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家本家的议事厅裹在阴云里,沉香混着旧木的霉味在檀木梁下翻涌,雕着雷纹的青铜烛台燃得昏黄,将直毘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荧跪坐在他对面的榻榻米上,袖口垂落的银铃随着呼吸轻响,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振袖——是今早绘美特意挑的,说是“最符合禅院家的稳重”。

    她能感觉到,直毘人射过来的目光像野兽,正一寸寸剜着她后颈的皮肤。

    “荧。”禅院直毘人端起茶盏,却没喝,指节叩着漆金茶盏,声音像生锈的铡刀,“听说前日甚尔那家伙在神奈川炸了半个仓库?”

    荧的手指在振袖上绞出褶皱,睫毛轻轻一颤,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她腕间系着津岛修治亲手送的银铃,面上却浮起慌乱的笑:“叔父,我连甚尔叔叔去了哪里都不清楚……他走的时候,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

    “没留话?”直毘人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沸水溅在榻榻米上,腾起细白的烟。“谁不知你与他感情最好,你居然说不知情?”

    荧的指尖在膝头绞紧,露出几分少女的无措:“他离开时我还在津岛家,根本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

    “你倒会装可怜。”禅院直毘人似笑非笑,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封皮上的雷纹被蜡油浸得发亮,“津岛家的婚书到了。下月初三,婚约正式生效。”

    荧的指尖轻轻抚过文书边缘。修治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温凉的光。她想起昨夜修治在别苑廊下折的纸鹤,鸢色瞳孔映着雪前的阴云。

    “我听凭家主安排。”她的声音软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露出一个看似羞涩又顺从的笑容,“能为家族尽份力,是我的荣幸。”

    “你倒是听话懂事。”禅院直毘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重新端起茶盏:“荧,记住你的身份!禅院家的人,断不能和叛族的丧家犬勾连。”他的目光扫过荧手腕上还未消退的淤青,“否则……”

    “明白。”荧微微欠身,她的声音毫无波澜,脸上的表情乖巧无害,“必不负家主厚望。”

    转过身时,璀璨的金色在眸底凝结成冷漠的冰。

    雪是在傍晚落的。

    津岛家别苑的瓦檐上积了层薄霜,松枝被雪压得弯下腰,扫过廊下的灯笼。荧掀开车帘时,雪花扑了她满脸,凉丝丝的。绘美抱着锦盒跟在身后,哈出的白气裹着担忧:“荧小姐,您穿这么薄……我特意让人备了狐裘,在马车里呢。”

    “我不冷。”荧伸手接住片雪花,看它在掌心里化出水珠。

    门廊下站着个清瘦的身影,修治穿了件月白夹袄,外罩墨绿羽织,腕间缠着新换的的绷带,他的鸢色瞳孔里浮着雪色,见她过来,唇角扬起浅淡的笑:“阿荧,你比雪来得还慢了些哦。”

    荧踩着木屐“咯吱”踏过雪径。修治伸手要扶她,她却偏头躲过,指尖戳了戳他胸前的家纹:“阿治又在书房偷懒?墨都蹭到到衣服上上了。”

    修治低头看了眼,用帕子擦了擦:“在做今日的功课,读的诗集里面有首《雪夜对酌》,写‘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虽然酒没有,但是——”他抬眼望她,笑容带上几分狡黠,荧双眼一亮,“刷刷锅!”

    暖阁里飘着甜香。中央的地炉烧得正旺,铁壶里的水“咕嘟”翻涌,旁边搁着青瓷小碟,盛着切得薄如蝉翼的和牛、菌菇、豆腐,还有核桃泥。

    修治拒绝了侍女的帮忙,将她们驱离,他自己蹲在炉边拨火,火星子噼啪溅起,落在他发梢:“禅院家主终于找你了?”

    荧脱了木屐斜斜地躺着,接过他递来的热茶。茶汤是甜的,混着蜂蜜的香:“直毘人叔父问起甚尔叔叔的去向,我糊弄过去了。”

    她望着炉中跳动的火焰,眼底映照炙热的红:“他还说,我们的婚约下月初三生效。”

    修治夹起片牛肉涮进汤里,血色在乳白的汤底里晕开:“我知道。今早父亲把婚书递给我时,甚至还夸奖我了。

    他面上带笑,眼底溢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讥讽:“他对我说:‘修治,这是你替津岛家赢来的体面’。”

    他将涮好的牛肉搁在荧的碗里:“可惜,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个家族的体面。”

    “那阿治想要什么呢?”荧咬了口牛肉,热汤顺着喉管滚进胃里,暖得人舌尖发颤。

    修治托着腮看她,鸢色瞳孔里映着摇曳的炉光,他伸出手,食指绕过女孩一缕金色的发丝:“阿荧觉得呢?”

    “问我吗?”荧歪了歪头,食指点了点嘴唇,“我不知道哦,因为阿治太聪明了,无论什么样的游戏都能很快就熟悉起来。不过,无论什么东西,阿治想要的话,我一定会帮你拿到的。”

    她笑起来,璀璨的金眸一如既往闪烁着,似流淌着星光。

    津岛修治也在笑,笑容褪去了往日惯有的阴郁,他拿起桌上一扎油纸包 “今早让侍女去町屋买的,你上次说过很想吃的。”

    纸包打开,是烤得两面金黄的麻糬。荧惊喜地张嘴,她伸手捏起几个,放在炉边的铁丝网上。麻糬在火上“滋滋”冒油,表面鼓起小泡。

    “说起来,等我十几岁了,可能会被送去读咒术界专门的学校。”荧戳了戳麻薯上的小泡,指尖染上一层油光,她忽然偏过头,笑容带着几分恶作剧样的狡黠,“到时候就要和阿治分开了,阿治一点都不担心我会被别人吸引走吗?”

    津岛修治盯着她,难得没有用绷带缠绕起来的眸子沉沉的,如同夜晚下的黑海。他轻柔地弯起唇角,慢条斯理地又绕下一缕女孩的头发,缠在指尖。

    “当然担心呀。”少年嘴上说得看似坦然,语调柔软地令人心里一颤,“所以我可要努力让阿荧迷恋上我,依赖我了呢。”

    如果哪一天阿荧离开了我……“他未尽的话语消失在唇齿间,眸子有一瞬间起伏的情绪吞噬了暗芒,他夹起块豆腐递过去,“不过现在——”

    “现在?”

    “现在有热牛肉汤、烤麻糬,都是阿荧你喜欢的。”少年抽了张帕子,轻轻按在荧的唇角。他的指尖凉得像雪,却带着帕子上淡淡的木质熏香,“等雪停了,我们去堆雪人?”

    荧的耳尖那一瞬间本能地温度有些上升。她低头拨弄碗里的肉片,看见汤里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我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和阿治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呢。”

    津岛修治微笑着又涮了片牛肉:“因为只有阿荧对我而言是不同的。”

    “而阿荧却不一样……”他的语调忽然低沉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投下绵密的阴影,“阿荧在意的有那么多人……”

    “怎么会呢?”荧立刻丢掉筷子,整个人靠过去,双手捧起少年的脸颊,她的指尖如同一捧滚烫的雪,少年的下巴在她的掌心轻微颤抖着,“阿治对我而言也是最特殊的唯一,只有阿治和我是签订了契约的存在。一旦违约,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我可舍不得阿荧吞石头。”少年抬起头,眼里哪里有半分刚刚表现的悲伤与幽怨,笑得如同一只偷吃成功的小黑猫。

    “好呀,阿治你居然骗我!”荧鼓起脸,目光左顾右盼,整个人扭过身去生气。

    少年急忙讨好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是我的错,阿荧,不要生气,唯独你不理我才是世间最残酷可怕的刑罚。”

    女孩的肩膀动了动,忽然转身,指尖沾了点茶末抹在少年鼻尖,“哼,偷袭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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