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阇彦扬了扬眉,对此事展现出了异常高的兴趣:“哦?”

    “此事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道来,”杜明堂扬了扬脖子,竖起了他那正儿八经的贵公子风骨,清嗓道,“大概一个月不到前,我刚要出发去南禺,京城最大的妓院芳樱楼突起大火,死了几十个姑娘,当然最主要的是,李家的嫡子李如华死了,那可是李掌舵求了几十年神医求来的宝贝儿子,老来得子啊。”

    “老李掌舵就报官去了,结果闹到了吏部周尚书的头上。”杜明堂挤了下眉头,面露难色。

    “到底是死了人,派了大理寺的一位叫陶明案的司直去查案子,查到案发当晚周尚书的一位庶子也在芳樱楼寻欢作乐。说来也巧,整座芳樱楼的人基本上都死光了,除了教坊司的几位女倌和几个龟/头伙计外,客人里就只有这庶子活了下来,不过毁了容,眼睛也瞎了。”

    “听说那庶子就是个流氓惯了的家伙,周尚书对他也都是不管不顾,估摸也不知道儿子出入过芳樱楼。那庶子太可疑,毕竟有人亲眼看到他满脸是血,逃跑时也瞪着一双血眼,手里还挥舞着一把带血的斧子,疯疯癫癫的,怪吓人,当晚吓煞了一帮过路人,只不过大家不知道此子竟是大名鼎鼎的周尚书的儿子。”

    “旁的官员一听此事,无不怀疑周子是杀害李子的凶手,但迫于威压,不敢说什么,也劝陶司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赶紧结案。”

    “结果这陶司直是个愣头青,当夜就撰了案呈,周家李家同时知道了此案涉案人员和案子的细节。”

    “有些意思,这位陶司直的确叫人钦佩。”关阇彦笑了笑。

    “之后吏部尚书大发雷霆,连夜跑到圣上那边弹劾陶司直办案能力不行,圣上寻思着吏部尚书一把老骨头了,当朝这么多年也没犯过什么事。撇去陶司直,区区一个世代为商的李家,也没资格跟朝中官员斗,圣人就允他介入案子,也有意帮他老人家求情。”

    “这可不得了了,老李掌舵勃然大怒,但敢怒不敢言,后来听一位谋士指点,暗中调查周尚书,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位周尚书曾经联合礼部不少官员在考试过程中徇私舞弊,牵连的官员从京城排到朔州府再排到旁边的毫州府……总之多得数不过来啊。”

    关阇彦听出了几分阴谋之论,不禁问杜明堂:“这种事情涉及的官员范围如此广泛,说明早就形成了交易链,越是做到后面就越是有恃无恐,就这么说查出来就查出来了?”

    “不好说啊,毕竟老李头这次是真下了狠功夫,不怕得罪人了,儿子没了,他都要疯了呢。还有,日子凑得近,二月份的春闱嘛,主考官刚好就是周尚书,比旧账好查很多。”杜明堂解释道。

    关阇彦接受了这段解释,问他:“之后呢?”

    杜明堂继续道:“老李掌舵查到了也不敢对外说,容易引仇,毕竟涉案的官员太多了,每一个都得罪不起。他没人依靠,只能求助陶司直,本来被弹劾得差点要放弃此案的陶司直一听就炸了,他是寒门子弟,行走官场,举步维艰,最听不得这些官员做毁人前程的脏事。”

    “陶司直又去找圣上,圣上勃然大怒,觉得陶司直无理取闹,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外加陶司直以命相抵,求圣上批准他办案,若周尚书之事是真的,就算将功抵过了。圣上这就松口了,直接给了陶司直特权,但禁止他行事张扬,结案前不允涉及周尚书以外官员的利益,也不可让百姓知晓此事。意思就是担心那些官员暗中勾结,本意是好的,但也无形中给陶司直添了办案的压力啊。”

    “到目前为止才过了半个月,京城那边周家和李家官商相斗闹得厉害,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周家人杀害了李家人,但并不知道其中周尚书徇私舞弊的暗事。陶司直也没牵扯到旁人身上,朝中文武百官还是只以为是李家死了儿子无理取闹,都帮着周尚书说话呢。”

    关阇彦挑眉道:“周李的事怎么会牵扯到你杜家身上?”

    杜明堂猛猛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不对啊,我也没说是李家……那不是你以为是李家想要整杜家么?”

    关阇彦闷了闷声:“不对劲……这么多事情都在同一时间发生,怎么可能跟你杜家没关系。”

    他又将注意力放在首要嫌疑人身上:“关昀洲呢?种种因素叠起来,存心害你的人只会是他。他在这场官商相斗的戏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杜明堂叹息:“看客。他什么都没做,天天在朔州府暂住的府邸与魏家宅院之间往返,筹备着成婚的事宜。”

    关阇彦凝眸:“他就未曾去过一次京城?”

    杜明堂顿了顿:“我反正没见他去过……但毕竟跟魏家定的是皇亲,你们关家也只有在京城购置的府邸,婚事多半在京城办吧,以后应该会去。”

    关阇彦也没有头绪了,只好摇头道:“线索模糊,还得等去京城一探究竟。”

    “但。”关阇彦对杜明堂投射出富有同情心的眼神。

    至此一眼,杜明堂就毛骨悚然地抖了抖:“怎么了?”

    “你不能活着回去了。”

    “啊?!”

    关阇彦忽地笑了,笑得很不厚道:“放心,没人杀你。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装死回去,就跟我一样。”

    杜明堂摩梭了梭肩膀,哆嗦起来:“嗐,我也没怕什么!”

    “关昀洲铁了心觉得我已经死了,我都死了,他就更相信自己的手段了,你杜明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白脸,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以我对那小子的了解,他绝对会这么想,一点点本事使出来,就得意忘形,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一点点仇记着,就觉得老天待他不公,以为自己可怜到已被世人针对,心狠手辣,任何污点都容不下。”

    关阇彦冷笑几声,好似在嘲笑他这个弟弟的臭德行,他又道:“所以只有我们真的‘死’了,他才会更加得意忘形,脏事做得多了,马脚就露出来了,顺藤摸瓜,我倒要看看他背后的人是何方神圣。”

    对此,他心里其实已有了怀疑的对象——黑衣人口中的“通仙大人”,但光从被邪术浸淫地魔怔的黑衣人的口中了解此人,还是太过片面了。

    “有道理!要是我们好端端地回去,关昀洲一定会想方设法整死我们,麻烦太多了。”杜明堂认可道。

    “你在南禺有信得过的人么?”

    “有啊,我们杜家为了做运茶生意,在这里培养了不少官牙。”

    “既然选择隐瞒身份回去,就不能靠杜家的名号办事了,南禺官府水深,所以问你的是有没有什么信得过的友人什么的。”关阇彦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我的天,这我哪里有?!”杜明堂觉得不可理喻,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这身华服,虽然脏了一点,但上面密集繁复的针黹却一点没残,略微用清水冲洗一遍,衣服便能焕然一新,还是很值钱的,他话音顿转,“不过……出门在外又不是只能靠朋友,靠钱才是王道。”

    他嘿嘿一笑,指着身上这件墨色的衣裳道:“这可是宫里的料子,就是在南禺这穷地方,当一当少则五十两银子。”

    他又翘了翘屁股,把蹀躞前后都展示给了关阇彦看,夸口道:“这个也是,真牛皮,光这一条裁缝就踩了月余,少则三十两。”

    “这个!”他撩起蹀躞上挂着的两只玉佩,“这个更不得了了!我爹帮宫里娘娘去南山采玉,特地为我留的上好冰种,请工匠打造了三个月,最后就出了这两块,一块雕的荷花锦鲤红阁图,另一块——”

    关阇彦只觉得聒噪,打断了他:“总之雇车回中晋的钱是够了。”

    “岂止是够?!”杜明堂明白自己除了运气好以外的优点就是财大气粗。

    “呵呵,我知道。”关阇彦被他逗笑了,无语的笑。

    但也习惯了,杜明堂这人话其实不算多,只是小时候的事情让他对关阇彦产生了依赖,杜明堂就习惯性将许多话攒着,见到他人,就缠着骚扰他。

    关阇彦对此不反感,也难得能在身边容得下这么个“话痨”。

    “之前拜托你运山中尸体去古溪村的事情也不能交给熟悉的武夫或官牙办了,花点钱雇几个要钱不要命的打手,这种人多得是。”

    “行,要雇几个?”

    关阇彦沉吟半晌,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陆子礼的模样,既是雇人了,又不缺钱,不如再雇几个去禺山镇探探陆子礼。

    很快,他就已安排妥当:“进盘龙山一个就行,但得够壮实,不怕死。日子我能算好,只要找到这个祭坛便万事大吉。叫他把孩子跟黑衣人的尸体来回几趟运到出山口。出山口找大概五六个人候着,当然这山里面邪门,别试图自作聪明从出山口返路,山里的黑衣人都不敢这么做,别的人就更不可能了。尸体到手就送到古溪村,顺便白天去郊外的密林,把剩余的黑衣人尸体也带走。”

    “我明白,你之前就说过了。”杜明堂一脸认真。

    “再雇两个细心的,去一个叫做禺山镇的地方,找神医陆子礼。”

    “找他做什么?他谁啊?”

    关阇彦自知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还是把重点放在处理问题这件事上。他随口道:“一个坑骗我们的骗子。”

    是啊,陆子礼分明知道这山里面的古怪,对此却只字不提,表面上装得那么好,连他都差点被骗过了。陆子礼浸淫邪术太久,他也许会听劝放弃治愈女儿,但却永远无法摆脱邪术的控制。或许又跟什么天仙有关,害怕他跟魏郁春知道太多,打算杀人灭口?果然,他就不该期盼此人会悔改。

    碰了邪术的人,就不可能会悔改。

    关阇彦记得拖印上关于“法器”的记载——“秘术所需之法器,遗落酆都罗山,凡取用者不可犯戒,犯戒者必携法器跪行至酆都罗山奉罪”,那时,他的注意力都在陆子礼自称所有换血器具都是自己做的糊话上,也没在乎秘术里的意思。

    如今看来,若这盘龙山当真是酆都罗山的原型,法器就该跟黑衣人说得那样一直存放在祭坛之中,又怎么可能是陆子礼亲手制作的?

    “秘术所需之法器,遗落酆都罗山……”

    他默默在心中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若有所思。

    他快步走着,边走边说:“两件事。第一搜他的家,看有没有奇怪的瓶瓶罐罐。”

    陆子礼既是窃取法器的人,关阇彦就不会相信他是不是真的在那一天亲手毁了它,也许是故意做样子给他看的,想着他跟魏郁春有去无回,他就能再偷偷做法……小孤女还在禺山镇,他要重新抓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杜明堂对他的要求感到疑惑,但也牢牢记在心里了。

    “除了奇怪的器物,再去搜有没有用麻纸拓印下来的奇怪文字。”

    陆子礼既是贼人,他就一定会换脸秘术,也会自留一份关于换脸的拓印古文。

    而陆子礼所用秘术是换血术,若拿出来的古文与此不对应,他跟魏郁春肯定也会怀疑。

    他自己用此术长达一个月,到底和换脸术不同,他将术法背得滚瓜烂熟也说不准,割舍起来也容易。

    所以若是在他家中搜到另一份截然不同的拓印纸,就说明以上这些推测是完全成立的。

    “那第二件事呢?”

    关阇彦对黑衣人们的话耿耿于怀,他们身上天仙花的印记也给了他很深的印象。按照黑衣人的说法,只要会秘术,这个人的身上就一定会存在天仙花印记,还是凭空出现的,玄乎得很。

    但世上哪里有没有任何根据就发生的事情?

    陆子礼不同于这群家伙,他又会秘术,只要看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印记,就可以知道印记是不是真的凭空出现了。

    “搜身,扒光了仔细搜,看有没有黑色的类似于花朵的刺青印记,”关阇彦又补充道,“手上沾水,狠狠搓,搓掉一层皮后再找印记。”

    杜明堂轻“嘶”一声,忙道:“这么狠?又搜家又搜身,那陆神医把你得罪了?”

    他很清楚挚友这睚眦必报的性子。

    关阇彦很乐意接茬儿,眼里黑雾似的煞气直冒腾,笑得也怪瘆人:“是啊,他可把我得罪惨了。”

    杜明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速跟着他跑,也警告他:“你别笑了,真的吓人。”

    “雇人的时候用假名,”关阇彦提醒他,“我记得你们家在京城边上有避暑的宅子吧?暂时先不进京,等修整好了再说,以免走漏风声。”

    杜明堂咯咯一笑:“放心,保证办得妥妥的。”

    “不过,”他很快又为难了起来,“你背上这小女娘说要你给她家里捎银子,这个困难,办事的毕竟不是熟悉的牙人,把银子给了那些雇来的打手也保准会被吞的。”

    “等到了宅子后,你可以叫你杜家的心腹去办事,不过就是要晚一段时间。”关阇彦不假思索道。

    “那也是,赶在夏税前就行对吧?”

    “顺便叫你心腹探探为何南禺夏税为何如此冗沉,”关阇彦从进古溪村后就在意这件事了,“尤其是古溪村,此地茶税不太寻常,必有贪官污吏。把人的名字一个一个给我记下来,往后慢慢伺候。”

    “行吧~”杜明堂打量着关阇彦的神色,眼神又扫了扫靠在他背上的魏郁春,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深怕不让人知道他在胡思乱想。

    关阇彦洞悉他的心境:“别胡思乱想,只不过是还人情罢了。”

    魏郁春几番不要命似护他的举动,在他这里,已被当成了需要认真对待的恩情。

    “真的不喜欢?”杜明堂不死心。

    “不喜欢,也不能喜欢,”关阇彦正色,不像是开玩笑,“你知道的我的秘密不少……”

    关阇彦顿了顿,明显心情很沉重:“尤其是我爹的事情,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杜明堂自知玩笑开得过度了,他旋即敛色,惭愧道:“是。”

    关阇彦摇了摇头,神色冷峻:“我不可能走我爹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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