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温吞的橘红色，光线斜斜地打在少年少女的侧脸上，勾勒出轮廓。水泥地面上拖曳着两道长长的影子，紧密地挨在一起，又带着一丝微妙的距离感。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尴尬，像夏末黏腻的风，闷热得透不过气。
林书宇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尾音微微上扬，“你要去听我练琴吗？”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突兀。
希望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余晖在她眼中跳跃，像碎金般闪烁，很快又暗淡下去，归于平静。“不用了…我要早点回家，下次吧。”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又像在拒绝什么难以承受的期盼。
“啊行。”林书宇应了一声，略微提高的期待感瞬间落空，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他抓了抓后颈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视线飘忽不定，就是不看希望的眼睛。水泥路面被夕阳烤得发烫，脚底传来阵阵热意，更让他觉得心头烦躁。
两人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像无声的催促。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一个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小区门口，绿化修剪得十分精致，保安亭崭新锃亮。林书宇停下脚步，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一下又一下，像在擦掉什么不存在的污渍。他侧过脸，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语气故作轻松，“那我进去了？”
“嗯，拜拜。”希望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微微上扬，弧度很浅，却努力显得轻松自然，像在完成一项任务。
林书宇点点头，转身往小区里走，没走几步，又猛地回过头， “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话说得，像女朋友送自己回家似的。
希望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后，才缓缓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拐过一个街角，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像舞台换景一样突兀。高楼变成了低矮破旧的居民楼，外墙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块，像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混杂着垃圾的味道，和刚才小区门口的清新绿意截然不同，简直是两个世界。
希望走进其中一栋楼，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似乎坏了很久，坏到大家都习惯了黑暗。她一步步踏上积着灰尘的水泥楼梯，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走到自家门口，那扇陈旧的木门紧闭着，门漆脱落，露出木头的底色。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冰凉的金属贴着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正要将钥匙插进锁孔，门内隐约传来了女人丝毫不带压抑又急促的喘息，还有某种规律的，沉闷的撞击声，“啪，啪，啪……”一声一声，像钝器敲击着心脏。
希望伸出去的手猛地顿在半空，钥匙的边缘硌得指腹生疼。她僵在那里，像被钉住了一样，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凝固成粘稠的绝望。指腹的疼痛提醒着她现实，那声音还在继续，规律而刺耳，穿透薄薄的木门，钻进她的耳朵里。
几秒钟，也许更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她缓缓收回了手，将那把冰凉的钥匙重新揣回兜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熟练，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指尖残留着金属的凉意和钥匙边缘硌出的痛感。
她转身，沉默地往楼下走去。下楼的脚步比上来时更轻，像一片羽毛飘落，生怕惊动了什么。楼道里的黑暗似乎更浓了，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声音。只有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
刚走到楼下单元门口，外面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进来，驱散了一点楼道里的阴冷。借着这光线，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靠在单元门旁的墙上，微微低着头，看着地面。
“林书宇？”希望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还有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去练琴了吗？
林书宇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慌张，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他立刻又强装镇定，扯出一个笑，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哈哈，我出来透透气……”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希望的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衣角，生怕她看出什么端倪。这蹩脚的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
希望没有追问，只是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磨旧的帆布鞋尖。鞋面有些脏了，边缘开了点胶。
“你不进屋吗？”
“我一会儿上去。”她的声音很小，几乎要被晚风吹散。站在这里，楼上隐约的声音似乎也跟着风飘了下来，让她觉得无处可逃。
几秒钟的沉默，只有风吹过老旧窗框发出的呜咽声，还有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车流声。
希望忽然抬起头，看向林书宇。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有些无措的侧脸，他的眼神还在游移，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笨拙。
“现在……”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能去听你弹琴吗？”
林书宇愣住，随即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眼睛都亮了。
“可以！走吧！”
他声音里的雀跃盖过了刚才所有的不自在，那股子纯粹的高兴劲儿，看着有点傻。
希望被他过于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从破旧的楼道出来，再次穿过那个崭新的保安亭，沿着绿化带，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
走进别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香薰味，客厅大得有些空旷，一架三角钢琴安静地停在角落，盖着白色的防尘布。
他几步跑过去，动作利落地一把掀开白布，露出光洁如镜的琴盖和黑白分明的琴键，扭头问：“想听什么？”
希望站在几步开外，目光落在琴键上，过了几秒才开口。
“《诀别书》……”她声音不高，“会弹吗？”
林书宇挑了挑眉，对这个选择稍感意外，但也没多问什么，只是重新坐回琴凳，手指虚搭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
下一秒，旋律流淌出来，悠扬，又透着一股说不清的伤感。音符在空旷的客厅里跳跃、回旋，时而轻快，时而低沉。
希望站在原地，垂下眼，安静地听着。琴声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暂时将她与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隔开，楼道里黏腻的绝望和刺耳的声音，似乎都遥远了。这短暂的安宁，是偷来的。
曲子结束，最后一个音符轻轻落下，在空气中震颤着消失。
林书宇的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他转过头，看着希望。
“你很喜欢这首？”
“嗯……”希望抬眼，眼神比刚才平静了许多，“感觉……欢乐里的悲悯。”
林书宇琢磨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他忽然咧嘴一笑，站起身，把琴凳让了出来。
“我教你弹？”
希望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林书宇用下巴指了指琴凳，“来，坐这儿。”他的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理所当然，和平时那副样子有点不同。
希望迟疑片刻，还是慢慢走过去，在那张触感柔软的琴凳上坐下。她看着眼前黑白相间的琴键，有些无措，小心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冰凉，光滑。
“别紧张，”林书宇在她旁边半蹲下来，手指在琴键上示范性地按了几个音，“很简单的，你看……”
他演示着最基础的指法，动作清晰缓慢，手指在琴键上落下、抬起，带着一种笃定的韵律。
希望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指有些僵硬地放在对应的琴键上，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按下。
第一个音符生涩地响起，像是试探。
林书宇没再说话，只是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着她。他坐得很近，希望几乎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微弱体温。
夕阳透过落地窗，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滤掉了他平日里的几分不羁，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戏谑的眼睛，此刻专注得有些陌生，视线落在她笨拙移动的手指上。
希望的领悟力确实惊人。
林书宇演示过的简单指法和音阶，她磕磕绊绊试了几次，竟然很快就记住了顺序和位置。虽然还远谈不上熟练，但错误明显减少。
指尖下的动作逐渐连贯起来，不再是先前那样断断续续。
“可以啊你。”林书宇忍不住扬了下眉梢，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学挺快。”
他直起身子，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但目光依然停留在琴键和她的手上。
“先慢慢把C调练熟，这个最基础，后面再学A调会容易点。”
希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注意力完全沉浸在黑白键之间那奇妙的反馈中。指尖传来的触感，按下后响起的音符，都让她感到新奇。
她开始尝试着加快速度，想让那段简单的旋律听起来更连贯些，更像是……音乐。
指尖飞快地移动，带着一种急于掌握的渴望。
然而，中间一段指法稍微复杂的地方，她总是出错。不是这个音按得太重，就是那个音慢了半拍，手指像是打了结，怎么也理不顺。
试了三四次，都卡在同一个地方。流畅的音阶在这里戛然而止，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指尖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最后停在琴键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和懊恼。怎么回事，明明记住了的。
空气似乎又变得有些凝滞，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突然，一双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瞬间传来，干燥而稳定，驱散了琴键的冰凉。
动作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尊重，并未让人感到丝毫被冒犯的不适。
希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蜷缩。
“没事，别慌。”林书宇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比刚才更近，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里指法是有点绕，刚开始都这样。”
他的手指虚虚拢着她的手，并不用力，指尖却精准地落在她的指关节上，带着她的手指重新落回琴键。“你看，这里，食指过去，然后拇指穿过来……对，慢一点，跟上我的节奏。”
他带着她的手，一个音一个音地弹奏那个卡住的段落。他的动作很慢，耐心十足，嘴里还轻声念着拍子。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皂的干净味道。
希望的脸颊控制不住地有些发烫，她能感觉到耳根都在升温。但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只是微微低下头，屏住呼吸，努力忽略掉手背上传来的触感和耳边的气息，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指尖，努力跟上他手指的引导。
一遍。指尖依旧有些涩滞，但没有出错。
两遍。似乎顺畅了一些。
林书宇放慢了念拍子的声音，只用手指引导。那段原本滞涩的旋律，在他的带领下，渐渐变得圆融、流畅起来。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他带着她的手，在琴键上停顿了一下。
“感觉到了吗？手指要放松，别跟自己较劲。”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他的手没有立刻拿开，那份温热依然覆盖着她的手背。
希望轻轻“嗯”了一声，鼻音很轻，几乎要被空气吞没。手背上残留的温度却异常清晰，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力，顺着皮肤的纹理，一点点往手臂上爬，再悄无声息地钻进心底，熨帖着某个角落。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藏进口袋，或者干脆背到身后去。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自己按了下去。那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了？好像她多在意这短暂的接触一样。
就在这零点几秒的内心挣扎里，林书宇的手已经很自然地收了回去，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教学中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他抬起手腕，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
“不早了，”他站起身，大概是坐久了，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响声，顺势捶了捶自己的后腰，“快十点了，你还不撤？”
他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自然，好像刚才那个覆在她手背上的温热源头根本不存在。
希望猛地回神，被他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跟着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圆形的钟面上，时针和分针确实指向了一个不早不晚，但对于明天要早起的人来说，绝对算晚的时间。
“几点了？”她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刚从钢琴世界里拔出来的茫然。
“马上十点整，”林书宇走到沙发边，拎起自己那个看起来有些旧了的背包，随手甩到肩上，“你明天不是还要晨跑打卡？不怕起不来？”
“哦对对对！”希望这才彻底清醒，跑步！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她连忙从琴凳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差点绊了一下，快步走到沙发边，一把捞起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刚才练琴的专注和那一点点莫名的心慌，都被即将迟到的紧迫感冲散了。
林书宇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勾了勾，没说什么，伸手替她拉开了琴房的门。
一股晚风立刻涌了进来，带着夏末秋初特有的凉意，吹在脸上，有点舒服，也让人更清醒了些。外面路灯的光晕染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路上小心点。”林书宇站在门内，看着她的背影，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子，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嗯，知道了，你也是。”希望点了点头，把书包背好，调整了一下肩带，转身正准备迈下门口那矮矮的一级台阶。“希望。”
林书宇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夜晚特有的低沉，却又比在琴房里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
门口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嘴角。
他似乎在犹豫，停顿了那么一秒，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平静的湖面上
“晚安。”
希望的心跳漏了一拍。
“晚安”
林书宇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尾音微微上扬，“你要去听我练琴吗？”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突兀。
希望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余晖在她眼中跳跃，像碎金般闪烁，很快又暗淡下去，归于平静。“不用了…我要早点回家，下次吧。”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又像在拒绝什么难以承受的期盼。
“啊行。”林书宇应了一声，略微提高的期待感瞬间落空，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他抓了抓后颈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视线飘忽不定，就是不看希望的眼睛。水泥路面被夕阳烤得发烫，脚底传来阵阵热意，更让他觉得心头烦躁。
两人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像无声的催促。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一个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小区门口，绿化修剪得十分精致，保安亭崭新锃亮。林书宇停下脚步，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一下又一下，像在擦掉什么不存在的污渍。他侧过脸，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语气故作轻松，“那我进去了？”
“嗯，拜拜。”希望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微微上扬，弧度很浅，却努力显得轻松自然，像在完成一项任务。
林书宇点点头，转身往小区里走，没走几步，又猛地回过头， “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话说得，像女朋友送自己回家似的。
希望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后，才缓缓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拐过一个街角，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像舞台换景一样突兀。高楼变成了低矮破旧的居民楼，外墙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块，像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混杂着垃圾的味道，和刚才小区门口的清新绿意截然不同，简直是两个世界。
希望走进其中一栋楼，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似乎坏了很久，坏到大家都习惯了黑暗。她一步步踏上积着灰尘的水泥楼梯，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走到自家门口，那扇陈旧的木门紧闭着，门漆脱落，露出木头的底色。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冰凉的金属贴着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正要将钥匙插进锁孔，门内隐约传来了女人丝毫不带压抑又急促的喘息，还有某种规律的，沉闷的撞击声，“啪，啪，啪……”一声一声，像钝器敲击着心脏。
希望伸出去的手猛地顿在半空，钥匙的边缘硌得指腹生疼。她僵在那里，像被钉住了一样，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凝固成粘稠的绝望。指腹的疼痛提醒着她现实，那声音还在继续，规律而刺耳，穿透薄薄的木门，钻进她的耳朵里。
几秒钟，也许更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她缓缓收回了手，将那把冰凉的钥匙重新揣回兜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熟练，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指尖残留着金属的凉意和钥匙边缘硌出的痛感。
她转身，沉默地往楼下走去。下楼的脚步比上来时更轻，像一片羽毛飘落，生怕惊动了什么。楼道里的黑暗似乎更浓了，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声音。只有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
刚走到楼下单元门口，外面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进来，驱散了一点楼道里的阴冷。借着这光线，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靠在单元门旁的墙上，微微低着头，看着地面。
“林书宇？”希望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还有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去练琴了吗？
林书宇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慌张，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他立刻又强装镇定，扯出一个笑，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哈哈，我出来透透气……”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希望的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衣角，生怕她看出什么端倪。这蹩脚的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
希望没有追问，只是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磨旧的帆布鞋尖。鞋面有些脏了，边缘开了点胶。
“你不进屋吗？”
“我一会儿上去。”她的声音很小，几乎要被晚风吹散。站在这里，楼上隐约的声音似乎也跟着风飘了下来，让她觉得无处可逃。
几秒钟的沉默，只有风吹过老旧窗框发出的呜咽声，还有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车流声。
希望忽然抬起头，看向林书宇。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有些无措的侧脸，他的眼神还在游移，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笨拙。
“现在……”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能去听你弹琴吗？”
林书宇愣住，随即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眼睛都亮了。
“可以！走吧！”
他声音里的雀跃盖过了刚才所有的不自在，那股子纯粹的高兴劲儿，看着有点傻。
希望被他过于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从破旧的楼道出来，再次穿过那个崭新的保安亭，沿着绿化带，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
走进别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香薰味，客厅大得有些空旷，一架三角钢琴安静地停在角落，盖着白色的防尘布。
他几步跑过去，动作利落地一把掀开白布，露出光洁如镜的琴盖和黑白分明的琴键，扭头问：“想听什么？”
希望站在几步开外，目光落在琴键上，过了几秒才开口。
“《诀别书》……”她声音不高，“会弹吗？”
林书宇挑了挑眉，对这个选择稍感意外，但也没多问什么，只是重新坐回琴凳，手指虚搭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
下一秒，旋律流淌出来，悠扬，又透着一股说不清的伤感。音符在空旷的客厅里跳跃、回旋，时而轻快，时而低沉。
希望站在原地，垂下眼，安静地听着。琴声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暂时将她与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隔开，楼道里黏腻的绝望和刺耳的声音，似乎都遥远了。这短暂的安宁，是偷来的。
曲子结束，最后一个音符轻轻落下，在空气中震颤着消失。
林书宇的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他转过头，看着希望。
“你很喜欢这首？”
“嗯……”希望抬眼，眼神比刚才平静了许多，“感觉……欢乐里的悲悯。”
林书宇琢磨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他忽然咧嘴一笑，站起身，把琴凳让了出来。
“我教你弹？”
希望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林书宇用下巴指了指琴凳，“来，坐这儿。”他的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理所当然，和平时那副样子有点不同。
希望迟疑片刻，还是慢慢走过去，在那张触感柔软的琴凳上坐下。她看着眼前黑白相间的琴键，有些无措，小心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冰凉，光滑。
“别紧张，”林书宇在她旁边半蹲下来，手指在琴键上示范性地按了几个音，“很简单的，你看……”
他演示着最基础的指法，动作清晰缓慢，手指在琴键上落下、抬起，带着一种笃定的韵律。
希望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指有些僵硬地放在对应的琴键上，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按下。
第一个音符生涩地响起，像是试探。
林书宇没再说话，只是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着她。他坐得很近，希望几乎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微弱体温。
夕阳透过落地窗，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滤掉了他平日里的几分不羁，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戏谑的眼睛，此刻专注得有些陌生，视线落在她笨拙移动的手指上。
希望的领悟力确实惊人。
林书宇演示过的简单指法和音阶，她磕磕绊绊试了几次，竟然很快就记住了顺序和位置。虽然还远谈不上熟练，但错误明显减少。
指尖下的动作逐渐连贯起来，不再是先前那样断断续续。
“可以啊你。”林书宇忍不住扬了下眉梢，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学挺快。”
他直起身子，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但目光依然停留在琴键和她的手上。
“先慢慢把C调练熟，这个最基础，后面再学A调会容易点。”
希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注意力完全沉浸在黑白键之间那奇妙的反馈中。指尖传来的触感，按下后响起的音符，都让她感到新奇。
她开始尝试着加快速度，想让那段简单的旋律听起来更连贯些，更像是……音乐。
指尖飞快地移动，带着一种急于掌握的渴望。
然而，中间一段指法稍微复杂的地方，她总是出错。不是这个音按得太重，就是那个音慢了半拍，手指像是打了结，怎么也理不顺。
试了三四次，都卡在同一个地方。流畅的音阶在这里戛然而止，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指尖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最后停在琴键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和懊恼。怎么回事，明明记住了的。
空气似乎又变得有些凝滞，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突然，一双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瞬间传来，干燥而稳定，驱散了琴键的冰凉。
动作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尊重，并未让人感到丝毫被冒犯的不适。
希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蜷缩。
“没事，别慌。”林书宇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比刚才更近，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里指法是有点绕，刚开始都这样。”
他的手指虚虚拢着她的手，并不用力，指尖却精准地落在她的指关节上，带着她的手指重新落回琴键。“你看，这里，食指过去，然后拇指穿过来……对，慢一点，跟上我的节奏。”
他带着她的手，一个音一个音地弹奏那个卡住的段落。他的动作很慢，耐心十足，嘴里还轻声念着拍子。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皂的干净味道。
希望的脸颊控制不住地有些发烫，她能感觉到耳根都在升温。但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只是微微低下头，屏住呼吸，努力忽略掉手背上传来的触感和耳边的气息，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指尖，努力跟上他手指的引导。
一遍。指尖依旧有些涩滞，但没有出错。
两遍。似乎顺畅了一些。
林书宇放慢了念拍子的声音，只用手指引导。那段原本滞涩的旋律，在他的带领下，渐渐变得圆融、流畅起来。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他带着她的手，在琴键上停顿了一下。
“感觉到了吗？手指要放松，别跟自己较劲。”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他的手没有立刻拿开，那份温热依然覆盖着她的手背。
希望轻轻“嗯”了一声，鼻音很轻，几乎要被空气吞没。手背上残留的温度却异常清晰，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力，顺着皮肤的纹理，一点点往手臂上爬，再悄无声息地钻进心底，熨帖着某个角落。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藏进口袋，或者干脆背到身后去。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自己按了下去。那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了？好像她多在意这短暂的接触一样。
就在这零点几秒的内心挣扎里，林书宇的手已经很自然地收了回去，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教学中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他抬起手腕，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
“不早了，”他站起身，大概是坐久了，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响声，顺势捶了捶自己的后腰，“快十点了，你还不撤？”
他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自然，好像刚才那个覆在她手背上的温热源头根本不存在。
希望猛地回神，被他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跟着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圆形的钟面上，时针和分针确实指向了一个不早不晚，但对于明天要早起的人来说，绝对算晚的时间。
“几点了？”她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刚从钢琴世界里拔出来的茫然。
“马上十点整，”林书宇走到沙发边，拎起自己那个看起来有些旧了的背包，随手甩到肩上，“你明天不是还要晨跑打卡？不怕起不来？”
“哦对对对！”希望这才彻底清醒，跑步！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她连忙从琴凳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差点绊了一下，快步走到沙发边，一把捞起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刚才练琴的专注和那一点点莫名的心慌，都被即将迟到的紧迫感冲散了。
林书宇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勾了勾，没说什么，伸手替她拉开了琴房的门。
一股晚风立刻涌了进来，带着夏末秋初特有的凉意，吹在脸上，有点舒服，也让人更清醒了些。外面路灯的光晕染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路上小心点。”林书宇站在门内，看着她的背影，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子，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嗯，知道了，你也是。”希望点了点头，把书包背好，调整了一下肩带，转身正准备迈下门口那矮矮的一级台阶。“希望。”
林书宇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夜晚特有的低沉，却又比在琴房里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
门口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嘴角。
他似乎在犹豫，停顿了那么一秒，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平静的湖面上
“晚安。”
希望的心跳漏了一拍。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