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城路上,合欢和奚琼宁都没有说一句话。

    野外,狂风卷积着大雪呼啸而来,雪粒不时扑在马车壁板上,发出不小的声音。雪地难行,马蹄时不时会滑动,纵然包着布帛,仍然起不了多少作用,侍卫们大声安慰马匹,仍少不了马儿受惊的嘶鸣声。

    合欢心不在焉地嚼着糕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吃着东西。

    奚琼宁端坐在她对面。

    自打昨日回去,也不知道金雀儿她们跟嬷嬷说了什么,她总是拉着她唠叨什么怜取眼前人,什么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说这个事情总归是合欢自个不对,世子生气也是情有可原,她劝衬趁事情还没闹大,赶紧好好和世子说说。

    合欢心里却也委屈:她不是没有和琼宁解释过,可他也不说信不信,只是一味不理人,之前不是没有凑过去说话,可都被他推开了。

    明明平日好声气的人,怎么这回这般难哄。

    今日在王爷面前,奚琼宁牵了她手,合欢还以为他是想开了,可王爷一离开,他就冷淡地放开手,在马车里更是仿佛眼前没有她这个人。

    这么一想,合欢竟然生气起来:本来她就没有错,为什么要低头?他奚琼宁要生气,就是气病气疯了,关她什么事?

    这样一想,她气鼓鼓地敲了敲车壁,车外是郑林在驾车,他勒住马绳,马车停下来。

    “主子?”

    合欢直接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去。一路走来,京里已经停了雪,家家户户拿着扫把出来扫雪,以防路滑。

    “我出去逛逛,晚上再回去。”她装作不经意看了琼宁一眼:“不必寻我。”

    然而奚琼宁却一点担心,一点挽留也没有,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

    孟合欢气了个倒仰,自个倒是被架住下不来了。

    “哼...”蓝衣女子跺跺脚,往更远处走去。身后马车里钻出来四个丫头,忙不迭陪着她走。

    郑林看了自家世子一眼,小心翼翼地提议:“奴才让人护着娘娘?”

    奚琼宁闭着的眼睛睁开,微微点头。

    *

    “我算是知道了,男人一点也靠不住,平日里玩的多好说的多好,一旦遇上什么,必定翻脸无情!”

    京里最大的酒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二端着笑意举着热腾腾的饭菜在人堆里穿梭。二楼是雅间,更是修的清雅无比,用花草盆栽和竹编的帘子围出一个个隔间,最里面的那间,隐隐传来女子抱怨的声音。

    蓝衣女郎轻蹙蛾眉,她生了一张讨巧至极的脸蛋,是上天最精妙的一笔,又有一双墨色含情脉脉的眼睛,让人看了说话声都忍不住慢下来。

    金雀儿失笑,她斟了一盏茶道:“公主先喝口茶,消消火气。”

    合欢此刻哪里喝的住茶,她心里委屈无比,尤其方才赌气从车上下来,都没见他担心一下,气都气饱了,再往肚子里灌茶,怕是肺都要气炸吧。

    金珠儿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合欢扭头气鼓鼓道:“好啊,你这个坏丫头,你笑什么?”

    金珠儿是他们中最胆大的丫头,平日里最爱和合欢说笑,因合欢整日里无聊,也愿意和她玩闹。

    “奴婢笑公主,分明念着世子,却偏偏嘴上不说。就像这次,如果要哄人,谁能比得上公主,可公主觉得世子不信您,所以并不愿意去找他。”

    不愧是跟着她的丫头,件件说到她心坎上,而奚琼宁呢,还不如金珠儿懂她。

    孟合欢咬着下唇,心里忿忿;从今天起,她要和奚琼宁割袍断义,只做一对冰冷的夫妻。她要冷冷地看着他,再也不对他笑!

    她暗自下决心。除非奚琼宁真诚地在她面前检讨过失,并且奉上无数求和之礼,那她才会大人有大量,考虑会不会原谅他。

    这样一想,刚才的郁气消了些,她对金坠儿道:“你去楼下催催饭菜,今日出来的早,只草草吃了几口,想必都饿了,等会你们一起坐,咱们尝尝燕京兴楼的菜式。”

    因小喜初来王府,还没收拾妥当,合欢这次便没有带着她,不然还能听她说说以前的旧事,往日记忆虽然模糊,但她还是记得一些。

    金坠儿脆生生应了,打帘儿下楼,金雀儿拿着钳子,借楼里的炉子给手炉换新碳,金玉儿金珠儿两个则给合欢垂肩捏腿,不时说一说坊间最新的笑话。

    “听说燕京那位花间郎君又被家中祖父关了,那几日满京城的歌女舞女都打听消息,白府门前更是放着密密麻麻的汤药和药丸,怕是他们全府吃两三年还有剩。后来,白府专门在市集口摆摊赠药,说是也不浪费赠药人的好意。”

    金玉儿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是里,我也知道,平日里药贵,如今有了这免费送的药,酒楼说书的都说白府高义。”

    合欢闭着眼,闻言哼一声:“他们倒会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

    没看如今都口颂白家仁德,对于真正送药的人却只字不提。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扣门,合欢以为是前去催菜的金坠儿回来,也没当回事,却忽听见一男子笑道:“多日不见,公主安否?”

    只见一男子立在门口拱手做礼。他生的耀眼,一双狭长的眼睛生光,只消一眨眼,数不尽的风流蕴藉在他锋利的面容上。

    “这么,公主这便记不得我了?”男子抬头,对合欢眨眼。

    孟合欢想了想,倒真是记不得他,于是便诚恳问道:“公子寻来可有要事?”

    来的人正是白毓,看见合欢从马车上下来时,他正在二楼赏雪。

    “也没有什么事,独自一人吃饭有何乐趣,这不,我便来陪公主用膳。”他好整以暇道。

    谁要和他一起吃,合欢便道:“恐怕我这里不欢迎公子。”

    白毓这下倒真是惊住了,他合起手中常年拿的那把紫檀木折扇,对着合欢上下打探:“如果不是和你一起长大,我会以为如今在我面前的,不是孟合欢。”

    合欢端起桌上茶水,慢悠悠啜饮,端茶送客的意义很明显。

    “...又或者,黄粱旧忆,南柯一梦,”他别有用意地看着她,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长宁公主,再也不是昔日的孟合欢了。”

    合欢一凛,一股危险气息扑面而来,惊得她手臂上汗毛倒立:这个人,和风流公子的面皮一点也不一样,好生锐利的一双眼。

    “不过,这也不奇怪,”他不请自来,缓缓坐在合欢对面,径自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不理会一脸警惕的主仆几人,“婚姻大事,变了一些不稀奇,可公主未免变得太过彻底,昔日情郎说弃就弃,转眼就和大婚一个多月的夫婿鹣鲽情深。”

    他慢悠悠地剥着橘子,那股清香顿时充斥整个雅间,甚至气味有些呛眼,却掩不住他下一句话的刺激。

    “他们以为公主是做戏,可在我眼里,这戏未免过于真了。”

    合欢全身绷紧,脸上的笑意终于落下来,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白毓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合欢面前:“公主怎么不吃呢?”

    金雀儿用身体护住她,肃声道:“公主并未请郎君进来,还望郎君出去。”

    白毓一双含笑的狐狸眼眯了眯,声音轻柔多情道:“这位姐姐怎么这般疾言厉色?本公子可是公主故人。”他转头对着合欢一笑:“如果公主还记得我,一定不会赶我走;如果不记得--”

    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眼睛也更加幽深,面上的玩世不恭褪去,就如同整日没有生趣的人,终于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迫不及待展露真正的自己。

    “我十分乐意再向公主介绍自己--白毓,白家的人,也是公主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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