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未亮,蓝珠捧着一盆子热腾腾、冒着白气的水,敲响房门:“姑娘、姑娘你醒了吗?已经卯时了。”

    卯时,才六点。

    裹在棉被里的楚钰芙木木地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软绵绵应了一句:“醒了。”

    在大燕朝,每日晨昏定省少不得,天色微微亮时就要去主母院里问安,然后再各自回房用早膳。

    大冷天起这么早,真是要命。

    卯时二刻整,楚钰芙跨进云熙堂,见里头置了桌,上头摆着点心粥饼,楚父和吴氏坐在主位,楚锦荷也到了。

    她走上前恭恭敬敬请安:“问父亲、母亲安。”接着侧身冲楚锦荷行了平辈礼。

    楚父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闭目仰靠在椅背上由吴氏为他整理衣襟。

    过了一会儿,三哥儿楚钧泽,还有府里白姨娘所出的四姑娘楚铃兰都到了,问过安后,所有人一齐落座。

    楚父名为楚昌儒,现年四十一,时任工部郎中,平日里小辈们请过安便各自回去,但像今日他休沐不用上朝时,就会留下孩子一起用早饭。

    雕花红木圆桌上,众人埋头用饭,只偶尔发出碗筷碰撞声,用得差不多时,楚父开口考校起三儿子的功课:“夫子最近讲到哪里了。”

    楚钧泽放下筷子,老实回道:“夫子正在讲《大学》,讲到‘汤之盘鸣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楚父点点头,接过丫鬟递来的布巾按按嘴角:“那你来解释解释,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

    楚钧泽抬眼瞥向父亲,随即又求助似的看向母亲。吴氏瞧见儿子递来的眼神,顿时没了用粥的心情。

    楚钧泽见母亲不说话,搔搔头磕磕绊绊道:“商汤王在、在汤盆上铭文刻曰:倘、倘若能够一日新,就能日日新,常更新?”

    “还有呢?”楚父道。

    “还有?”楚钧泽手足无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他当时只听夫子讲到这儿,后来便走神了。

    楚钰芙埋头给自己夹来一块枣糕,在心里撇了撇嘴。

    她目前所在的燕朝架空唐宋,唐以前的历史被原书作者照样挪了过来,所以读书同样要读四书五经。

    《大学》中的这段话她上中学时学过,商汤王推翻夏桀组建新政权,关键在于革故鼎新不断进取,所以才在澡盆上刻那句话勉励自己不忘初心。

    自家这位三弟还真不是读书的料,只解释表意又有什么用,这种货色哪里就值得搭上她一辈子了?

    接着只听楚父长叹一声,偏头问道:“昨日宴会上如何?”

    吴氏悄悄瞪了儿子一眼,夹起一块点心放进楚父碟中,含笑道。

    “李家三子我见了,是个品貌俱佳的好孩子,李夫人也属意咱们芙丫头,昨儿晚膳过后就递了话来,说过两日就来下草帖。”

    话音落下,在座所有人都看向正埋头吃饭的楚钰芙。

    少女今日穿着浅黄色铜钱纹夹裙,外罩月白素缎罗衫,气质柔软干净,与昨日完全不同。她听到这番话,仿佛不敢置信似的愣住了,脸上一片茫然,顷刻后,眼眸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当即站起来,红着脸冲父亲嫡母福身道。

    “劳父亲母亲费心了。”

    俨然一副羞涩又感动的模样。

    而桌上几人神色各异,今年刚满十二岁的四姑娘楚铃兰,望向二姐姐的眼神里满满全是羡慕。

    三哥儿楚钧泽眼睛睁得溜圆,先是看了看二姐,随后又看了看母亲,忍不住咧着嘴傻乐两声。

    至于楚大姑娘,她面色有些复杂,既有些怜悯,有些高兴,还有些不满,撇撇嘴角伸手拿起白瓷汤匙,舀起一勺绿豆粥送入口中。

    楚父欣慰道:“如此甚好,有劳夫人操持。”

    楚钰芙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不露声色低头坐下。

    早膳结束,其他人纷纷离去,唯独楚大姑娘没走,坐到小轩窗旁,拿过案几上的绣棚开始做女红。

    吴氏解开薄袄,仅着一件杏色窄袖衫,半倚在美人榻上,手执银剪摆弄花草。

    过了一会儿,丫鬟们将碟碗撤下,洒扫收拾妥当退出堂屋后,楚锦荷抬眸看向娘亲,闷闷不乐道:“我这个嫡姐还没议亲,倒先轮到二丫头了,外边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

    吴氏头都没抬,咔嚓一声剪断半截菊花茎,漫不经心道:“那我将李三公子给你,你可愿意要?”

    楚锦荷放下绣棚,抿抿唇没作声。

    剪子声在安静室内断断续续响起,将花草修剪好后,吴氏起身拍拍身上碎屑,走到案几旁坐下,无奈笑道。

    “好了,娘不也是为了你好?你弟弟若是能顺利入学国子监,有名师教导,再结交些人脉,将来必定能平步青云,娘家兄弟有出息,你嫁到哪都有底气。”

    “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可议论的?难道我们名满上京的‘小荷仙’,还会比不上庶出的小丫头?”

    说着她抬手拨了拨女儿鬓角碎发。

    楚大姑娘容貌随娘,凤眼长睫,雪肤柳眉,素日里爱穿白裙,一眼看去颇有些清雅味道,再加上她能诗善画举止端庄,在京中很有些名气。

    李家一开始相上的便是她,吴氏着人一打听,得知他家那三儿子名声不大好,是个浑不懔的浪子,当然不愿意亲女儿嫁,可又舍不下这门亲,这才让二丫头顶了去。

    “放心吧,娘会给你挑更好的。”

    听到这话楚锦荷脸色转晴,咬咬唇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只是起身坐到母亲身旁偎了上去,道:“谢谢娘。”

    吴氏安抚好女儿,起身把剪好的花一支支拿起来,插进青瓷瓶子里,然后开口冲外头唤道:“孟妈妈。”

    “夫人。”房门被推开,身材圆润梳着堕马髻的孟妈妈走进来。

    吴氏扬起下巴指指桌上花瓶:“去,把这花送到三哥儿书房,告诉他快快去找夫子好好请教请教,把课上没听懂的地方学清楚。”

    “是。”

    “诶,等等。”

    孟妈妈抱起花瓶刚准备走,却被叫住了,吴氏翘起兰花指在案几上轻敲两下,思索片刻再次吩咐道。

    “一会儿从咱们屋里拨个伶俐的丫头,送去竹玉院伺候,给我好好盯着二姑娘,切莫再出什么幺蛾子。”

    “是。”孟妈妈应道。

    吴氏坐回美人榻抿了口茶,语气憋闷:“提起这个二丫头我就上火,昨日宴上张家夫人、何家夫人那眼神,我真是看都不敢看。”

    楚锦荷走至母亲身旁,搭手给她按起肩来,回想起二妹妹饭桌上那张羞红的脸,笑道。

    “她蠢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其实蠢点儿也好,瞧她刚刚那高兴劲儿,指不定在心里多感动呢!到时候等她嫁过去,您就再也不用操心弟弟了。”

    另一头。

    楚钰芙跨出云熙堂后没急着回小院补觉,步子一转,直接往慈寿堂而去。

    昨夜里她翻来覆去想了许多,琢磨着这个家里,到底谁最有可能成为她的倚仗,刨去吴氏,家中说话有分量的还有亲爹楚老爷和祖母魏老太太。

    刚刚饭桌上,她那便宜爹先问儿子功课,见学得不怎么样,转而又问起她的婚事,摆明是知道吴氏打算的,甚至这事极有可能就是两人一起谋划的。

    那她能抱的大腿就只剩下一个——整日在慈寿堂吃斋念佛的祖母。

    她本想着离表姐越远越好,远离是非,可如今看来情况实在不允许,她非但不能躲远,还得上赶着攀关系,借着表姐同祖母搭上话才行。

    靠近慈寿堂,还未走过垂花门,便能闻到一股淡淡檀香味,敲击木鱼的声音从西侧小佛堂里传出来。

    楚钰芙放轻脚步,走到东厢房外,摸了摸袖子里装的香囊,冲门口值守的丫鬟甜甜一笑:“姐姐可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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