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缭绕的茶香沁满整间屋子。

    “当年,我和林煦他爸一起做钢材进出口生意。林煦他妈走得早,这孩子就一直跟着我们东奔西跑。”

    郑贺脸上堆起笑,“我女儿比林煦大几岁,可我就稀罕男孩,打心眼里把林煦当亲生儿子疼,” 话锋一转,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横肉里挤出哀愁,“后来啊,倒霉透顶,我被人算计,稀里糊涂就进了监狱。等我从里头出来,才知道他们跑去了俄罗斯,联系也就断了。”

    正说着,郑贺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眼中闪过不耐烦,随手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透明手机壳里,插着一张蓝色的会员卡,会员卡上有一个月亮形的LOGO。

    “三年前,我听说林煦他爸没了。想去葬礼上送送,顺便跟林煦这小子叙叙旧,”郑贺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肥肉跟着抖动,“结果呢,我刚到葬礼现场,就被林煦的一个同学揍了一顿,差点把老命都丢那儿!”他一边叫嚷,一边站起身,麻溜地掀起衣服,露出侧腹狰狞的疤,“瞧见没,就这一脚,直接踢坏了我一个肾。一个高中生,下手居然这么狠!”

    夏漾坐在对面,淡淡地扫了一眼,一指长的伤疤,像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郑贺松弛的皮肤上。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茶盏,声音平静如水:“他为什么打你?”

    郑贺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一抹嘴,避开夏漾的问题,扯着嗓子吼:“他把我害成这副残废模样,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气?”

    “可动手的人,并不是林煦啊。”夏漾继续纠他故事里的漏洞。

    “要不是因为林煦,我能遭这罪?”郑贺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又一拳砸在桌子上,杯盏被震得叮当作响,引得包间外的服务生纷纷侧目。

    夏漾双手交叉抱胸,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句:“你没报警?”

    “报了!”郑贺眼珠子一转,“但后来那家人哭着求我撤诉,我想着大家都是为人父母,心一软,就同意私了。”

    撒谎!夏漾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夏漾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赵升发来的消息。

    邹诚有纪律,能给她的消息不多,来茶楼前,她特意去了趟赵升的公司,找他帮忙查这个郑贺。

    赵升废话不少,她一条一条转成文字,低着头,一目十行地去看,原本平静的神色逐渐变得冷峻,寒意一点一点从眼底蔓延开。

    郑贺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可瞥见夏漾只顾盯着手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底气顿时泄了大半。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还带着几分讨好:“玲姐,其实,仔细想想,这事确实不能全怪林煦。可我女儿最近病得厉害,我也是实在没辙了。玲姐,您随便伸伸手,五十万对您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说得唾沫横飞,夏漾却置若未闻,指尖依旧在手机屏幕上划动。

    见夏漾始终沉浸在手机里,压根不搭理自己,郑贺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玲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肥硕的身子气得发抖。

    夏漾冷冷扫了一眼情绪失控的郑贺,目光又落回手机屏幕上。

    郑贺籍贯雪城,十多年前因猥亵儿童罪入狱。入狱后,他的妻子不堪重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自此和他划清界限。

    出狱后的郑贺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沾染上赌博的恶习,没过多久,就把房子和积蓄输了个精光。

    所谓给女儿看病,不过是他编造的借口。实际上,他最近又欠下巨额高利贷,追债的人日夜堵在他家门口,他走投无路,才逃到北城躲债。

    “稍等,我去趟洗手间。”夏漾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机录像功能,起身瞬间,将镜头不着痕迹地对准郑贺。

    洗手间内,她将视频发给崔宁宁。

    “这谁啊?贼眉鼠眼的?”崔宁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夏漾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他叫郑贺,我记得你有个朋友在 The Moon 酒吧当酒保,帮我打听一下他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别磨蹭,现在就问。”

    茶室里,郑贺抖着腿,又一次挂断催债电话,抬眼瞧见夏漾慢悠悠走进来。

    还没等她坐稳,急急地开口:“玲姐,你现在就把钱打给我!我立刻离开北城,怎么样?”

    夏漾嘴角挂着笑,挺直后背:“急什么?再聊一会。”

    “聊,还聊什么?我该说的都说了啊!”透过落地窗,郑贺看见有几个男人在门外徘徊,眼睛还时不时地往这边看,紧张得连嘴唇都开始打颤。

    “郑先生是哪里人啊?”夏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不慌不忙地问。

    郑贺立刻警觉起来。

    夏漾没等他回答,接着说:“你女儿在雪城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吧,前年结婚生了小孩?多幸福的一家啊,你干嘛咒人家生病?还有,你欠高利贷的事,你女儿知道吗?”

    “你,你,你都知道了?!”郑贺错愕。

    The Moon是北城有名的同性恋酒吧,郑贺是那里的常客,他之前相中一个人,一门心思地想跟人家上床,把家底什么的都倒个干净,还指天盟誓地说要跟他过一辈子。

    可惜那人不是弯的,是来专门骗老色鬼喝酒赚钱的直男,跟酒保是同学,经常会跟他吐槽郑贺又色又腻,不过出手挺大方,所以即便被揩油心里恶心一阵也就过去了。

    碰巧,酒保见郑贺包里有绥美凯,知道他有艾滋病,让同学离他远点,自那之后就很少在酒吧里见到郑贺。

    茶楼门打开,原本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几个男人风风火火闯进来,齐刷刷在夏漾身后站定,而后同时弯腰鞠躬,齐声吼道:“大姐好!”声响震得房顶直颤。

    夏漾扶额,心里嘀咕,这赵升,说是找帮手来给她撑场面,可这阵仗也太过招摇。但人都已经来了,戏也只能接着演下去。

    她缓缓抬起头,唇角挂着冷到骨子里的笑:“我这人,向来不信陌生人,所以,查了你的底。”

    郑贺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涨得像猪肝色,五官因恼羞成怒而扭曲:“你,你都知道了?!那你还......你个臭娘们,竟敢耍我!”眼中闪过阴鸷,像藏着毒的蛇信子 。

    夏漾靠向椅背,双手抱肩,仰头看他:“拆穿你多没意思?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人演戏,演到精彩的地方我还能赏你点车马费。”

    “你……你!行!既然你不想好好谈,那我找林煦去!”郑贺被气得语无伦次,恶狠狠地瞪着夏漾,抬脚就想走。

    “说吧,要多少钱才肯不再缠着他?”

    郑贺脚步顿住,又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眼珠子转了转,咬咬牙道:“五十万!不行,一百万!少一分都不行!”

    “一百万?”夏漾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问,“你说话算数?”

    “只要给我一百万,我立马离开北城,以后都不会再露面!”郑贺努力让自己镇定,不知为何,眼前夏漾脸上的笑容,让他背后直冒冷汗。

    夏漾听闻,先是摇摇头,然后干笑了几声,紧接着肩膀抖动,笑声愈发响亮。

    郑贺被她笑得心里直发毛,手指心虚地紧紧抠住桌沿。

    “还真是贪得无厌啊!一百万?”夏漾止住笑,眼神里满是轻蔑,“你配吗?”

    “你说什么?”郑贺瞪大眼睛。

    “你女儿还不知道,当年你为什么离婚吧?不然她怎么敢允许你往孩子跟前儿凑?”夏漾漫不经心地开口,崔宁宁刚发过来郑贺朋友圈的截图,有一张他抱着外孙的照片。

    “你……你……”郑贺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郑贺,你女儿刚在律所转正,前途一片大好,你真想成为她人生里的污点,当她一辈子的绊脚石?”夏漾身子前倾,眼神锐利如鹰。

    “你这是在威胁我?”郑贺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起。

    “这可不是威胁,这是交易。”夏漾靠回椅背,姿态慵懒又强势。

    “哼!”郑贺攥紧拳头,“我都离开他们这么多年了,早就没什么感情了,你甭想用这招威胁我!”

    “是吗?”夏漾故意提高音量,眼神里透着嘲讽,“那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你有艾滋病,还会让你靠近孩子吗?不,依我看呐,他们知道后,连家门都不会给你开。”夏漾刻意拖长尾音,语气里满是讥讽,“人到晚年,亲人避你如蛇蝎,子女厌你如敝履,最后孤零零一个人凄惨收场,呵,真是活该!

    “操!”郑贺怒目圆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夏漾瞳孔微缩,目光如刀,直直刺向郑贺:“听好了,林煦是我的人!我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恩怨,但现在,因为你,他不痛快,他不痛快我也不痛快。”

    她伸手从包里拿出两叠现金,双手抱于胸前,压迫感十足:“两万,你只值这个价!拿着钱,立刻、马上滚出北城!要是再敢出现在林煦面前,我保证,你女儿律所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你那些腌臜丑事!”

    郑贺的脸由红转白再转红,口袋里手机不停地嗡嗡,他大力地抓起桌上的现金,头也不回地迈出茶室。

    安托万因为打架的事闹得很不愉快,匆匆离开北城,夏漾寄希望于栾总身上,希望她帮忙劝劝。

    栾总在客房里收拾东西准备回海市,她看看站在门口的夏漾,叹出一口气:“夏小姐,不是我不帮你,有些老外的骨子里是排斥中国人的,安托万先生虽然不是这样的人,但架不住他身边有这样的人。”

    “栾总,昨天真是个意外,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栾锦程站直身体,问,“安托万对你的第一印象不错,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明白该怎么做。”

    夏漾原本颓然地站在墙角,听她这么说,立刻站直身体:“栾总,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是想把我妈妈送进阿利亚,但我不会拿我自己做交换。”说完,她转身推门。

    “装什么清高?”栾锦程白了她一眼,“你们广告圈不都是这样吗?不然像你这样没有背景的普通人靠什么?靠自强不息……”

    声音的尾音透过门缝传进夏漾耳朵里,脚下的每一步都被她踏得咚咚作响,电梯门闭合的瞬间,她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向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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