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郁春压抑着胸腹中急促的粗气,因为魏氏对她来说,是曾经让自己彻夜难眠的噩梦源头之一。为了保身,她必须忍着情绪,装作与魏澜清毫无干系的样子。

    她咬咬牙,声音却还是温平的:“我该怎么做?”

    “两日前,杜府白丧,关昀洲一听消息就有了行动,带着魏氏游街,行踪诡异,我推测他是故意用陪未婚妻熟悉京城的理由当作表象欲盖弥彰。他在拥堵的隆月街停留,并且在芳樱楼前下了车,与魏氏买下一对花灯提在手间许久,像是在跟什么人对什么暗号一般。”

    “魏氏应该自始至终都是旁观者,从她的角度看关昀洲的动作,无意之间其实很容易套出不为人知的细节和秘密。”

    “你想知道那天晚上关昀洲是如何利用花灯传信的?”

    “不止,自从芳樱楼出事后,里面的□□伙计还有伎人都被遣到了别处生计,理应空楼一座,关昀洲却对着它对暗号,很不寻常。很明显,楼里面还有什么别的人。关昀洲当晚可能碰到了什么人,魏氏作为一直伴身的人,应该有些印象。”

    魏郁春感叹关阇彦思维的缜密,暂时忘却情仇恩怨,肯定道:“我尽力。”

    “芳樱楼的事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官场中人知道的东西想必更多,宴中女眷里不少官家子弟,宴席谈论的内容里多少会带上一嘴,你多留意,适当时候掀风洒雨,能套出来的东西越多越好。”

    说到此处,关阇彦也不禁紧张了起来:“总之顺势而为吧,魏氏是唯一的机会,纵使想得到的信息太多,我也不可能奢望一下子从此处觅到。”

    他缓缓抬动目光,看向魏郁春时,凌气散去,深沉之意涌动不息,他忽地笑起来:“我这等于将弱点都告诉你了,你不会借此反刺我一刀吧?”

    又是刺人耳朵的话,或许是习惯了他的性子,或许是魏郁春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别样的情绪,她语气坚定却又温和:“你或许可以学学怎么说话,将你要表达的意思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关阇彦呵呵一笑,平静又无奈:“我知道。”

    “冯迎春,我相信你。”

    “你也会相信我的对么?”

    “看在往日的交情和那张保证书的份上,我会的。”

    关阇彦放心了,他喟叹一息,将身子往后移了移,背靠在车板上,无处安放的长腿微微挪动了一番位置,好缓解一丝疲惫。

    魏郁春看着他的模样,心想,他的戒心竟如此重,对于他这样的人,即便爱试探自己,却也很快信任了她,虽有些半信半疑,但她肯定,换作旁人,他定不会这么对待。她怎么值得他如此特殊对待?是他觉得她喜欢过他?还是觉得她身上有些东西可以当作被拿捏之物?还是说,他低声下气了,给足了她承诺,他才降低了警惕心?

    她不清楚,也不打算知道了。

    路上他们又交流一些细节,包括钱雀小姐一些行为举止的习惯,还有她身上的一些特性与爱好,好助她进行进一步伪装。

    再后来,二人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互不相言,魏郁春的精力还算充沛,她提前为自己理了理仪容仪表,她将面纱系得更紧了点,牢牢罩住了面容,面纱大了小半圈,纱布可环绕她的脑袋,将她大半后脑勺都围抱起来。如此,即便有心之人想要窥视纱下真容,都得多费力一些,即便快要得手,她都会很快察觉到。

    此时,她瞥到了对面关阇彦侧过去的面庞,他已经松懈下来了很多,那张似乎永远不会下耷的双肩已经颓然了下去,一夜奔波未眠,再有精力都很难强撑清醒,但他做到了,只是看起来有些勉强,他一只手扼着腕,微微泛红的指印敷在皮肤上,虽然印记被他的手掌覆住大半,却还是掩不住一些影子。

    他的面色阴沉,发丝散乱,额前几缕掉出来的碎发掩住了他的一边眼,坐在那边,一言不发,不怒自威,散发着令人不敢靠近的气息,分明距离很近,却让人总觉得与他之间有着相隔万里的距离。

    魏郁春明白,他这个不轻易卸掉担子的人,之所以露出这副模样,其实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告诉别人,他不累,他很强。

    魏郁春撩开了一边帘子,瞥到前方街口一座挂着“春桃酒楼”牌匾的楼房,其陈设特别,外头架着用木枋扎起的彩楼,以朱红青绿施色,浓淡两相宜。楼梯不设在屋内,却以一种被廊庑包裹的形式环绕在楼房一二三层过渡的地方,如同环绕在盘龙山身上的龙云一般,蜿蜒婀娜。

    关阇彦对此毫无反应,看似眼睛是睁着的,却不知魂魄飘到哪里去了,那副凶巴巴的模样摆在明面上,内里其实没多少攻击性。

    魏郁春提醒他:“快到了。”

    关阇彦的动作没变,也意识到自己突然失神,为了掩饰尴尬,他颔首示意,没多说话。

    马夫勒住缰绳,扶稳车辕,似乎在跟春桃酒楼门前的阍人打手势传暗号,也不知是何时布下的局。魏郁春被迎下车,关阇彦为遮掩身份只能留在车内不动。

    他透过漏光的丝绢纱帘瞧见魏郁春被阍人渐渐引进酒楼的背影,嫩粉色的长裙安稳落地,但酒楼前门人拥杂,魏郁春几乎是以被人前引后挤的方式进入酒楼的。

    人多眼杂,她还未熟悉缓解,有些慌乱,于是下意识做出了一些动作。

    她顺着身后的群褶牵起衣裙,分外知礼,跨入门槛时模样轻车熟路,虽然还是能从一些看出她的紧张,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模仿的大家闺秀之态的确很到位。

    这很奇怪。

    关阇彦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并未指望过她能在一夜之间就学会钱雀等贵女所熟悉的礼仪,毕竟他跟杜府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子,请帖在手,她的气质的确书卷气很足,挺直身板子往那里一站,眼睛精明的人都不一定瞧得出什么破绽。

    她……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关阇彦想起在南禺与她初识时,对她的第一印象,除了特别的疏离感,那便是割裂感——她既像个标准的南禺人,手足之间却总有着中晋人的影子。

    冯迎春,一个傻子,在一次意外后,突然变得聪明伶俐,像换了个人一样。

    加上他在南禺经历了不少换脸怪事,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真的只是冯迎春吗?她披着冯迎春的皮……内里却是什么人?

    魏郁春的身影已经彻底没入了流水般涌动的人群,马夫回头,牵起缰绳将车子驾走了。

    他的念头很快被打断。

    酒楼里,清晨,便已莺歌燕舞一片,一楼内还有不少民间艺人在此戏耍吆喝,精力充沛到令人叹为观止。二三楼皆是雅间,魏郁春的请帖在被得到验证后,便被酒楼里的小二重新带到楼外,他们在挂着五光十色的彩带的彩楼间穿梭好几步,终于来到了楼梯处,起被木制所造的廊庑簇拥,竟还封了顶,唯有两侧敞着风。

    “钱小姐,金小姐为您准备了雅间,酒宴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您先在楼上小憩。等几位小姐到了,小的再唤您。”

    不愧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酒楼,即便是干着最底层事的下人,一个个都是副知书达理的样,说起话来分外顺溜,客套而懂礼。小二知道对方身份不容小觑,自始至终都弯着腰不敢直视她。

    魏郁春初来乍到,虽然面容被面纱裹得严实,但唯恐失策,小二的守礼让她的压力小了很多。她轻声“嗯”了一句,就被小二引到了一间上房。小二迅速退场,魏郁春眼看着他下楼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才再从屋内移步出去。

    她绕开三楼内部的陈设,将这里四处都逛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人。

    金玉圆小姐出手阔绰,春桃酒楼今日是直接被包场了,她作为第一个入楼的小姐,自然没在此地看到任何人影。

    她在找关阇彦口中说的杜府安插在里头的接头人,想着先提前认准目标,时机成熟后便与她相认。结果,这个人好似比她想象中的要难找一些。三楼无人是正常的,她安慰自己,瞧见接待自己的小二一直不见踪影,她放下心来,下楼,在二楼闲逛,二楼里皆放着一些娱乐事物,各自对应的屋子数不胜数。

    譬如摆着名品围棋、双陆棋,铺着锦绣坐垫的棋室;置了各式各样器乐的琴室;挂着名家珍藏画作与诗作的雅居间;专供女子做女工、焚香插花、烹茶吟诗、书法斗诗的地方多到叫人目不暇接……

    春桃酒楼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二楼后有一大只照着横截面砌下的巨大屏风门样,一一推展开,发现外头竟然是一座人造的空中花园,花园底部是好几件平房,以作支撑,上面用一圈繁琐精致的围栏圈好。花园中鲜草肥美,夏花灿烂,好几只蹴鞠被人整整齐齐理在一侧。其中正有几名陌生的雅士凭栏对歌,眉开眼笑,外头的晨阳扑洒在他们的脸上,红光满面。

    二楼里人也不多,皆是打扫的小丫鬟,她们正急急忙忙地擦拭摆弄无数华美名贵的琴棋诗画,好多小丫头抱着花在楼里穿梭,为瓷瓶装上漂亮鲜嫩的花朵,多是些玫瑰和芍药,听说这些是金小姐最爱的花样,看来是在为春桃酒宴做准备呢。

    这些小丫头的个头甚至比她还矮,她站在楼里楼外观望许久,都没找出一个“魁梧”、“爱夹着嗓子说话”的丫头。

    她下了一楼,结果仍是这样。甚至还被接应她的阍人和小二瞧见了,疑她是饿了肚子下来寻吃食,深觉酒楼招待不周,连连鞠躬致歉,往厨子那里要来了一大怀抱的点心与好茶好酒,遣人送上三楼雅间,当然,她肯定也是被人连哄带骗地带回了屋子。

    楼里貌似根本没有庞小曲这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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