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有三三两两逃窜的死魂虫。

    但两人都知道,除了萧蕴,只要不刻意去惹,他们会很安全。这玩意只找萧蕴,从她踏入丰都那一刻开始,她就被盯上了。

    “放心吧,有陆狸。”珠珠揪住崔寒烟的衣袖,小心着不捏疼他,“你伤口裂开了,我送你回去。”

    崔寒烟低头才看见手背上滴答流淌的血,才意识到丝丝缕缕往皮肉里钻的剧痛,答应下来。

    “你肯定是太担心了。”珠珠肯定道。

    她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担心,满大街都飘着死魂虫,它们为谁而来不言自明,他真的怕萧蕴会再出事,忘了有陆狸。

    “你放心,我会跟公主说的,你很在乎她,很在乎。”珠珠又说。

    “不要同她说这个。”崔寒烟示意她看自己手上流的血,“我不想让她担心。”

    珠珠不说了,打量着他,之前那种因为比不上陆狸而出现的颓气看不见了,又变回起先那个玉朗风清的崔公子。

    “看什么?”

    她答非所问,只是点头:“好。”

    客栈里,陆狸把萧蕴小心放好,坐在床边看着她,她没醒,脸上有大片被虫子咬出的红色血点。

    只差一点她就又被拐走了,想起看到她时她一副眼神呆滞不认得他的模样,陆狸心口像有一只手捏着,怎么也展不开。

    他从她的包里摸出一颗解毒药丸,掐住她下巴逼她张嘴塞进去,留在她嘴里慢慢融化。

    萧蕴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眼神起初还有些凝固,落在陆狸脸上,逐渐地,眼尾弯起来。她使出力气憋着劲儿,喉咙口微滑,将嘴里的药丸生咽下去。

    可怜巴巴的表情和眼里的水痕看的陆狸横生羞愧,或许该喂她喝口水,多少冲一冲。

    她却不在意,只对他笑:“还好一睁开眼是阿狸哥哥,不是在黑乎乎的断崖边。”又说,“陆狸,怎么哪里都有你,醒了就能看见你,真好!”

    陆狸按她后颈:“还疼吗?”

    萧蕴动动脖子,感觉是有点麻,摇头道:“没事。”她对着手心哈气,“陆狸,我想喝口水,苦。”

    陆狸倒了一杯水,是凉的。

    “我想喝热水。”她皱眉不要,“我刚中过毒,我可是病人。”

    “……”

    陆狸认命地下楼去给她找热水,小伙计这边还好,趴在桌上在呼呼大睡,星辰在一边坐着剪灯花。

    “我看这人心思单纯得很。”

    “有执念就会被利用。”陆狸深以为然,“死魂虫利用的就是执念,他反倒躲过一劫。”他们这一群人里对黄泉一脉执念最深的就是萧蕴。

    “不是单纯,是活的透彻。”

    很快倒好热茶水上楼回屋,陆狸推开门,看见萧蕴背对着他,立在打开的窗边,他脑子空白了一瞬。

    巨大的破空声传来,萧蕴转过身,下一刻被猛地拉回到屋中央,陆狸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没想跳楼。”萧蕴走过来把他摔在地上的茶壶捡起来,望着地上流淌的水,十分可惜,“就是嘴里太苦了,吹吹风散味儿。”

    窗外遥遥传来打更的声音,子夜过去了,传说里摘花的时辰也过去了,黄泉一脉终成泡影。

    “咱们该回去了。”萧蕴微垂眼睛,试图掩藏起一丝沮丧,“出来很久了。”

    “萧蕴。”陆狸忽然叫了她一声。

    萧蕴抬起头,眼前忽然被一双手挡住,却并不全是黑暗,有光从他的指缝间隙透出来。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扑簌簌打在陆狸手掌心。

    “怎么了?”

    “听。”陆狸的手落在肩上,让她转向窗外,对她说,“有声音。”萧蕴索性闭上眼,听他的话,认真去听。

    四周寂静,哪里有声音?

    原来是他,声音不高,带着微微的低沉,落在她头顶。

    “蕴儿,你有没有问过你父皇,他愿不愿意让你换命救他?”陆狸问她。

    萧蕴像是被钉住了。

    “即便你心甘情愿为他牺牲,有时候也要问问那个人的意见。”

    她动动嘴角:“那你呢?”

    “我不愿意。”陆狸说,嗓音很平淡,藏着难以察觉的轻叹与无可奈何,“若你真的因为这死了,或折了寿命,所有人都不会好过,尤其是你父皇和母后,他们该怎么自处,该怎么相处?”

    陆狸手心湿了。

    萧蕴没动,仍是任他覆着眼睛,只道:“陆狸。”

    他缓缓应了一声。

    她说:“明日我们一起进山,去把那东西根拔了,我可不想被这东西追到京城。”

    “好。”

    耳边渐起风声,因为看不见,反倒听得清晰,风从远处的山上来,卷过房顶,不知是谁家在演奏排箫,幽远又悲凉。

    陆狸松开手。

    萧蕴眼前是浓夜,她抹着眼睛走回床边,拍拍床板,轻松道:“今夜不用你哄我,我可以自己睡。”

    “自己睡,半夜毒发从楼上跳下去?”陆狸揶揄她,“你撵我,我也不敢走,公主殿下还是凑合凑合吧!”

    想起那夜她睡着,他在床边坐了一夜,萧蕴扯了一条褥子下来铺在地上,又拽了个枕头:“你们行伍之人应该都皮实的很,陆将军凑合用吧!”

    陆狸没脱鞋,直接躺下来,褥子没他身长,两只大脚露在地上,即便是这样子,也比坐上一夜要舒坦的多。

    萧蕴躺在变薄的床铺间,觉得有点硌背,忽然想起一事:“你们是怎么对付死魂虫的?”

    她那时在陆狸怀里神志不清,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火。

    “放火,它怕火光。”陆狸解释,“也幸亏今晚所有人手里都有火,才能逃过一劫。”

    萧蕴明白过来,是荷花灯。

    这荷花灯本是用来祭奠先人托付思念的,恐怕连底下的先人们都没想到,生人对去者的无尽惦念居然阴差阳错间成了救命稻草。

    “所有的灯都被点了。”陆狸说,那里也包括他们三人的,是一场很凄美的大火。只是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毕竟是中元节,谁敢把手里的灯扔出去,那就代表着……”陆狸适可而止,萧蕴明白他的意思,不想过人间的日子了。

    “不是你?”她问,“我还以为是陆大将军领的头。”

    陆狸说不是,他还说:“我没那个胆,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做了第一个。”

    气势汹汹的虫在黑夜里张牙舞爪,最前头的第一盏灯被摔在地上,灯花四溅,随后有了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

    “他们会懂的。”萧蕴说,“因为他们一定不希望,后人死守成规,失去性命。”

    人嘛,痛而通,通而活。

    第二日起床才发现,珠珠的房间里没人,她一夜未归。

    星辰作为客栈里最后一个见到珠珠的人,面对萧蕴的气愤,挠挠头发:“公主怎么不想想,她替公主去护送崔公子,崔公子难道能让她一个人跑回来?街上可都是那什么东西,只能再把她送回来,她又不能放他走,要再送他回去,你送我我送你,你送送我送送……”他手一拍,“没完没了了。”

    萧蕴:“……”

    居然有那么点道理。

    既然跟崔寒烟在一处,最起码不会有危险,萧蕴也放下心,打算先跟陆狸进山,这次上山,萧蕴很有信心,她不再急,不再惴惴不安。她不再是个被害者,而是个来找事的。

    走到门口,正好撞上珠珠。

    看见萧蕴,珠珠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直视她,萧蕴看她的样子分明是想找个洞直接钻进去不再出来,很奇怪她并没有任何愤怒,比起揪着星辰质问为什么让珠珠一个人跟着崔寒烟大半夜乱跑,只觉得人完好回来了这就很好。

    昨夜她不也同样?那个她一门心思要介绍给珠珠的完美对象,睡在她屋里。传出去不暧昧吗?她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珠珠?

    萧蕴轻“哼”了一声:“回来了?上山了,快点!”

    珠珠“哎”了一声,连忙跟上:“那个,崔公子他没事,他昨夜过来看您了,公主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他,我担心你。”萧蕴往前,“你没事,我就知道他没事,没事就好。”

    顶着日头往山头走。人多了山路坎坷也不觉得难走,不多时到了断崖处,这里就是萧蕴摔下去的地方。

    陆狸先下到底,以防有个万一,好在崖下接着。

    萧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蜗牛一样慢吞吞的荡下来,脚在崖壁上确定踹结实了才敢踩上去,即便如此,快到崖下时还是伤口痛,差点梅开二度掉下来,陆狸及时接住。珠珠却并不逊色,她这些年东走西闯,爬个绳子而已不在话下。

    一路过来,萧蕴没有见到一只死魂虫,它们就像已感知到来者不善,全都藏了起来。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到了萧蕴之前到过的地方。

    前方的地面开阔平坦,是熟悉的绿草地,只是在草心出孕育出一朵赤红色的花苞,似浓重的鲜血即将滴落一般,看的人浑身不舒服。

    不过才两天时间,一棵刚发芽的小苗就能开出花来,若不是此花有鬼,便是萧蕴的龙血发挥了奇用。

    萧蕴沉吟:“我是个人,不是妖怪,我的血也只是普通的人血。”

    那便只能有一个解释。

    “点火!”

    本公主要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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