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国东南角,钺县一座寻常宅院正厅,三位头戴不同深浅兜帽之人,一坐一躺一立。

    缁色兜帽托以养伤之名,四平八稳躺于软榻。

    紫黑兜帽男子面无表情坐于太师椅上,从容端起手边紫砂茶杯,撇了撇面上浮叶,不紧不慢小口饮着。

    片刻后,锖色兜帽小子实在受不住静默,寻求注意力般大声跺着脚,复而又掀起兜帽,将挽好的发髻狠狠抓乱。

    “现下如何是好?哥哥们怎的如此沉得住气?”丰平衍摊开手,指了指对面一脸平静无波的二人。

    “能怎么办,再想些新的法子呗,现下岑正之流已然丧了气焰,我亦露了行踪。”缁色兜帽,丰斜凡,漫不经心说着,“微生沥启那老儿尚未死成,算我大意。待我伤好之时,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日。”语毕,丰斜凡愤愤握拳,重重往身下锤去。

    “好二哥,我就知道你定有后招!待你伤愈,我们兄弟二人联手,定能将那‘蛛网’剥离过来!在那群人面前狠狠扳回一局!”

    “对!待我伤好,他们便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还有岑正养的那群老匹夫,我定要将他们剥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好二哥!我定同你一道。”

    ……

    紫黑兜帽,丰镜明沉默半晌,待他二人一唱一和将情绪越说越高涨——丰斜凡恨不得当即翻身而起,丰平衍迫不及待紧随其后。

    丰镜明才将茶杯狠狠一砸,紫砂碎片散落满地,喧闹声刹时消失,方才还热情似火的二人瞬间偃旗息鼓,眼观鼻鼻观心,闭上嘴等着丰镜明训话。

    “很光彩?像条丧家之犬般被人赶回来,带出去的蛊、人一个都没保住,就连自己的命都差点丢了。丰斜凡,你究竟有何颜面回来养伤?”

    丰镜明厉声吼着,将蜷在软榻边的丰斜凡狠狠往地一掼,路过站着不知所措的丰平衍时又猛踹一脚,直将二人丢到一处。

    丰斜凡被狠砸在地,脑中还懵着,丰平衍又猝不及防撞向他,堪堪结痂的患处又渗出丝丝鲜血。

    二人不敢再作声,老实本分跪着,缓缓将身子挪到茶杯碎片不太密集的角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丰镜明吼着,手边趁手的物什只剩一盆自洪沙瓦底运来的翡翠罗汉松,价值连城,便没舍得扔,只虚虚握着。

    “大…大…大哥,消…消气罢,我虽狼狈回来,但我在夏国也还多少留有些根基,伤愈,哦不,我即刻启程回去,定能立马东山再起,再杀微生沥启一个措手不及。”见丰镜明掷物动作一顿,丰斜凡瞬即识相表着决心。

    “哦?那你同我说说,你的根基在何,又当如何杀堂堂夏国丞相一个措手不及。”丰镜明皮笑肉不笑对丰斜凡发问道。

    “弟不才,尚有旧部残余匿于郄阳城,微生沥启既已派人稳了一遭当地局势,定是预料不到我还会在同一处发难。”丰斜凡战战兢兢回着话。

    丰镜明望着眼前心比天高,认为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全然未曾反思自己已然因这极端自信败了几遭的丰斜凡,又瞧了一眼翡翠松,强行压下心头怒火。

    丰镜明竭力开解着自己,又顾及丰斜凡于养育蛊虫之上的天赋,理智渐渐回笼。

    “那我问你,微生沥启派去控住郄阳城局势者,是为何人,你可弄清楚了?”给自己顺气完的丰镜明,决定再给丰斜凡一个机会。

    可惜,丰斜凡终究把握不住。

    “据我派出混入廖记布行的探子回报,是个瘦削、身量适中的歪脸男子,叫……叫”丰斜凡认真回想着,这个他看了画像许多遍都记不住具体样貌之人的姓名,“噢!叫华小呆!对,就叫这名!”

    语毕,丰斜凡颇为得意自己的记忆,对自己将这普通至极的姓名记住了感到十分自豪。

    丰镜明忍了又忍,还是将罗汉松狠狠向丰斜凡抛去,硬生生给丰斜凡额角砸出一道豁口,热血汩汩往外冒。

    丰斜凡痛极了,却是仍不敢动,瑟瑟发抖继续跪着,方才的得意瞬即幻灭不见影踪。

    丰平衍更是状况外,未甚听懂兄长们为何一问一答后又动起了手,看到丰斜凡头不住冒血,忙撕了布条就上前去,为其堵住破口。

    “蠢材!我倒是未曾料想,你竟是蠢笨如斯!”丰镜明再难坐住,恨不得举起身下太师椅再度朝对面不成器二人摔去。

    顾念着骨肉血亲之情,丰镜明松开了紧握椅柄之手,抬起用力揉了揉颞,缓缓又坐下了。

    “那人,是微生沥启的独女——微生广玳。”

    丰镜明沉声说着,地上,跪得乱七八糟的二人一听,纷纷瞪大了眼睛。

    两人明显没预料到的愚蠢模样刺激得丰镜明闭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气后慢慢吐出,丰镜明又开口道。

    “派你去郄阳城之后,我的人便也开始逐步渗入夏国流窜匪贼内里,观察那阵子去郄阳方向的车队,这才揪清了微生沥启外派之人。”

    丰镜明甫一睁眼,又被二人恍然大悟的惊呼惹得再度放下了眼皮,顿了顿,又发挥出极佳耐心,同二人解释道。

    “此女绝不简单。鹰勾在翻云岭追上她后,在她手下之人剑下,竟是连一招都没撑住。”丰镜明说到这,又使劲揉捏着颞,不住叹气。

    丰斜凡眼前顿时一亮,他想起来了,他的探子在他遭袭不久之前来上报过,说什么微生沥启的女儿回府了,他当时对此女并无甚关注,听过便算了。

    现下仔细一想,丰斜凡蓦然忆起,那探子似乎还说了,未曾见过微生广玳出府,所以当时瞧她归来,还觉得十分奇怪。

    “怪不得,怪不得,”丰斜凡重复念叨着,“我想起来了,就是那阵子,我的探子刚传消息来说她归来不久,另一个内侍的探子就上报说微生沥启出现病愈之兆,我派人再度出手当夜,岑正养的那群废物也反了!”

    仿佛总算找到关窍,丰斜凡又自信得出结论,“是了,都是她,她一回来,我的计划就出了纰漏;她一回来,那群懦夫就瞬时敢来偷袭我!都是她,都是她!”边喊,丰斜凡还边伸出食指,激动晃着手臂。

    眼看着丰斜凡重点又歪得离奇,丰镜明揉颞的指尖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道,思忖着是否还有同此人详细解释的必要。

    “噢!”这回却是丰平衍突然嗷了一声。

    “莫非大哥你之前命我研制的慢性药,是要用于这,这微生广玳身上?”丰平衍激动问着。

    得到丰镜明肯定回答后,丰平衍瞬间弹起,又颇为疑惑开口询问:“反正目标是让那人死,大哥何不拿我配的烈性药,慢性药奏效耗时那般久,”

    丰平衍倏地陷入沉思,不多时又兴奋追问,“大哥,是想靠我这药,引出什么人?”

    “嗯,乔弥死得蹊跷,我始终怀疑有人从中作梗。”丰镜明赞许看向丰平衍,点点头说出了自己所忧。

    “大哥早说啊,这可好办极了,待我回去再配一副药,大哥你只管看着,那人不久就会乖乖找来了。”

    一说到制毒,丰平衍便会顷刻间神采飞扬,语毕,大步流星朝密室跑去。

    正厅内,剩下丰斜凡与丰镜明面面相觑。

    没了丰平衍支撑着,丰斜不住发抖,双手死死拄于膝骨之上,才堪堪维持跪姿。

    丰镜明到底对自家二弟有些感情,虽然还是止不住叹气,双脚却稳步走近丰斜凡,将对方拉起,牵着给予些力量,引丰斜凡回了软榻。

    “你,先养伤罢。闲时,就再好好养养你的蛊。”丰镜明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状态,柔声对丰斜凡嘱托着。

    丰斜凡见大哥消了气,立马顺台阶而下,点头如捣蒜。

    与此同时,夏国相府内。

    “啊嚏——”

    华款冬正专心致志默写着自己前世做了许多年游医积攒下来的经验心得,猝不及防一个喷嚏打出,将在旁帮着研磨的广玳也吓了一跳。

    “夜间冷意渐浓,瞧你,只顾着给我披上大氅,到自个儿,就偏说火气足,不愿披这笨重物什。”广玳一面浅笑嗔怪着,一面去找先前给华款冬置办的冬衣包袱。

    终于寻见那胡粉色大氅,广玳忙拿起,快步走至华款冬身后,细致为其披上。

    “我错了,下回决计不再自以为是,一切皆听娘子所言。”华款冬知晓自己不占理,认错态度极好。

    广玳系好缎带,退后几步,观赏了一番华款冬穿上自己亲自选料所制衣物的身姿,满意点点头。

    还待多观一阵,广玳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只见华款冬右手握笔稳稳写着,左手却不知所踪。

    微生广玳疾步绕至华款冬身前,定睛一处,这才发现对方的左手正悄悄撑着大氅,努力营造出刚好合身的效果。

    因着广玳脚步放得极轻,动作又快,华款冬专注书墨,竟是一时不察,还以为广玳在身后,左手牢牢撑着。

    心内骤然不知被何物紧紧揪住,广玳又自华款冬身后,将其拦腰抱住。

    原来如此,时令渐入寒冬,衣料也逐步增厚,华款冬的腰部却一直无甚变化,她竟是才发现,他这辈子比之前世,消瘦了不知多少。

    华款冬在察觉广玳动作时便飞快收回了左手,未曾想广玳竟是比他还快一步,紧紧抓住了他暗处的左手。

    “相公啊,再这般消瘦下去,往后再出门,外人怕是要叹,你家有悍妻,饭都不给多吃了。”

    微生广玳轻声耳语,落得华款冬心中一阵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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