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走山路,自然是比晚上要好走些。

    山路崎岖,只得将马留在山下,星辰跟着萧蕴,也不多话,深一脚浅一脚,手里提着带来的一串粗麻绳。

    萧蕴背着自己的小药包,这也是星辰帮她偷出来的,他是萧蕴能顺利脱离陆狸眼睛的关键。

    树丛高大浓密,耳边鸟雀不停,暑夏的天倒也不觉得闷热,走起来也快,出发时是巳时初,走了约两个时辰才到地方,萧蕴看到那夜她差点坠落的地方。

    夜色下只记得是一道暗色断崖,此刻才看清是一道深深的山涧,崖上乱生的蓬草昭示着高度不浅。

    那夜看到的花就在这里。萧蕴趴过去,底下密林丛生,崖壁上还有彩色的小野花。这样看也看不出什么,就想下去看看。

    星辰猜出她的意图:“公主不怕吗?”

    萧蕴表情未变:“我才不怕,我婶婶她最擅长做这种事,她总说,这种地方才是她的战场,我得向她多学,这不算什么。”可下一刻还是被麻绳的粗糙磨了手掌,微皱眉头。

    这要是自家将军知道不知得多心疼,星辰拿过绳索几下绑在自己腰间:“这种事还是我来吧!公主殿下只管站着指挥就好。那东西长什么样子?”

    萧蕴:“不知道。”

    “……”

    星辰叹了口气,拍拍胸脯,“没关系,我帮公主把奇怪的好看的花都摘回来。”他利索地两脚分开蹬在崖壁上,熟练下移。

    萧蕴立在风里,风吹鼓衣袖,默默祈祷。手里的两捆绳子都没用完他人就回来了,果然如他所说,摘了大把野花。

    “不怎么高,还好。”

    “公主殿下。”星辰彬彬有礼把花交给萧蕴品鉴,指指一朵黄色的小野花,“这朵像不像?”

    萧蕴凑近细看,忽然从花中飞出一只小虫子,浑身漆黑,只有黄豆般大小,扇着透明的双翅,琥珀色的眼望着她。

    萧蕴微愣,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死魂虫的真身长这样。

    星辰察觉不好,过来要直接拍死。即将合掌的一瞬,死魂虫却并未躲开,还是那般看着萧蕴,无声对她示意。星辰的手掌被花朵轻轻隔开。

    “它好像在给我指路,看来我得自己下去一趟。”萧蕴伸出手,死魂虫并不落于掌心,往前朝着崖下飞去。

    “公主……”星辰犹豫,“要不还是等将军来吧,太危险。”

    “不用。”

    等陆狸来?还是算了。

    萧蕴看向崖下,暗暗鼓了劲,果断把花朵塞进星辰怀里,将绳子缠在腰间。

    虽然平日里也有锻炼,但这种真刀真枪的操作还是头一次,她咬紧牙根,小心地一步一步挪动,手掌不得不错落贴着坚硬的石头和沙子,磨得生疼。

    死魂虫收起翅膀,安静地停落在她肩上。

    眼看已爬了一半,刚刚适应指间的不适,萧蕴脚下忽地踩着一块虚土,身体猛地向下一滑,来不及抓住手边的石块,滚落山涧。

    耳边听见星辰的惊叫,然而她无法回应。

    树枝被重物压过,嘎吱嘎吱地折断,不留情地擦过头脸,萧蕴摔在地上,眼前一片昏暗,只觉得全身都疼,疼的直抽气,眼泪控制不住。

    越来越疼,看来伤口还不少。周身疼痛终于有一丝缓解时,萧蕴慢慢爬起来,看向四周,视野比上面暗了不少,不少藏在暗处的绿色小点看着她,像无数双眼睛。

    潮湿阴冷扑面,先前为她引路的小虫晃晃悠悠飞过来在眼前晃动,越来越多的死魂虫聚集,一同往前流动。

    不远处是流动的溪水,遮天的大树,树间跳动的鸟不再可爱,变得莫名吓人,偶尔不知道有什么擦过脚下齐踝的草丛,不知道是不是蛇。

    直到此刻,萧蕴才真切知道裴萝在树林里滚来滚去那些年有多不容易,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头顶没天脚下没地,不是说不怕就不怕的,比如她,此刻已经变得草木皆兵,每一个极轻微的响动都吓得一激灵,都比上一刻想逃回去。

    然而她只是往前走,上半身说着快走快走,双腿却完全听不到,拄着根捡来的棍子往相反的方向,一步不停。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回头看看,树枝斑驳交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溪水已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青山之下是一片相对平坦的草地,光线微亮,只是此处的花与树明显长得不一样,格外粗壮,花叶颜色也异常浓艳,萧蕴记起来裴萝婶婶种的花就很像这种,都是剧毒,越毒就越美艳。

    死魂虫像是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往前轻轻飞落在地面一处,那是一颗不起眼的小草,顶着两片绿得发黑的叶子,一条漆黑的大蛇盘在周围,约有三尺长,此刻对她直立身体嘶嘶吐信子。

    萧蕴不动声色,捏紧手里的木棍。若说在来之前忐忑又无数次想逃离,那么此刻眼前所看到的只是大大地激发她的斗志。

    在这灭绝人烟的地方,萧蕴脱去俗世身份,不再是娇生惯养的小祖宗,与每一棵每一朵花融为共生,她忘记了一切,只知道一件事,此刻踩着的大地正给她最原本的人的力量,叫做掠夺。

    很久很久以前,她萧家的老祖宗也是一路金戈铁马,踩着重重尸骨坐到龙椅上的,她身上正流着那样的血,想要的就要得到,无论什么代价。

    而此刻她想要黄泉一脉,不管是不是这棵小草,都想要,想把它带走,蛇扑过来的一瞬,萧蕴瞅准机会。

    哐!

    打蛇,要打七寸。

    黑蛇软趴趴地摔在地上不动了,萧蕴走上前,小草在她脚边,死魂虫眷恋地趴在叶子上,安然休憩。虫子的微光下,小草如自带光芒。

    黄泉一脉原来不是花,是草。

    脸上的伤口落下一滴血,刚好落在碧绿草心,暗色血液破坏绿色的静谧,萧蕴想把血擦掉,惊讶发现血滴下陷消失,竟是被吸收了。

    红色的斑驳像从没有出现过,绿色中央出现一棵小小的嫩芽。群虫忽地飞起来,如同盛大的欢呼。

    这东西喝人血!

    萧蕴头皮直发麻,却也只有一个瞬间,清醒过来后,她想,人血她有的是,在手臂上又挤了两滴出来,芽有微微抽长,却不动了。

    小虫子飞过来示意她该离开,萧蕴才意识到,她此刻在什么地方。她蹲下身想把黄泉一脉拔下来,手指尖处一痛,是死魂虫咬了她一口。

    “不是时候吗?”

    小虫子不回答,只对她扇翅膀。

    方才拦路的蛇醒了,却只是懒洋洋地趴在草丛里,没再靠近,冷眼看她走远。

    沿着来路走回到崖下,又过去很久,天已经擦黑,崖下视线昏暗,萧蕴惊喜地发现星辰正在等她,她快步过来,怎么也挡不住再次回到人间的欣喜,眯起眼发现他鞋边全是淤泥。

    他一直都跟着她。

    星辰幽幽叹了口气:“我死定了。”

    萧蕴低头看看自己擦破的衣服和血痕斑驳的手臂满不在乎:“有本公主在,他敢!”

    回到客栈已是披星戴月,而此时陆狸已经假装昏迷了足足一天,外出的人还没回来,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缓缓睁开眼,对上正好进门来的珠珠,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还不说?”陆狸坐起来,丢出一句话。

    “我……她……”珠珠试图解释,“那个,你喝醉了。”

    本想按照计划来的,谁知道他进门就喝一杯就倒,她“阿狸哥哥”四个字都还没叫完,他就晕过去了,直睡到现在。

    “我酒量好得很,千杯不醉也不算夸张。”话音落下,对上陆狸一双猫一样的冷瞳,珠珠差点哭出来。

    “你故意的,你……”在陆狸的目光下,她自动息声,不敢再说。

    “她任性你也跟着她任性是吧,萧蕴要真出事,我看你怎么跟我姐姐交代!”陆狸故意吓她,果然珠珠眼里立刻憋了薄泪。

    “公主她带着星辰上山去了,我这就去!”她也害怕又担心,慌得根本站不住,拔腿就要往外冲。

    手臂被陆狸拉住,他放缓语气,透着股无奈:“不是骂你,只是她任性惯了,你跟她不一样,跟她疯玩儿可以,却承担不起她这个责任。”抹抹她的眼泪,软声安慰,“有阿狸哥哥在,我会去把她找回来,真有什么也有我担着,不用怕!”

    还有星辰在,还好她长脑子,知道带着星辰。陆狸紧步下楼,见门口两个土人刚巧走进来,高个的抱着捧杂乱的花,矮个的浑身都是血,像是跟谁打了一架,都乱糟糟的。

    陆狸眼睛不眨,直直瞪着萧蕴,头发里有断裂的树叶,脑袋上磕破了,脸上擦伤,凝着一层厚厚的血痂,手上也是磨出的血丝,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萧蕴自知闯大祸,徒劳地往星辰背后藏。

    “你从今往后不要再跟着我了,既然这么听话,搬去皇宫当差吧!”陆狸对星辰道,也不看他要哭出来的样子,对着背后那个畏畏缩缩的,声调极其冷硬。

    “滚出来。”

    萧蕴抖了一下,陆狸从来不会这样子对她说话的,以往就算再生气,他也总是会顾虑着她的承受能力,从来没有过。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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