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陆狸人并不在将军府。

    从皇宫里出来,还尚在城门下,陆狸便令属下先回,调转马头直接去往齐王府,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到王府门口,守门的人见来人一身银甲未去,忙过来牵马打招呼,指挥人去通传,管家通叔很快迎上来,接过陆狸带来的礼物,把人迎进府中。

    姐夫齐王此时不在府中,家里只有姐姐和七岁的小外甥。

    一路往里走,花木浓密,蜂飞蝶舞,仔细看却会发现那些蜂蝶跟寻常的不同,个头更大,翅膀上的颜色也更绚丽,这都是姐姐特意培育的珍贵药种,寻常之人碰不得。

    远远的茶花架下,两人迎面走来,温雅清丽的年轻妇人身侧跟着个活泼俊俏的男孩,正是齐王妃裴萝和小世子裴旭。

    裴旭眯起溜圆的大眼睛,欢快地喊了一声“舅舅”,快步奔过来,陆狸伸长手臂一把托起裴旭。他身量高足,手又宽大,小家伙稳稳卡在手掌之中咯咯直笑,背后是裴萝,安静地看着。

    上次见还是走之前,这一走又半年多,说变变化不大,说没变却都也变了不少,陆狸放下裴旭,几步过来到裴萝跟前叫了一声”姐”。

    虽不是亲姐弟,却与亲姐弟没什么不同。

    裴萝仍安静着,目光凝在他脸上。她身量纵是不低,也几乎需要仰视他,看了片刻确认没有内外伤,才浅笑着开口:“中午王爷说了会回来,许久都没见了,别急着回去,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陆狸一把薅起裴旭,听着裴旭在耳边嘻嘻哈哈叽哇乱叫,轻松道:“这边有旭儿,我才不急!”一大一小笑闹起来。

    陆狸卸去甲,着一身玄色便衣,长手长脚的,在院里陪着裴旭喂王府里养的狗,而后拿了一把木剑陪他练剑。

    裴萝在一旁花丛下坐着,桌上煮茶。

    裴旭努力挺直身板,有模有样的,跟他的父亲齐王裴云庭五分相似,至于另外五分,在对面的高个青年身上,毕竟是裴云庭亲手带出来的,自然与他极像,于是便觉得那人虽此刻不在,也犹在眼前。

    不多时,裴旭玩儿累了,一头薄汗地跑过来喊着母亲找水喝,陆狸跟过来,在桌前坐下,将手中的木剑放在桌子上。

    “怎么样?”裴萝倒上茶水,并未言明究竟是哪个要怎么样。

    杯中茶水温度适宜,最适合这个时节。

    陆狸端起茶杯:“还用说吗?我姐和姐夫亲手养出来的,自然是绝好的。”

    “我是说。”裴萝微微弯了下眼睛,放下手中茶壶,对上裴旭期待夸奖的表情,摸摸他的额头,“我今日煮的茶怎么样?”

    陆狸细细斟酌了一下:“姐姐煮茶的手艺自然是越发精湛。”

    “是吗?”裴萝敛目,往杯中斟茶,“这次回来能呆多久?旭儿一直都很想念舅舅,总是念叨。”

    “几个月吧,有事再走。”陆狸说,“也正好,一直以来顾不得,可以好好歇歇了!皇上让我自己选去哪边,听闻最近夜市事多,我打算去姐夫那边帮帮忙!”

    周边已定,也有镇国明光军驻守,短时间内不需要操心,陆狸此次可以在京中安心待上一段时间,府中无事做也是无聊,便提出接手一部分城务巡防事宜,如此也可以让姐夫多点时间回家陪伴姐姐和旭儿。

    “那便好。”裴萝同意了,“如此我也放心。”

    静坐了一会儿,待头上薄汗退去,裴萝徐徐开口:“既是喝了茶了,不能白喝,陆将军怕是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何时有不听齐王妃的话?”陆狸笑出来,随着她打趣,“姐姐尽管吩咐。”

    没有?的确一向乖顺,只除了一事,一旦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裴萝不跟他扯,直接道:“我帮你张罗一场相亲会,后日过府来,敢说个不字,你就试试!”语气陡然变冷冽。

    果然啊!陆狸心里默默地道了一声,安静饮着杯中茶水,直到全喝净,一朵白色的茉莉花沾在雪白杯壁上。

    “好。”他说。

    添了新水,茉莉花瓣在茶水中自如舒展开来:“放心,这次听话。”

    跟姐夫比划完又蹭了顿晚饭,陆狸牵着马晃到相隔一条街的将军府已是暮时。

    这座宅子是二十岁那年征东郡大捷后皇上特地赏赐的府邸,十分豪华,只是比起王府的热闹,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姐姐同他说过几次,嫌府里太冷清就该考虑成个亲,很快就会热闹起来。身为长姐,此话自然有理,只是对一个动辄半年一年不着家的人,总是不怎么合适。

    缓步走过来,参侍星辰在门口站着,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还未说话,星辰就已经走来自顾自说开了:“将军,我们刚回来不久,就看到宁秀公主也过来了,说有要事见您,左等右等等不着您回来,饭也没吃……”小心地吐出三个字,“气走了。”

    给气走了。

    陆狸眼前浮现出一张俏丽却气鼓鼓的脸,瞪着他。

    “公主说了明天还会来,不见将军可不罢休!”星辰又道,“不会真有什么事吧?要不……”

    “那便明日见吧,到时候就知道了。”陆狸淡淡回了一句,踏进门。

    要是真有事,她可不会走。

    夜色上浮,院角的夜来香开始泛起浓烈,院里人来人往,管家过来请示稍后要吃什么宵夜才好。

    “天气燥热,去炖个甜汤吧!”张伯说,下人答应着去了。

    张伯忙去了,陆狸还站在廊下,眼前院落开阔而整齐,灯火通明,遍植玲珑花木。

    廊侧挂着一排灯笼,是用竹条扎的,糊着碎金白纸,纸上画着只狸猫,每一盏灯笼上的动作都不同,纸面有的微旧,有的还鲜亮。

    每年除夕,姐姐都会特意做上一盏狸猫灯送他,正式开府之后,陆狸便把灯笼都带了过来。

    眼角忽地一闪,他看过去,高高的院墙上,一颗流星倏忽划过,拉出一道稍纵即逝的长痕,陆狸捏了捏手指。

    十三年前那个被姐姐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只会哭啼的男孩,最初的愿望只是有一口饭吃,有一个人跟随,不至于漂泊无依,可她却一步一步带他走到了今天,让他得以成为今日的模样。

    姐姐盼他成个家,其中之意他自然懂,立业成家乃人之常情,只是这世间如裴萝般心性坚韧无比的奇女子又不多,实在是找寻不易啊!

    陆狸笑笑,闭上眼睛,悄悄许了个愿。

    睁开眼目光落在一处,是一盏未亮的碎金纸糊的灯笼,静静挂在最外边,上面画有一只狸猫,尖耳朵,呆笨地蜷着尾巴,闭着眼仰头对月祈福。

    明显不是姐姐的笔法。

    陆狸神色微僵,旋即恢复平静,抬脚往书房走去。

    第二日,陆狸在家里一直等到午饭时分并未见人过来,想来是宫里给拦住了,也并未在意,和星辰一起去往裴云庭手下的城防营报道。

    却不想前脚刚走,后脚宫里的马车就到了。萧蕴在车里端坐着,听外面的人说话,知道半刻钟前陆狸又出门去了。

    听着听着发觉哪里不对。

    掀开帘子一角,见门前正站着一个陌生人,侧脸对着车窗,对面是过来对车驾行礼的侍卫,正跟头前驾车的小太监报告。

    看了几眼,萧蕴很确定这是个外邦人。

    蓝衫男子年轻英俊,外表作大晏人的打扮,说话的腔调也酷似大晏人,若不是奇异的灰蓝瞳色,和过于分明的骨相,只怕会以为真是个大晏人。

    联想到京城里目前住有诸多外来求亲的皇族,而这些人难免会跟陆狸有渊源,萧蕴一瞬不舒服起来。

    正想着,那人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朝她看过来。在那一瞬间,萧蕴就已经放下手里的帘子,遮住探询的目光。

    萧蕴示意蓝芯回宫。

    “公主殿下!”一道高亢的声音响起,下一刻挪到车前,带了丝明显的浮动,显然声音的主人很是心绪不平,“公主殿下且慢!崔寒烟这厢有礼了。”

    “崔寒烟?”萧蕴微皱眉头念了一遍,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不等她想出来,外面又传来声音。

    “在下从云曲来,汉名崔寒烟,今日有幸见到大晏宁秀公主车驾,有一份薄礼呈送给公主殿下,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蓝芯托着下巴:“听说云曲派来求亲的是二皇子,想来就是这位了。”

    萧蕴想起来,云曲正是天边之国的别称,在雪山下。正想着,驾车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将一枚玉佩从帘子侧边递进来。

    蓝芯接过拿在手里给萧蕴看,玉面洁白如雪,触手确是上佳,双面都雕有盘绕的云纹,穿有一枚手绣的平安扣,视线落在平安扣上,萧蕴目光停了一瞬,再度示意蓝芯。

    蓝芯会意,撩开车帘,恰好挡住坐于暗处的人,从车上下来行了一礼:“公主殿下已经看过了,说此玉十分贵重,但既然二皇子诚心相送便给个面子,就收下了。”

    又道:“公主殿下出门已久,想是皇后娘娘要发现着急了,故此不再久留,日后自有机缘与二皇子再见。”又一礼后,告辞回到车上。

    马车走了,崔寒烟立在车后,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一双深潭般的眼藏在暗处,静静地打量着他。

    车内,雪莲轻声问萧蕴:“公主,明日还过来吗?”

    萧蕴没有回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处闷得直发热,汗津津的,从昨天开始已经两天了。

    “转回去。”

    “回……”蓝芯一诧,“将军府?”

    萧蕴不言,轻点了下头,蓝芯连忙吩咐,又转回到方才的路。

    张伯不敢怠慢,连忙叫人过来,又亲自前呼又后拥地将三人一同迎进府中内堂坐下,命人去准备萧蕴平常喜欢的茶点。

    “公主今日是否需要老奴去通传?”张伯小心翼翼地问,“将军去城防营公干去了,不知何时才回来,还是通传一声为好。”

    “不用,跟昨日一样。”萧蕴淡淡说了一句,“本公主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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