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进途中,木轱辘轧过几节枯枝,清脆咔嗒声掩映下,舆内隐隐传出些奇怪声响。

    仿佛有何利物刺破皮肉,被攻击之人非但不躲,还好似怕扰了那人“雅兴”一般,压抑着不愿痛呼出声。

    好不容易有笔报酬丰厚的生意找上门来,又想起那玉面小郎君神色凝重交代他只管拿钱办事的凶戾阎罗模样,马夫不自觉吞了吞口水,费力压下心头好奇,专注赶着车。

    华款冬喉结上,锁骨处,俱泛着红,那意识不甚清醒之人,还在调动犬齿,悠悠磨着他那敏感耳廓。

    原本一丝不苟的规整交领,经微生广玳一通毫无章法的胡乱撕扯,眼下落得个有伤风化下场。

    对面,微生广玳衣裙尽数穿戴整齐,虽然小声嚷着热,可当她甫一抬手想宽衣解带,华款冬却总快她一步,眼疾手快将她衣裙系带俱绑上死结,如此重复几回,饶是执拗如广玳,亦不免有些挫败,放弃再去掀自个衣裳散热,转而贴向体温比她低不少的华神医。

    若说华款冬无甚反应,那他只怕早没了呼吸。

    可他非但活着,还血气方刚,打心底里佩服着柳下惠坐怀不乱,徒劳选择闭上眼,想让自己陷入冥想之中。

    微生广玳此时全然失了判断,只依着本能所思所想行动,她能对华款冬为所欲为,华款冬却也只能庆幸,此时此刻陪在她身旁之人是他。

    双拳背在身后狠狠攥住,华款冬死死咬紧牙关,用力之猛,直叫利齿刺破唇肉,溢出丝缕血痕。

    嗅得铁锈气味,广玳茫茫然掀开眼皮,屈起食指一顺自华款冬胸腹往上移去,抹净他嘴角血迹后,像是怕他再咬伤自己,缓缓将指节探入对方口中,轻柔抵在华款冬齿间。

    华款冬大惊,身子陡然僵住,那双深邃眸子不由豁然睁大几分。

    划破微生广玳后颈那暗器小针,让她染上这情“毒”,于身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伤害,自然也就调配不出对症解毒剂。

    “破万法”能释毒的前提,是要对付之物当真有毒,巧的是,这物什它没有毒性,只有效用。

    更赶巧的,“破万法”益心补气,经其一催化,原本三分的情欲涨到十分,甚至更高,毫不稀奇。

    在微生广玳倏尔发作之时,华款冬才恍然明晰自己由着自信,种下了多不妙之果。

    唯一的法子是让广玳将那被激起的情欲全数纾解,何以做到,那必是男欢女爱那档子事罢了。

    这毒,不,这催情之物太过常见,总自诩洁身自好,不论何时自觉对此物绕道走的华大夫,难得狠狠栽了跟头。

    他奉广玳之命,将板琢众人处理妥当后,知晓自己也得服药的丁秧不仅没有表现出惊疑愤懑,还隐隐有些惴惴不安,乖乖吞下药后就想退走,分毫不敢同华款冬对上视线。

    都不必华款冬威逼一二,那人就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个彻底。

    质朴貌原也能窝藏祸乱心。

    他们虽识不得舆图为何,但仅从这大人物匆匆看过几眼后,紧赶慢赶千里迢迢都要跟他们回一趟板琢,便也不难猜想此物事关重大。

    对凶恶祸灾的预感总是会让人分外警觉些,几个没上过几天书堂之人,又是男子,为不被灭口,能想出的抓住一位女娘把柄之技法,总还是难逃,毁去那女娘清誉。

    华款冬拼命压抑着心内极端冲动,这才避免当场手刃丁秧之列。

    亏得微生广玳晕过去之际还怀着愧疚,交代他配些温和药,撑着教他该如何劝慰。

    化腑丹都塞进丁秧嘴里,华款冬脑中忽地响起广玳声音,提醒着他是位医者。

    无法,他又将那剧毒之物激了出来。

    是啊,若广玳醒来后,华款冬因为背负几条人命下了狱,发生命案的板琢也免不了被衙门盯上,得不偿失。

    终于冷静下来,华款冬兀自加重了疗程药剂量,并表示自己会亲自时刻监视他们,命捡回来就老实待着,再敢轻举妄动,便就不是带着毒活下去这么轻松能糊弄过去了。

    当此时,马车内微生广玳骤然咳嗽起来,华款冬再顾不上同板琢之人纠缠,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广玳身旁。

    若微生广玳再咳得晚几分,本就勉力维持着心境平和的华款冬当真会不管不顾砍了那人放暗器的手,还好,有人将他理智唤回笼。

    马车即将驶进黎安地界,微生广玳还全然没有恢复正常的征兆。

    暗卫策马靠近,叩响车窗询问华款冬去硕果还是回“幽不浅”。

    白屈街虽人多眼杂,但赵咲臣,区婵娟等人俱在,有她们作陪,广玳总该能好受些;

    可幽不浅也有棠枝在。

    但广玳的卧房与他之宿眠处紧紧挨着。

    华款冬摇摇头,不行,再同广玳待在一道,他怕是无论如何也把持不住。

    “回……”脑中一片混沌的微生广玳却蓦然获得几分清明,断断续续讲出了声。

    暗卫未曾听清,正准备扬声确认一番,华款冬登时将手探出舆外,示意暗卫噤声。

    外边儿安静后,华款冬缓缓将耳朵凑近微生广玳,柔声诱着她继续说。

    “想回幽不浅。”

    这一遭,广玳好似霎时清醒过来一般,流畅将所想传达了出来。

    “好。”

    同暗卫传达清楚指令,未待华款冬松口气,就感受到微生广玳又将他交领掀开了几分,末了,还径直将耳朵覆上了他左胸膛。

    原来还未清醒,华款冬苦笑想着。

    散着清香的发丝随广玳动作,如片羽般轻盈掠过华款冬肩头,挠得他有些痒,却又舍不得动。

    今载的秋老虎来了走,去了又回头,午后正是当热时辰,偏偏舆内两人浑然不觉,就那么静静维持着那姿势。

    拿不准广玳究竟想做些什么,华款冬谨慎放缓心跳节奏,贪婪用右手食指不动声色绕了绕广玳发梢,无边寂寥环绕二人左右。

    却不料他竭力平静下来那刻,一直缄口不作声的广玳蓦然皱眉,喃喃道:

    “不一样了。”

    “什么?何物不一样了?”华款冬瞬间接上话,右手仍不忍放开。

    微生广玳没直接给他答语,而是将左手抚上自己心脏,右手屈指抵向华款冬左胸同处位置,瘪了瘪嘴,杏眼微垂,一派十足委屈不解之态:

    “方才还是一样的,现在我却更快些,为什么……不一样了?”

    她感受了半晌,同频时,那折磨她的燥火便会诡异消停下来,故而哪怕同华款冬贴在一处,体温会升高,她也想那么待着。

    恍惚中,微生广玳倏地忆起,华款冬曾说她中了毒,可她不是乖乖吃了药么,为何还这般难受。

    精神专注力蓦然有些难凝聚,广玳试了好几遍,还是不行。

    “你不是阿冬么?”广玳如此问询出声,想撤开挨着对方那只手,奋力支起身子便欲往外走。

    嘴还未回话,身子却率先做出反应。

    身量差距在那,华款冬虚虚张开手,轻易便将广玳右手包裹了个严实。

    握上后,骤然降临的慌张才放过他几分,华款冬放缓语气,哄着跟广玳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着他是。

    “骗人。”

    一直未见微生广玳点头,华款冬便在心内暗道不好,果不其然,广玳奋力将右手挣脱出来后,凉凉吐出令华款冬心惊胆战二字。

    抱着微末希望,华款冬试探着,朝已然陷进牛角尖的广玳询问原因。

    明显意识还不甚清醒的广玳昏沉中找不准出路,谨慎退到远离华款冬的角落后,对二人间距离甚满意,这才大发慈悲回应。

    “阿冬是这举世间医术最上乘之人,他调配熬制的药丸,绝无可能是无用之物。”

    听得广玳如此不吝赞词夸奖着他,华款冬嘴角好悬没翘上天去,瞬而又想到广玳说他不是他,疑惑难消境况下,华款冬轻声以语调词发起追问。

    斜对角方向,微生广玳顷刻间会意,下一瞬又仿佛不想再看他这“冒牌货”般,将脑袋扭转,望向别处后淡淡开口:

    “若你当真是他,我分明已服下你递来的‘破万法’,何故眼下还能毒发?”

    语毕,广玳像是被那不适折腾得有些够呛,忿忿剜了华款冬一眼,但仅堪堪停留片刻,便将视线移开了。

    懂了,这是嫌他给的解毒物什不中用,华款冬无奈叹了口气,嘴角却不受控往上扬了几分,闹姑娘家小性子的微生广玳,真真可爱得紧。

    可论及被怪罪之因,华款冬也不免有些委屈。

    同样也有些气恼己身的粗心大意,原来那频频扑鼻而来之异香,是燃情散作用下,引他人采撷熟果的诱饵。

    当时也不知多少人有此大幸嗅得了几分,每每思及此,华款冬颅内那被压下的想将板琢那伙人尽数肃清的欲望便会瞬间以排山倒海之势卷土重来。

    奇也怪哉,须臾间,广玳似乎闻到汩汩酸味弥散开来,久久回荡于空中。

    疑心是身上汗水发臭,又顾及着有外男在,微生广玳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将鼻尖靠近了关节处,清香依旧。

    复抬起头,那酸味依旧经久不散,广玳不自觉皱紧眉头,怀疑望向舆内端坐着的另一人。

    更重要的是,他衣衫不整!

    这般秋燥天气,男子阳气盛,体味重些,嗯……好像也不是很难理解。

    微生广玳默然端详着那面容姣好却“不知检点”之人,自顾自给他打着圆场。

    竟是完全没意识到,将那人扒成眼下这副情貌的“罪魁祸首”——正是她自个,微生广玳本人。

    华款冬纷飞思绪在觉察到广玳重又将眼神投向他之时,猛然尽数收拢入脑,清醒回神。

    丝缕微风自车帘缝隙飘入舆内,悠然扫过他袒露在外的肌肤,激得还在忧心广玳何故倏尔皱眉的华某人豁然开朗。

    连忙将衣衫熟练打理好,再抬眼同广玳对视,见她拧紧的眉骤然松动开来,哪怕自诩不甚喜笑如华款冬,竟也又弯了嘴角,险些失笑出声。

    看来广玳还很糊涂,华款冬得出结论。

    怕是早在方才那段静默时间里,将他如何轻佻的平生胡乱编攥了个透彻。

    无奈摇了摇头,华款冬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又打心底里觉得让广玳先这般误会着,于她,维持这段距离,能安全些。

    待回到幽不浅,便让棠枝姑娘寸步不离守侯广玳身侧,至于他,就守在门外好了。

    华款冬暗自下着决心,却又蓦然想到那时,估计得段时辰瞧不见广玳,本也在被情欲深深折磨着的华大夫,沮丧登时涌上脑海。

    恰此刻,微生广玳维持着偏头姿势稍久,脑袋有些发酸。

    经她观察,斜对角之人知“错”便改态度良好,不仅将衣裳又穿好,还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将他二人间距离又拉开几尺,广玳很满意,终于愿意同那人正面相对。

    然而,她刚转过身,便看见那人一副泫然欲泣模样,直叫那唇角原还带着孺子可教也之欣赏笑意的姑娘,霎时大惊失色。

    “你,莫非你也很难受?我,我,我,”微生广玳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得那人泪滴似要成型,广玳试探着开口,“那个,仁兄,打个商量,不哭行么?”

    我不会哄人啊!微生广玳兀自在心间低吼咆哮着,面上也不由得显露出纠结。

    “哭?”

    观之广玳不自然,华款冬懵懂着将手探向眼眶,竟真叫他摸得一手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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