“嗯,”关阇彦收走水袋,手里腾不出空来,就直接丢给了杜明堂,“你说。”

    杜明堂:“?”

    “只……只要把盘龙山祭坛的王叔儿子的尸体还有其他孩子们的尸体……还有那几个黑衣人的尸体带回古溪村,我们家的嫌疑就能洗净了吧?”

    “还有遗留在村郊密林里的黑衣人尸体……这些证据足够了吗?”

    “嗯,那些孩子们的尸体就是铁证了,”关阇彦默了默,“但王叔的尸体至今没能寻到,不过有了孩子们和黑衣人们的尸体作证,加之里正和官府的仵作的协作调查,没有人可以再妄自非议冯家了。”

    “集市的老书生呢……”

    魏郁春对此事依旧耿耿于怀,先前古溪村事情堆积成山,她无法抽开身,王叔又死了,死无对证下,她更加无法将他怎么样。

    仅仅是让百姓们看清他的真面目……这还远远不够。

    关阇彦也没想到她还记着老书生的仇,想了想觉得如此处理颇好:“王叔的尸体不是不见了么?村里人定会耿耿于怀。反正村人不会再怀疑你了,不如趁机把老书生供出来,让他亲口当着村人和官府的面解释清楚当时的事情。黑衣人双面之事说出去也没人信,黑衣人死了,案子不收尾又人心惶惶,不如学着黑衣人的手段把锅甩给老书生。虽然黑衣人所谋与他无关,但若不是他的坏主意,王叔也不会被盯上。关键词都在王叔身上,大家泄愤肯定会找老书生了。”

    魏郁春虽然晕晕沉沉的,但她的思维却也保持着清晰:“这些黑衣人死了……别人会怀疑是谁杀了他们,到时候你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

    关阇彦瞥眸看向还在看着他俩发呆的杜明堂:“你那帮打手是不是还有八九个人左右?”

    “你怎么知道?!”杜明堂大为震惊。

    “你那些打手的装束是不是也都一身夜行衣,外还裹着头和脸?”

    杜明堂点点头:“打手这行当在外容易遭仇,办事的话肯定得掩饰一下面容身材。”

    “果然……之前遇到的两拨黑衣人行事风格大有不同,多的这拨黑衣人又不是信徒,杜明堂你又刚好出现在此地,那么那些人就只能是你带的打手了。那几个人绕进山中阵法的幻境,还跟我们对打了一阵。”

    如此以来,“陆子礼、不是信徒的黑衣人、窃取法器且会换脸秘术的贼人”的复杂关系中,黑衣人的存在便可抹去,而陆子礼刚好就是窃取法器的贼人。此难题终于被破解了。

    魏郁春听了也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杜明堂摸摸脑袋,其实方才前面这两人你来我往说的话,他根本没听懂,字都是熟悉的,组合到一起偏偏一处衔接着的句子都不懂。

    他的精明劲儿消失了个尽,只好将信将疑地猜测:“你们打算把我那些打手找回来?这……妈呀……还上去?送死吗?”

    关阇彦摇摇头:“南禺的商会不也有你家吗?找个对接人去村里面解释,就说是你家的打手见这些黑衣人有心害你,误打误撞杀了黑衣人。”

    杜明堂:“是个好主意。”

    魏郁春弱弱的声线又响起:“还有我爹娘……妹妹,我出事了他们就无人照顾了。”

    关阇彦神色一定,反而是杜明堂上赶着抢话答:“停停停!打住!我就说怎么刚刚听你们说话觉得怪怪的,敢情跟交代遗言一样。姑娘你服用了我的百草丹,保准不死,看你是我家关——”

    关阇彦连忙止住:“咳,五日内他在商会上的人脉会将我们送到城镇,届时会有人给你看好病。”

    杜明堂眨巴眨巴眼,用眼神问他:“怎么了?你不让我叫你名字吗?”

    关阇彦没理他。

    他自己又说:“总之,姑娘不要气馁。我听我这朋友说能找到出路,只要能出去,你就不会有事的。”

    然后他指着关阇彦看魏郁春的手,原本蔓延到小臂的紫色褪到了指尖,嘴唇上可怖的青紫色也淡了不少,如此一看,竟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杜明堂骄傲地点点头,心想百草丹还真是名不虚传。

    “五日……时间很赶,小憩一阵就出发,明日天亮前必须找到去当地集镇的车马,此毒厉害,之后还需回京城另请医工,”关阇彦对杜明堂道,“那送尸体的任务就只好叫你派人帮忙了,此山有怪阵镇守,我待会把下次确切入山的日子给你算好,记得务必只选一名壮汉入山,带走尸体去一个叫做古溪村的地方。当然落入穴内找出路的办法也会交代好。如何?”

    他已亲自堪破阵局,只要时间和日子上算准,入山的规则遵守好,再次入山也并非难事。

    “原来这山如此怪异竟和阵法有关……”杜明堂深以为然,颔首道,“放心吧,没问题。”

    “……等等,关贤齐,我要去京城么?”魏郁春这才反应过来。

    “嗯,我这位友人住在京城。”

    “友人?”

    能有百草丹如此神药的友人、谈吐举止和衣物穿着都不凡的友人、能住在京城的友人?

    魏郁春惨兮兮的面色忽然绽出一个得意的笑:“果然,我没料错……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中原京城的武官?还是将军校尉?你之前一直在骗我。”

    分明是揭露对方虚假面具的时刻,她不但因感到所谓的背叛而失望垂泪,她的种种表现无一不体现着此事——她其实早就看破了他的真面目,但是一直装作不知道,还故意等着对方自己露出马脚的一天。

    现在关阇彦暴露了,她当然觉得得意。

    关阇彦坏坏地挑眉,读懂了她的心思:“你一直藏得挺深。”

    他还是没有主动承认身份,但也表示了默认,答案保持着模糊的状态。

    气氛越发沉窒,杜明堂愣是没好意思再出一口气。

    “能不去吗?”魏郁春问着。

    “不能,你中的毒非同一般,若不是京城的医者,没人能救你。”她的毒连百草丹都解不了,那丹药只堪堪帮她吊着半条命。

    “那你答应我……记得给我爹娘捎句话,你身份尊贵,应当不缺钱,顺便捎些银子给他们。”

    虽不是亲生爹娘,但也是能再度给魏郁春生命的恩人的恩人,冯迎春死了,她会愧疚,为了弥补,她会加倍地对冯家人好。夏税在即,一个月内,冯家一家老小哪来那么多钱缴纳高额的茶税?便是直接拿茶叶兑税,他们大的身体残疾,小的身子骨都没长全,怎么去采茶?

    这段时间出的事多,魏郁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掏空家里的存银,若不想办法将银钱充盈起来,冯家注定会迎来下一段不安宁的时日。

    魏郁春调动体腔内所有的气力保持清醒,她的面色忽地变白,死死撑大眼,吊着那一口气不肯松,就是在等他的回复。若他不答应,她绝对能给自己逼死,毕竟一身傲骨。

    关阇彦瞥了她一眼,都这种时候了,她还不忘算计自己。

    “行。”但他还是答应了。

    话音方落,魏郁春就松了气,慢慢晕睡了过去。

    关阇彦不知是气还是笑,只觉得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他察觉到令自己不舒服的目光,而那目光来自于杜明堂,他正上下打量他,发现他在看自己,狐疑似地开了口:“关……贤……齐?”

    关阇彦目光如刀,斥他:“滚。”

    “是了,这才是正常的反应。”杜明堂抹了一把额汗,“你以前可是最讨厌别人换你这个小名了,怎么随随便便让一个女人喊了?你是不是……等等,不对啊,你们关家那传统不是不让人娶妾吗?你未婚妻怎么个事?”

    关阇彦小时候上学堂的时候,因为脸臭骄傲,旁的小孩子都不敢找他玩,得不到就毁掉,不少少爷公子哥背地里叫他小名,谐音就是“贤妻”,跟巧儿唤他名字的反应一模一样,果然小孩子都有相同的令他厌恶的点。

    后来他长大些,被爹娘从岭阳带到朔州府的魏家,外面疯传关大都督的嫡子一天到晚扎在女人堆里,像女人作风,“贤妻”一词险些坐实。

    杜明堂深知他一被喊小名就要火冒三丈的性子,所以才会因魏郁春的做法感到不可置信。

    关阇彦不爽道:“情非得已……还有你说的什么未婚妻,呵,一个月前我来南禺剿贼,被人暗杀陷害,沦落山头,近来被这女子救了。那时黑衣人——”

    既说到此处,他索性把古溪村发生的种种离奇之事跟杜明堂说了个清楚,以免说到后面还要另加解释。

    “起初我并未搞明白这群自称信徒的黑衣人们的来历,只以为他们跟暗杀之事有关,所以决定藏匿身份。”

    “那你怎么不随便另取新名?”杜明堂还是不理解。

    而关阇彦却有理有据地说着:“哼,你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的名字能配得上我么?名字随便取的听着更别扭,索性用了贤齐之字充作真名。”

    “哦……是吗?应该是的吧。”虽是答应,杜明堂看他的眼神却不清明。

    “休息够了没?”关阇彦把魏郁春又重新背了起来,又催促杜明堂,“赶紧跟上来。”

    杜明堂的状态已经比先前好多了,他站直身子,屁颠屁颠地追上了关阇彦快走的步伐。

    走了一阵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将重点放错了地方,觉得自己真是遭了一下难把脑子都糟蹋坏了。

    这哪里是什么名字真假与否的问题,而是人本身真假与否的问题啊!

    杜明堂瞪大眼睛,连忙后退两步,手臂僵硬,牵动全身:“你真的是关阇彦吗?”

    关阇彦知道这小子不太正经,却没见过他发浑城这样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看他道:“什么意思?”

    “半个月前……你不是在朔州府……给……给魏家大小姐魏澜清下聘吗?”

    杜明堂满脑子泥浆般浑浊,伶牙俐齿的他,说话忽然结巴了起来,尤为怪异。

    关阇彦的脚步终于止住了,他被一股不知何方突袭过来的恶寒包裹浑身,他的语气也变得虚浮起来,自信如他的人,如今却连自己都不敢确信……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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