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风铃垂手未动,玻璃珠似的瞳孔映着对方身影。

    那眼神带着一种非人的、无机质般的绝对冷静,就像科学家透过显微镜,观察培养皿中的微生物一样平静而疏离。

    ——夏润则绝不会摔倒,他的躯体平衡阈值高于常人标准。

    这是通过脑域芯片得出来的答案。

    夏润则不明白姜风铃是什么意思。

    一分钟前姜风铃还黏着他,刚才却放任他摔跤?

    从这个山坡摔下去,轻则脑震荡,重则头骨开花!

    姜风铃注视着夏润则因动作幅度过大而露出的绷紧腰肌,睫毛下露出洞悉一切的眼神。

    旋即,她又迅速切换表情,换上一副白安安式的少女心心眼,声音甜得发腻:“夏哥,你的腰真不错。”

    夏润则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崩溃。

    “谢、谢。”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得暗示一下姜风铃,教一下她什么叫做“关心”。

    溪水上游的卵石被晒得微温,姜风铃双手浸入水中,指间泥泞随波化开。

    她用余光频频瞥向夏润则的方向。

    ——紧蹙的眉头、下垂的唇角以及急促且轻微的呼吸声。

    首先,根据叶贝斯定理,有67.8%的男性都会喜欢白安安那种类型的女孩。

    其次,夏润则首个选择的搭档就是白安安。

    夏润则没有理由排斥白安安类型才对。

    对于她的模仿,他应该是宾至如归的感觉。

    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姜风铃眼底露出一丝无辜。

    “滋滋——”

    悬在头顶的新无人机突然插话,“请老师返回营地调试麦克风。”

    夏润则在溪水里反复揉搓,泥渍却顽固地嵌在指缝里,不用洗手液根本冲不干净。

    之前姜风铃搓洗泥浆的动作过于用力了。

    他喉间泄出一丝烦躁的叹息。

    “走吧。”

    姜风铃点了点头,起身把咳嗽闷进领口,过大的冲锋衣裹着单薄的身躯,像是被风吹胀的纸灯笼。

    她早上就感觉喉咙发痒,此刻冷热交替,喉间的灼烧感愈发明显了。

    姜风铃根本没有生过病,换句话说——

    她诞生的时代,疾病早被基因技术彻底抹除。

    一路上,压抑的咳嗽声不断从衣领里漏出来。

    夏润则听着这些断续的抽气声,眉头越拧越紧。

    直到他们的影子完全没入无人机盲区,夏润则突然扯住姜风铃手腕,闪进亮着绿灯的卫生间。

    姜风铃用气声提醒:“夏哥,导演组在前面。”

    夏润则知道收音麦还开着,故意说道:“来洗个手。”

    随即拧开水龙头,挤了一泵洗手液,俯身凑近盥洗池,“捏着嗓子说话不累吗?”

    夏润则搓着指关节,朝姜风铃笑了一声:“你那嗓子,可以把全岛的苍蝇都夹死了。”

    姜风铃换回原本的声线,冷冽得如同碎冰坠湖:“你不喜欢白安安?”

    “我为什么要喜欢白安安?”

    人在无语的时候很喜欢用反问句。

    夏润则不悦的语气让姜风铃瞬间明白,他属于剩下的32.3%。

    “你刚才可以扶我,这是很好表现关心的一种方式。”他撕下擦手纸侧身让给姜风铃一个身位。

    姜风铃背靠门板纹丝不动,斜睨了一眼:“我观察过了,你的平衡性很好,根本不会摔倒。”

    “重点不是我摔不摔,是你该表现出关心。”夏润则见她不动,纸团被他划出抛物线后,落进废纸篓。

    忽然,夏润则托起她手腕。

    他拿起洗手液,朝她掌心挤了一泵,强制性地将姜风铃的手放在水龙下。

    “就像这样,朋友之间的关心。”

    温热水流漫过指缝,绵密泡沫在指间慢慢膨胀,姜风铃像小孩子戳破泡泡那样猝然收拢手掌。

    她很喜欢这样感觉,平静如深潭的眸子跃起一点晶亮,可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清冽:“那下回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你应该说得明白点。”

    夏润则:???怪我咯

    他有些后悔选择姜风铃了,非人类的沟通方式让他觉得这一千万花得冤枉至极。

    他极为不耐地推开门,脚步沉重地朝导演组的房车走去。

    姜风铃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对夏润则这种随性的态度毫不在意,毕竟——他支付的报酬远超正常酬劳,这点小脾气算什么?

    房车里,林杨已经等候多时。

    夏润则一进门就看见林杨铁青的面色,像是刚吞了一只苍蝇。

    这个画面让他指尖在门把上顿了顿,先前那点懊悔突然烟硝云散,嘴角被快意扯出弧度——他猜的没错,姜风铃就是气死他们的最佳人选!

    这一千万,值了!

    林杨不愧为八面玲珑的经纪人,待姜风铃走进房车的瞬间,那铁青的面色迅速切换,换上一副生意人特有的圆滑笑脸。

    “姜小姐——”他起身给姜风铃拉出座位,声音透着刻意的亲近,“这个称呼,比莫太太更衬您。”

    姜风铃感知到房车内的氛围犹如电流气场。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锋,就像是两只猫科动物之间的无声博弈,先移开视线的那方才是输家。

    林杨一瞬不瞬地盯着姜风铃的眼睛。

    ——林杨,国内公认的金牌经纪人,当年亲手将夏姗捧上国际大满贯影后的宝座,就此稳坐行业头把交椅。

    但他,很讨厌原身。

    得出结论的姜风铃率先移开目光。

    “您踹坏的无人机算我的,”林杨忽然轻笑,“就当我们重逢的贺礼。”

    “毕竟,我和莫先生——”他特意停顿半拍才补完下半句,“是好朋友。”

    姜风铃毫不客气:“谢谢。”

    这和林杨设想的推拉节奏相差甚远,他原本预估需要两个来回的谈判,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林杨调整策略。

    他放弃了迂回试探,直接亮出底牌。

    “退出这档综艺,我可以送你去苑导的新戏。”他继续诱导,“你接了那部女性主义电影,应该很容易为你的以后铺路。”

    姜风铃和莫信的婚姻肯定出了问题,这点林杨心知肚明。

    莫信是个很看重脸面的人,能堂而皇之带着傅娇参加酒会,就说明他们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就差一纸协议。

    姜风铃问:“报酬是多少?”

    “三百万。”

    “不去。”

    她回绝得干脆利落。

    林杨愣住了,能去苑非的电影露个脸有人贴钱都想去!这个数字让任何一个过气女星都应该感恩戴德!

    等等,刚刚的语气——

    林杨似乎觉得面前跟他纠缠的人是夏润则。

    一模一样的干脆。

    一模一样的——不留余地。

    目光迅速从夏润则那张看好戏的面孔上抽离,林杨深吸一口气,“莫太太,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您是一个已婚人士,”他调整好情绪,左手扣住椅背将姜风铃转过来,与之面对面,右手将拧开的矿泉水朝她那边推了推。

    “就不要跟夏润则走、得、那、么、近。”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极沉,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姜风铃显然没听懂,但是一千万和三百万,她知道怎么选。

    从林杨的个人信息里细细揣摩,姜风铃试图从字里行间拼凑出对方说这话的缘由。

    半晌,她忽然抬眼,眼神澄澈得像是一汪清泉:“你——是不是怕夏润则走上你的老路?”

    “哗啦——”

    林杨猛地弹起身,动作幅度之大,直接把面前的矿泉水瓶打翻了。

    水花四溅,他考究的西裤上一抹深色水渍迅速晕开,形成一片难堪的痕迹。

    镜片后的目光震惊、不可置信、还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像是被人撕开了精心维护的面具。

    这个把职业性笑容焊在脸上的人,很少会有愤怒的情绪。

    这一刻的失控,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

    “看来,林先生的谈判失败了。”

    水流朝她蜿蜒而来,姜风铃起身精准无误地避开。

    她单手扶正倒下的水瓶,从容拧开新的矿泉水仰颈饮尽。

    放在桌上的空瓶,像是给这场对话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转身离开前,姜风铃眼尾上扬,露出感激的眼神:“谢谢您的重逢礼,我很喜欢。”

    夏润则看着林杨的模样发出洪亮的笑声,笑声在狭小的房车内回荡。

    他和林杨认识十年,从未见过林杨露出如此失态的一面。

    林杨低声怒喝那股肆无忌惮的笑声:“Lorenzo!”

    夏润则缓缓止住笑声,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他用口型无声说道:‘现在,我比你更了解她。’

    “今天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姜风铃的声音从房车外传进来。

    夏润则的掌心重重压在林杨僵硬的肩膀,继而朝房车外走去,正巧迎上抛过来的矿泉水。

    姜风铃早就留意到林杨对夏润则的冷脸。

    “摄像头在三点钟和九点钟方向。”她压低声音,完美展现了学习天赋,躲镜头以及——

    这该怎么说呢——

    “刚刚,算朋友间的关心吗?”

    夏润则被烈日晃得眯起双眼,却看见姜风铃眼底掠起的笑意,未及看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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