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应溪飞去一块碎石,弹开了刀刃。

    她跑到薛捡身侧,打量了一圈:“薛捡,你没事吧?”

    薛捡还在一团蒙圈中,被展应溪搀着站起身,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展应溪回答。

    言罢她上前朝褚行思作了一揖,抬眸道:“褚寨主,这位少侠是我的朋友,他没有恶意。是为了救蔡蔡,才被抓进惊风寨的。希望你饶他一命。”

    薛捡蹙眉:“展姑娘你何必求他,你我二人突出重围,哪怕必然要折损一个。兄弟我以命相护你出去!”

    展应溪欲向他解释:“薛捡......”

    褚行思却笑了,用手指指着薛捡,露出赞许的笑容:“有志气!”

    “寿年兄弟,你们延山派不缺好儿郎。”他朝一隐秘处喊了声。

    几人皆投目望去,连带姗姗来迟的蔡蔡和碎骨刀。

    何寿年哼了一声:“延山派的事,早就与我无关了。”

    他从阴影间走出来,打量了一番薛捡,道:“说罢,梁忘蜀这次又有什么花头?”

    薛捡愣了一下,而后咬牙道:“不许侮辱梁掌门!”

    “看来他在你们这些新一辈之间名声很好。”何寿年阴沉着脸笑笑,那笑格外讥讽,“他怎么在你们面前描述我,魔头,逆徒?”

    薛捡冷眸相对:“总之,我劝你尽快归还虎刀,回到延山派用你的余生祭奠那些被你伤害的亡魂。”

    展应溪真怕何寿年一刀将薛捡砍死,正欲替他解释,何寿年却笑了。许是他听这话实在太多,逐渐从生气到漠然,现如今只觉得幽默。

    褚行思道:“或许惊风寨都是为非作歹之辈,但寿年兄弟绝对是个好人。要不是被你们那位好掌门逼上绝路,他又怎么会没入草间呢?”

    薛捡蹙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何寿年根本没有因为练功而走火入魔,一切只是梁忘蜀为了谋夺掌门之位而撒下的谎言而已。”展应溪见状出声解释。

    “这怎么可能?”薛捡只觉得荒谬,“展姑娘,你也被他们策反了?”

    他又道:“便是走火入魔为假,那那些因你而丧命的前辈呢?活生生的一座座墓碑,总不是假的了吧......”

    何寿年目色中多了些哀伤,他缓缓转过头,思绪回到十年前。彼时他年少意气,天资卓绝,一心扑在武艺之上,只想习得虎刀蛇剑,声震武林。

    掌门对他寄予厚望,每每在人前夸赞,明里暗里表示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他。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何寿年一心在武,对掌门之位不屑一顾。若为掌门,他便尽掌门之责,若掌门之位落于他人手,他也可辅佐。

    他抚摸着手中的长刀,声音沙哑:“这一切就像一场易碎的梦。”

    云海波涛,花前月下,虎刀蛇剑,天下无双。

    何寿年还记得那是一个雨天,清雅的女子撑伞步过泥泞,她用长剑削下一朵沾湿的海棠,怜惜地簪在鬓间。那一瞬他像是停止了呼吸,第一次发觉灼灼滚烫的除了手中的长刀还有内里的心跳。

    柳眠膝慢步在竹林中,绿影纷乱映在素衣一角。

    她挥动长剑,指向何寿年的眉心。

    青纸伞被丢弃在脚边,风吹雨打不知掀往何处。

    负刀的少年只听得一句,

    “喂,何师兄,听说你很厉害,要不要比上一局!”

    柳眠膝的天分也很好,挥动那把蛇影剑时轻盈自在,她展开双臂,凛冽的剑锋将雨珠一分为二。

    蛇为剑影,虎为刀势。

    虎吞蛇影,蛇缠虎啸,两人过招之时,天地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唰唰的破风断水声。

    翩然的身姿在竹林间摇晃,何寿年来了兴致,好久没能感受到对手的感觉。他一把抓住柳眠膝的手腕,将她拉了上来。绿竹弯折,几近地面,冰冷的雨水砸在面颊上,他们却浑然未觉,有的只是比试的惊艳和痛快。

    柳眠膝所居的上弦月正对着陡峭的悬崖,日出时云海蒸腾翻涌,日落时则霞光满天崖壁生辉,她说在这里待着,都感觉时间慢了许多。

    年少不知情意,只念恩仇,只盼生杀。侠骨无存那日,悔之晚矣。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三日后正是十五,一轮圆月高悬于顶。

    瞿舒城迟迟找不到薛捡,还以为他是害怕躲起来了,怒其不争,只好寻了其他的弟子。凑齐了人,连夜聚往聚青山,悄然围住了惊风寨。

    而梁忘蜀则亲自去往了惊风寨。

    何寿年对这个十年不见的师兄很是想念,十年来,他做了掌门风光无比,而自己颠沛流离,背负着骂名和噩梦,生生熬了十年。

    十年,是无数个悔悟的夜晚。

    如今见到他,何寿年再怎么恨得牙痒痒,还是攥着手流露出一抹泪痕。

    “十年了,师兄你还是那副样子。”他看着梁忘蜀的腿伤处露出讥讽一笑。

    梁忘蜀眼底闪过一丝凛色:“十年,人怎么会不变呢?”

    “虎啸刀呢?”他质问。

    何寿年:“那风中柳呢?我说你将眠膝带来,我便给你虎刀。”

    梁忘蜀冷笑:“眠膝根本不想见你,你害死了她的同门,又气死了她的父亲,她早就与你恩断义绝了,十年前!”

    “不可能!”何寿年上前,双手紧紧抓着梁忘蜀的肩膀,怒道,“你把眠膝藏在哪里了?你说啊!为何我十年都不曾找到她?”

    梁忘蜀却笑了,他伸手抚开何寿年紧抓自己肩膀的手,道:“师弟,十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冲动,易怒!”

    何寿年面庞一凝,往后退了两步。他顺手撩起那把虎柄长刀,在臂弯处擦去水渍,字字道:“十年前若不是你设局害我,我怎么会颠沛流离这么久,落得现在这样的结局。”

    “你害了我,害了眠膝,害了那么多人,今日合该清算一番!”

    -

    惊风寨外。

    展应溪缩在一棵树后,等着呼噜飞到她身前。

    小鸟的赤足在泥地里走了几下,逐渐形成一副包围圈的概况图。

    她得躲开这些人,回到延山派,找到柳眠膝。

    呼噜站在她头顶,朝前方的一片竹林里叫唤了两声。

    展应溪压低声音:“好呼噜,好孩子,别叫了,担心别被人发现。”

    “被谁发现啊?”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当然是被延山......”展应溪下意识回答,忽然反应过来并转身。

    崔鹤清正靠在跟她同一颗书上,手指间百无聊赖地晃着条穗子,一圈又一圈,然后精准地塞回掌心,他压低声音,故作掩饰:“呆雀,你做什么亏心事,要防着被人发现?”

    “吓死我了,我还当是旁人。”展应溪捂着胸口后退两步,她四处看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才道,“你怎么在这里?吃饱了别瞎遛弯儿。”

    闻言崔鹤清气不打一处来:“谁瞎遛弯儿呢?天大地大,这地只许你展应溪一人踏足?再说,本公子我光明正大,不像你,偷偷摸摸,寻思下谁家的菜地呢?”

    “菜地没有,见地倒是有一个。”展应溪压低声音,“我得回延山派。”

    崔鹤清摩挲着自己的指节,道:“你要去找柳眠膝?”

    “你怎么知道?”展应溪诧异。

    “你那鸟肚子在想什么我一看便知,跟何寿年做了交易,帮他见到柳眠膝?”崔鹤清抱着手臂,抬起眼去看展应溪,“你就那么确定柳眠膝还活着?并且一定在上弦月?”

    展应溪打着转:“梁掌门对风中柳避而不谈,那她肯定不是死了或者弃剑出逃,估摸着是被金屋藏侠了!”

    延山派没有金屋,只有孤寂的上弦月。

    惊涛怒打崖壁,黄昏时分,正是云海翻涌,霞光满映之时。

    要原路去上弦月没什么可能了,展应溪记得跃云峰与聚青山山崖之间有一断桥相连,虽只有两根孤零零的绳子,但想办法用轻功得当应该没什么问题。

    崔鹤清倒是意料之中地打了退堂鼓,“你要本公子像只猴子一样呜呼呜呼地荡过去?不好意思,有损体面的事,我做不到。”

    涛声阵阵,向下看去,峡谷两边悬崖峭壁延伸无尽。

    展应溪迈步上前,将粗绳系在摇摇欲坠的绳索上,另一端则牢牢绕在虎口处,直到将周围紧地毫无血色。

    她用力试了一下,然后又找了根麻绳系在腰上,打了个死结。

    崔鹤清蹙眉:“你要做什么?”

    展应溪头也不回,水珠打湿了她额角的发丝,“用绳子制成一个滑索,凭轻功滑过去。”

    “什么?你想死吗?你怎么知道这绳子牢固不牢固,万一在中间直接断了摔下去怎么办?你还不如直接脚踩绳子走过去。”崔鹤清有些生气,他抢过展应溪手里的绳子,攥在自己掌心。

    试了下力道后,他揪起展应溪的衣领,将她整个人夹在腋下,跟捉大鹅似的把两人栓在一起。

    展应溪回过头,弥漫的雾海便已经朝自己冲撞过来。

    崔鹤清足蹬山壁,手缚绳索,绳子拉扯间,二人猛地下坠半尺。

    他们在半空中穿梭,展应溪满腹新奇,感叹:“当真是绝美。”

    “谁?”崔鹤清道。

    展应溪回答:“并非是人,而是风景。我总算明白了,越是危险越是美丽的道理了。凡有美景,俱在险境,非常人所能达也。”

    她一手抱着崔鹤清的腰身,一只手伸出在云海间摸索,冰冰的凉凉的,像什么都没有,也像什么都抓住了。

    就像人的眼睛,看似囊括万物,可是留下的只有眼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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