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小曲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活似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她绕进一间巷子里,顺手撩手在自己的衣襟处一扯,把外面包裹身子的丫鬟服饰一把扯落,她信手将衣物丢到巷外,不想正对着一个卖着糖葫芦的商贩,他手上扶着木桩。

    后面追在街上的汉子门遥遥一望,看到桩子上挂着的衣服,立马擦亮眼睛大叫:“走!她们在那儿!”

    商贩刚刚还在跟身侧的人打趣玩笑,一撇头看到桩上插着的各色糖葫芦被一件来历不明的衣服糊住,登时崩溃大叫:“哪里来的衣服!哪里来的脏衣服!啊啊啊!!!”

    此时,魏郁春已经被庞小曲带到了巷子深处的拐角,朝另外一个方向折走。

    庞小曲方才扯掉衣服时,动作吓得魏郁春立马闭眼,即便对方是女子,她却还是下意识地秉承着非礼勿视的规矩。

    但再度睁眼后,她发现庞小曲瞬间换了一副装扮,她的发髻也被自己扯下来了,一头乌黑的发披散在脑后,被丢去的丫鬟衣饰下居然还有一套玄色的单衣。

    单衣勾勒着她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脖子间的喉结十分突出。

    她哪里是什么春桃酒楼的丫鬟?!分明是个男人!

    他不是庞小曲!

    不详的预感终于将魏郁春吞没,她用力扯手,却还是挣脱不了对方的手劲,不自量力下,她的手腕只会不断传来阵阵酸胀的痛感。

    她喘着粗息,拧眉试问:“你到底是何人?!真正的庞小曲到底在哪里?!”

    男人似乎是个很恪守礼节的人,他察觉到自己已经将魏郁春的纤细手腕弄疼了,他终于不再当个哑巴,他没有转头,在自己格外熟悉的巷子里不断穿梭,一边奔波一边道:“姑娘,不必害怕,我只是在救你。”

    男人的声线沉静得可怕,虽不温和,但的确不会给人带来威胁感,他好似是真心想要救人。

    周遭的场景变化得厉害,一会儿摆满商摊、彩楼林立的繁华街市,一会儿是唯有垂髫小儿玩着躲猫猫游戏的邻家小巷,一会儿是杳无人烟的阴冷废院群……男人早已算定了要到达的目的地,在确保安全的一座阴冷院子前,他慢慢缓下步子,也松开了攥紧魏郁春手腕的手。

    他转过头来,第一件做的事情居然是向魏郁春行礼赔罪:“事出突然,在下不得已对姑娘行出越矩之事,实属抱歉,待事成后,我必带礼上门谢罪。”

    魏郁春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她只知道自己形单影只,一旦出事,必会插翅难飞,她在男人说话间,立马转身向四周观望。

    结果这个鬼地方好似是封闭的,唯一的一个能看到外头光景的出口,不知何时又踱步出来一个身穿常服的年轻少年,那少年神色复杂地盯着她跟假扮庞小曲的男人看,身子则堵在那里,不肯动弹。魏郁春咬咬牙,自知无法逃离,回过神来,只好将计就计。

    她盯着脸上浓墨重彩的男人,笔直着脊背,垂着首不说话,恭着的手还迟迟不放下,颇有君子之仪,好似她一刻不接纳他的歉意,他就一刻不肯放下手正常讲话。

    一番无声的僵持下来,魏郁春心中动摇了。

    她的直觉好似在告诉他,面前的男人颇有诚意,不像要对她做什么的人,竟让她差点忘记了不久前酒楼风波的闹剧。

    她还算清醒,打算先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于是主动问道:“既是谢罪,也该真心实意一点。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要假扮庞小曲潜入酒楼,最后还要绑走我?”

    男人抬起首来,方说出几个字来:“在下名为陶明案……”

    结果这种关头,他们身后正堵在小出口、常服短马尾的少年郎噗哈哈笑出来,脸上憋得通红,看得出来,他已经憋笑很久了。

    “哈哈哈!”少年郎笑得眼睛哗啦啦地流着泪,恨不得当场拍腹仰地大闹一通,“陶司直,你你你要不先进屋里把脸洗干净了再说吧!哈哈哈!我实在不知要怎么面对你了!”

    陶司直?大理寺的人?!

    魏郁春莫名眨了眨眼,感觉事情已经往离奇的方向发展了,并且一去不复返,她何时与大理寺的人扯上了关系?

    奇怪归奇怪,她心里却有了底,既是大理寺的司直,那便不可能是会伤害自己的人了,缺失的安全感被弥补回来,她的气色也好转了起来,姿态更是镇定多了。

    但她刚从春桃酒楼逃出生天,难以避免脑中的浑浑噩噩,心中百感交集却无空缓解,她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当前的事上,表面功夫装得也是足够像样,至少不可让别人低看了她,觉得她好拿捏,届时身份暴露一事牵扯到杜明堂与关阇彦,麻烦就大了。

    短短时间内,她自有考量。

    她看到陶司直被那个少年郎嘲弄了一番,他却叹息一声,非但不恼,还招呼那少年一起跟着他跨门入院。

    年久失修的木门挂满了蛛网,院内杂草疯长,拦住了诸人部分视线,远远仅可见一间正对大门的寝屋还算正常,虽谈不上多干净,但起码像个活人能待的地方。魏郁春刚以为,此地是一处陶司直为了隐蔽谈话,而随意找的一处荒废宅子。

    结果少年开口的话,却令她惊讶了。

    “陶司直,您这是多久没回家看看了?这草都长成这样了,地也不扫扫呀!”

    魏郁春看着走在前头的陶明案笔直如山的背影,难以将此处荒芜破败的院子与他君子的模样联系起来,但事实便是,这处屋子的确就是他的家。

    京城的官员,多么努力上进才能咬上的香饽饽,即便官职再小,几年下来,敛下的钱财也少不了,至少足够他住上一个地界稍好又整洁的院子了。

    魏郁春见过太多上任后便飘飘然、忘记本心的例子,奢靡无度、暗饱私囊者,连朔州府都遍地走了,这位陶司直分明官位不算小、做的还是个大理寺的京差,可至始至终姿态清明,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清贫。

    看来他是个很清正廉洁的官员,魏郁春暗忖着,突然觉得他的形象高大了起来,对他的话也开始重视了起来。

    那少年在入院时还跟陶司直有一搭没一搭闲扯了两句,从他们的对话得知,少年名为章念,是大理寺的一名九品小司务,与陶明案素日交好,出走地方办案都是形影不离的搭档。

    入了那唯一还能看的屋子,魏郁春发现屋内不过几尺桌案、几盏油烛、一沓沓厚到半人高的案呈、文件抄录,除去笔墨纸砚,还有一张简陋的硬木板床跟两三张小杌子,寒酸至极。

    可屋内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焚木之香散逸在半空中,与屋外小院子截然不同。

    原本魏郁春还以为这院子荒凉,是因为陶明案公务繁忙,无空回家,进了屋后,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他哪里是不回家,甚至是日日夜夜都要回家收拾家务的那种人,但他又极度繁忙,忙到只能收拾屋内栖息的一亩三分地,外头的院子却无空收拾搭理,实属矛盾。

    大理寺值班处理应有留他过夜的地方,既是繁忙,为何还要没日没夜寻回这处偏僻的野院住下?

    魏郁春百思不得其解,她心思灵巧,凡是遇上留有疑窦的事,她都要定定地思索半晌,但今日她显然已经没了那份精力了。她大脑放空,一边放松又一边忍不住紧张地看着面前两个男人搬弄家具。

    叫章念的少年郎轻车熟路地撂了衣摆蹲坐在了一张杌子上,六七尺的男儿瞬间矮到仅能看到个人头。魏郁春也被他们二人请着落了坐,语气态度都算客气。

    紧接着陶明案去外头井边将粉黛洗净,很快回来,也跟着大家坐下杌凳,高大的形象也碍不住寒酸气氛的渲染,突然萎了半截下去。

    空气一时尴尬,但陶司直好似有些焦急,他开门见山,将尴尬感转化为焦灼感:“初次见面,在下是大理寺司职陶明案,奉命调查京城芳樱楼一案。”

    章念没料到一向持重的陶明案会这么直白,他抵了抵他的手肘,压着声担心提醒道:“司直,圣命不可违,就这么把调查芳樱楼的事情泄露给别人,真的没问题么?”

    是了,这位陶司直正是芳樱楼一案中最为有名的人物,他以一己之力牵扯朝中暗流,引火烧身,他却不卑不亢,死脑筋得厉害,大理寺公事的同僚们哪一个不知道他得罪了朝中权贵的中心人物——吏部周尚书?

    于是一个个都跟他划清界线,如今,他落到这个田地,也就章念这个傻小子还肯跟着他了。

    但除了章念跟一些知道内情的朝中人士,无人知道他以死请罪,逼圣人批准他调查樱楼怪案的事。

    圣人忌惮了周尚书,却无法公然调查朝中暗党,于是便把锅直接甩给了巴不得上跟着办事的陶明案,但同时,又要求他不可在调查案子的时候高调行事,杜绝触动朝中重臣的利益。

    所以,陶明案和章念一直在默默办案,不与旁人讲清此事。

    于是,章念看到陶明案一下子就把这个搞不好能掉脑袋的秘密,大大方方说了出去,听的人甚至还是个冒充旁人身份的法外狂徒,身份不明。

    章念提醒陶明案后,对方理都不理他一下,甚至视若无物,还在进一步说话。

    章念搞不清楚陶明案这个死脑筋又在想什么,但又阻止不了他,于是苦不堪言,蔫儿头巴脑起来,不说话了。

    陶明暗将庞小曲的事情解释了一通:“此案因种种原因不可公开审理,我只好默默寻着线索。今日我等发现樱楼变动,而最近接近此地的可疑人物唯有昨晚携妻游街的安南都督,实属蹊跷。今日酒宴中,参宴者便有其妻魏氏,据我调查,魏氏参宴一事皆由安南都督亲手安排,目的有二,其一助魏氏拉拢贵女、跻身名流,其二夺得春桃诗魁一名,拿下胜礼——如意冰玉瓶。”

章节目录

矜弱贵女重生乡野后杀疯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筠丘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筠丘里并收藏矜弱贵女重生乡野后杀疯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