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颜当初和云鹤学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也包含了渡魂。

    这世间总有人死的时候满怀强烈的情绪。不甘,埋怨,思念。只要是情感铸就的,就会成为执念。执念会拖着往生的人不愿离去,苦苦徘徊在世间,成了孤魂野鬼。

    长街尽头的少年映着火光的眼睛看向惜颜时,惜颜心内一颤。

    他竟...已死了?

    “公子,您回来啦?”客栈的小二看到惜颜破晓时分回了客栈,本来在打瞌睡,但是被推开的门吹入的晨风冷的一惊就清醒了。

    这位样貌清秀的道长刚来客栈的第一天,他就记住了。实在是对方身上那种出世不染尘埃的气质太独特了,教人看一眼便心生不可亵渎却又想亲近之意。矛盾的很。小二嘴甜,看着这年纪轻轻的小公子虽然着一身白色道袍,但是称呼“道长”总觉得把客人叫老了,便称呼了“公子”。

    惜颜没在意对方如何称呼自己,便点了一下头。她有点儿累,看着跟在身后进来的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感觉内心有种诡异的平静。

    小二看着惜颜回了房间,暗想这年头道士也是不容易啊,每日等天一黑就出门,早上破晓就回客栈。估计是捉鬼或者做一些阴间营生,年纪轻轻的,那样好一副样貌,可惜了。

    屋内。

    惜颜看了一会儿站在屋内的虎子和....洛川,走到窗边将帘子放下,点燃了屋内的蜡烛。

    “逛了一夜了,睡吧。”她冲虎子说道。虎子歪头看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小哥哥,点点头乖巧的去床边脱了鞋袜,缩进被子里了。

    惜颜看着面前站着比自己坐着高不到一个头的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长街上他看向她的眼神分明是记得她的,但是照着前几世的故事经验来看,洛川是直到死之前才会想起她。这一世难道是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才记得她?可是他从走到她面前到现在又不唤她,难不成这一世是不会说话?

    正猜想这一世的洛川要是个哑巴,这么小的年纪又已经离世了。那这也太惨了。

    “我感觉我认识你,我总是想着我要去找一个人,但是那人是谁,在哪里我却不知。那日在街上看见你,觉得很是熟悉,你认识我吗?”洛川开口问道。

    还好,不是哑巴。惜颜内心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这副样子分明是刚死,惜颜又生出世事无常之感。“我们....有缘,注定要相见。”惜颜开口回答。

    “我叫周南,字卫风。道长如何称呼?”

    惜颜想了一番,回道“贫道法号“止言”。”

    “止言法师,你可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那日在家中感染风寒,喝了药睡去。醒来便在刚刚那个大街上,我已在那个地方徘徊了数日,却是如何都走不出去。但是昨夜我竟然能跟着你出了那条街,但是刚刚进客栈我同客栈伙计说话,他却仿佛没有看见我一般,一直不予回应。但他却又在同你问好,这是为何?”

    凡人突然身死,灵魂刚从躯壳里出来时有七天时间是没有记忆的。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又没有清醒的意识,会被“无妄街”吸引,踏入其中。如果家人在七天内正常将他的尸身埋葬,请冥店办丧事,立碑。这样一套完整的丧葬仪式完成,他们于第七天最后一日归家方能恢复前世记忆在梦中与亲人告别。如若缺了其中任一步骤,就会被无妄街渐渐引入其中,变成没有记忆的游魂。

    惜颜做不到看着这两个人变成游魂。

    “你无须多问,今夜你跟我出去一趟便知。”她也做不到亲口告诉他,他已经是个死人。

    夜晚再次来临。

    惜颜带着两个人出客栈,但这一次不是去无妄街。

    看着门口熟悉的破败灯笼和断垣残壁,虎子拉了一下惜颜的手:“哥哥,这是我碰到你的地方。我们回来这里是哥哥要帮我找娘亲吗?”

    惜颜蹲下身,摸了一下虎子的小脑袋:“是啊,就快要见到你娘亲了。”

    “真的吗!我好几天没见到我娘亲了,我好想她。我娘亲人可好了,做饭也特别好吃。哥哥一定要来尝尝!”

    惜颜微微一笑,带着他们行至村子西边一户农户家院门口。

    院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里面扎着一些纸幡和一些纸制的小动物。

    “娘亲!”虎子松开惜颜的手,直直冲着院内一头戴麻巾的妇人身边跑去。妇人形容枯槁,旁边跪坐着一位模样憨厚的农夫,正满眼通红的往院内的火盆里添纸钱。

    夫妻二人俱是一脸悲意。妇人盯着院中一块木牌,眼泪又开始滑落,哭声渐渐无法压抑,听得人肝肠寸断。

    “孩子,是娘亲没有保护好你啊....那日出门寻你爹爹,娘亲带上你就好了....娘亲不该放你独自一人在家中的....”

    “怪我,怪我没有及时归家,才让那些匪兵闯进院中烧杀劫掠,害了我的孩子啊....”

    “娘亲那日要是叫醒你就好了...我的儿啊....”

    院中一片悲戚之声。惜颜没有进院子,她和周南一起站在院外。

    虎子站在院内也哭。他想抱自己的娘亲和爹爹,但他碰不到他们。每当伸出手去,却一次又一次的从他们身上穿过。记忆渐渐回笼,他想起来那日他玩耍累了在屋中木塌上睡着了。他的娘亲似乎是要出门,走到他身边唤了他的名字,“虎子,醒一醒,和娘亲一起去接你阿爹回家啊。”

    只是他很累,想睡觉。他摇摇头翻身未起,娘亲见他这般困乏便没有再唤他。只是临出门时又到他身边:“虎子在家里乖乖的,娘亲马上就归家了。”然后,然后便是院子突然起火,屋里屋外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他听不清,他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他想开口唤娘亲,但他的嗓子也被呛到了,只能一直咳嗽。最后,他就没有意识了。

    惜颜站在院外,抬手掐诀。

    院内一阵风过,纸钱的灰飘到半空。跪着的夫妇俩突然看到面前站着的,不正是自己的儿子吗?!

    夫妻俩一阵怔愣后,双双扑过去将虎子抱住了。虎子也回抱住面前的双亲,偏头看着院门外的惜颜说了句:“谢谢哥哥。”

    此番一程,周南大致明白了。虎子是死去的魂魄,那自己也是一样的。

    “虎子是会直接投胎去吗?”他问惜颜。

    “昨夜是他归家之日。同双亲告别后,就会入轮回。”惜颜答道。

    “那他的双亲昨夜见到他岂不是以为他还活着?”周南不解。

    “今晨醒来他双亲不会记得昨夜的事情。最后的告别是无声无息的,活着的人没有同已逝之人告别的记忆。”惜颜看着窗外的落日渐渐消失在天边,“这是给逝去之人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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