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辜月小时候的概念里,最健康的饮料是水溶c,号称营养价值堪比五个半柠檬;要么就是真果粒橙汁,因为里面真的有果粒,给人一种新鲜的错觉。

    但她和所有个位数年龄的小朋友一样,对万事热衷,除了健康。读桦北,林辜月和温澜经常站在粉冲奶茶的摊位前,一排的玻璃罐子装着糖精和粉料,比起饮用,更像要去涂鸦。那是二十一世纪最初的色彩经济。

    西瓜味香芋味草莓味香蕉味,喝不出味道差别,凭心情随机挑一种颜色。老奶奶经常没把珍珠煮透,她们还以为奶茶小料就是这样的口感,能硬嚼着咽下去。每次喝完上车都想吐,归咎于晕车,不耽误下次继续喝。

    宋阿姨虽然嫌她们吃垃圾食品,偶尔也忍不住,陪她们一起。偏偏那一次,三个人全进急诊。温澜和林辜月倒是不死心,又给了一次机会,结果快付钱的时候,看到一只深灰色的长毛老鼠从罐子里爬出来。

    她们对宋阿姨发誓再也不喝奶茶了。

    初中起,台式手摇的门店在大街上隐约覆盖冲泡式,林辜月对这个品类实在难抛偏见,一直没尝过。高中更风靡,上课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在嚼珍珠椰果。

    学校直截了当,把所有插吸管的饮料都禁了。但在此之前,时洇随便带了一杯冰淇淋红茶加珍波椰,分给她喝。她打开新世界,一秒爱上,逢路过都买。

    林辜月去任何的餐饮店都可以只吃喝一种东西。

    在一中食堂,她曾经连续一个月只吃鸡丝拌面或是鸡腿肉三明治,时洇很受不了,于是她改吃烧鸭和卤鹅双拼饭,继续吃一礼拜。时洇说:“你放过禽类好不好,让你的精神世界欢迎欢迎新客人吧。”

    她充耳不闻,在味觉上依旧只图安稳,希望所有食物入口,都能像走进温馨的客厅,自觉地在沙发上找到专属位置,安然入座。

    “三杯冰淇淋红茶加珍波椰,谢谢。”

    她找不到果茶店,给沈嘉越发消息,半天没收到回复,于是脚步停下,狡猾地先斩后奏,买了以为自己能爱到地老天荒的口味。

    然而实际上,仅仅再过半年,她就坠崖式地和它告别,连看到品牌的招牌都会反胃。

    时洇说:“没准按照正常频率,你本来真能喝它一辈子的!”

    她反思道:“之前太不喝了,这一年又太喝了。物极必反是真理啊。”

    取好餐,一转身踩到地上的发票,脚底打滑。

    一个踉跄,她半跪在地上,手里的饮料拿得稳稳当当,一点事儿都没有。

    “噗嗤。”有路人笑出声。

    林辜月把饮料放在地上,窘迫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再一抬头,面前竟然站着李凯。

    “是你!”

    “我老远就看到你了,和你打招呼,你一直没看见,没想到刚走过来,你直接行了个大礼。你也是厉害,到哪都能动不动摔一下。听方晓琪说,你特意去医院检查过这个问题,结果怎么样?”

    林辜月咬牙切齿:“结果是我很健康。”

    自从她临近中考那次摔了个大的,她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是不是脑内神经有问题,中考一结束,她就去医院做了个很仔细的检查。幸运的是,医生和她说,什么问题都没有,纯粹是因为她太迟钝呆讷,缺乏运动,身体不灵活。

    简称,走路不长眼。

    不过多磕磕碰碰后,她显然机灵多了。至少这次,那三杯饮料完好无损。

    李凯笑了几声,说:“还真的挺久没见到你了。”

    “时洇可是说次次都喊你了,你总不来。”

    “知道了,下次一定。”李凯现在讲话不似从前,沉稳极了。这太符合成长的规律。林辜月回想了一下,好像也从来没见过哪个老人是爱捣蛋的。

    他又问:“你往哪走?”

    林辜月指了指隔壁的那栋写字楼。

    “正好顺路。”他点点头。

    李凯在课余时间会去叔叔的服装批发店打工,距离这个商圈就隔一条街,刚刚是来吃午饭的。

    “两点才吃吗?这么忙难怪不太来和时洇玩。”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他有些难为情,“你看——时洇读一中,但我读中专。”

    林辜月不解:“但时洇怎么可能在意这些,你别想得……”

    “但我喜欢时洇。”他打断道。

    林辜月瞬间石化在原地。

    “但我喜欢时洇。”他又轻声重复道。

    林辜月的脑海里闪烁老旧电视坏时的黑白雪花,嘶嘶作响,白点占上风,烧出一大片。她试着回溯了一下过去十年,很失败,连条相关的折痕都找不出来,毫无线索。

    李凯大笑:“你怎么这么惊讶。其实应该挺容易看出来的,当时年段上的人都知道了,时洇自己也知道吧。”

    “是、是吗?”

    她的反应一定看起来无比愚蠢。

    李凯被连带着也怀疑自己,迷惑地皱起鼻子:“是、是吧?”

    她掷地有声道:“没那么明显,时洇应该不知道的。如果她知道了,她一定会……”

    很该死的,林辜月想起了任朝暮。

    她改口:“你告诉她了吗?”

    李凯摇摇头:“没有,也不打算。”

    “为什么?”

    “我挺害怕见到她的。”他无比的平静,“我无数次后悔,应该早点开始认真读书的,时洇那会儿天天催我学习,但是我总是贪玩敷衍。等我对这方面有了意识要努力时,已经太迟了。”

    “但你至少要让她知情。”

    “她得和世界上最好的人在一起。但我不可能是那个人。还不如避开这个话题,坦坦荡荡地成为朋友,不然可能什么都不剩下。”

    林辜月沉默了。

    她也觉得李凯说的是对的。

    很残酷,但是是对的。

    等斑马路的绿灯,林辜月看见李凯的背包上挂着一个手工缝制的小羊钥匙扣,总觉得熟悉。

    “你这个挂件……”

    “啊,这个啊,是时洇送我的。她这个小气鬼,认识这么多年就送过一次礼物给我。”

    李凯语气满是嫌弃,手指却小心摩挲着小羊脸上的纽扣眼睛。

    绿灯亮起,他们随着人流踏上斑马线。

    三年前,也是在冬天里,时洇晃着钥匙扣,对林辜月说:“长大后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就会一辈子幸福。”

    最喜欢的人。

    现在,那对小羊的其中一只,正在李凯的书包上,随着他的步伐,无知快乐地跳跃着。

    “李凯,其实……”

    林辜月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任朝暮那张可恶的脸,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吞回去了。

    “什么?”

    “其实还有专升本和成人自考,也都是努力的机会。为了你自己。”

    “嗯,我会加油的。”

    切换成红灯的那刻,李凯和林辜月赶着跑了几步,正好迈上了人行道。

    绿灯实在短暂。

    叶限筛去了恐怖惊悚片,从一堆高分电影里选了唯一一部他没有看过的。林辜月回来了,他摁下播放键。

    林辜月抬眼:“哦,《怦然心动》啊,我看过很多遍了。”

    “那要换吗?”

    沈嘉越鄙夷道:“得了吧叶限,你又不敢看恐怖片。我都懒得说你,你怎么长这么大还怕鬼啊。”

    三个人的生日彼此仅差一两个月,叶限却仿佛年长他们五岁,成熟懂事到引人侧目。沈阿姨以前说他不像凡人,比较像神仙座下的灵童,很适合再在眉间点一抹朱红。

    而这样的叶限,有着唯一一个弱点。

    二年级,他们一起去公园的鬼屋玩,叶限全程趴在沈嘉越的肩膀上,没抬过头,出来以后,汗浸湿了整件T-恤衫,他的脸白成纸,眼眶发红,止不住地哆嗦。

    尽管叶限辩解道,是他表哥有段时间颇爱讲鬼故事,讲得活灵活现,逼真到他不自觉地全信了。但是沈嘉越还是好好把他嘲笑了一顿——天不怕地不怕的叶限,居然害怕塑料做的假鬼。

    不过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叶限才更像他们的同龄人。

    叶限大窘:“我现在也没那么怕了,好吗?”

    沈嘉越抬起下巴:“真的?那我们看《闪灵》。”

    叶限的神情一僵,支支吾吾道:“那……看就看呗……”

    这时,电影画面一晃,男女主从孩童长大成少年,林辜月走神,李凯和时洇身影并肩地不请自来。

    “没事,就看这个吧,还挺应景的。”

    叶限突然大咳了几声,咳到满脸通红。他刚刚看过电影简介了。

    “你喝慢点,别呛着。”林辜月关切地转头。

    叶限闻声看向她。

    两个人的视线撞上了彼此,四方的昏黑中,投影仪的光在他们之间翻涌成浪,微尘随剧情明灭。

    “The first day I met Bryce Loski, I flipped. It was those eyes, something in those dazzling eyes.”

    ——见到布莱斯·洛斯基的第一眼,我便心动了,他的眼眸让我深陷其中。

    他们同时愣住,慌张地挪开视线焦点。又在同时,低下头大口喝着手里的冰淇淋红茶。

    一颗椰果还没咀嚼,从林辜月的喉咙莽撞地滑下去。

    她大咳了几声,咳到满脸通红。

    这部电影,是挺应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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