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屋子重归宁静,只余下炭火燃烧爆裂开来的声音。

    楚钰芙确定外头没人后,撩开床帐,唰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哆哆嗦嗦摸到窗边,将卡在窗缝里的纸团取出来,把透着凉气的窗子彻底关牢,然后长长舒了口气,开了一早上窗,冻死她了!

    昨夜里她硬撑着熬了整宿,等到今早天亮时,就剩一口仙气吊命了,脸熬的像纸一样白,一对儿熊猫眼挂在上面分外吓人,路过黄铜镜时她弯腰拿起帕子,擦干净提前淋在额角的冷水。

    随着炭火燃烧,屋子里的温度逐渐升上来,她钻回被窝忍不住小声哼起《寒窑记》的调子,到高潮时拍子一转,哼成了《打金枝》,过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中寻思,也不知道表姐和杨妈妈会怎么跟祖母说,但事实就是自己的确被克扣了炭火,若是不信大可去库房查问~

    无论庶出还是嫡出,她总归是楚家血脉,最近又在祖母面前刷了那么多好感,于情于理祖母都不会坐视不管,等自己这一觉睡醒,大概便再也不用担心怎么熬过寒冬了。

    迷迷糊糊即将睡着时,楚钰芙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说好了是作戏,蓝珠这个傻丫头怎么磕得那么用力!也不知道伤着没有。

    -

    踏出竹玉院,陆嘉安脚下生风,身上的绯色斗篷往后扬起,若是手上再佩把剑,那风姿像极了话本子里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女,回到慈寿堂,她将听到的、看到的一股脑全说了,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陈述,但口气难免义愤填膺。

    魏老太太听完转转掌中檀木佛珠,望向杨妈妈,见她点了点头,眉头逐渐拧紧:“那竹玉院里可请大夫了?”

    陆嘉安被问的愣住,杨妈妈上前一步,答道:“应该是请了,我们去时二姑娘已经喝过药。”

    老太太轻嗯一声,沉吟片刻道:“再差人去库房问问。”

    杨妈妈应声后退出门去,陆嘉安有心留下,却也知道后面就是楚家家事,她不便在场,于是带着桑露回了西厢房,进屋后,桑露为她解下斗篷,担忧道:“姑娘,您到底不是楚家人,横插这一脚……”

    陆嘉安哼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翻出个白果小声嘟囔:“我可没干什么,只是看到什么说什么罢了,而且就算我不说杨妈妈还不会说吗?”

    半个时辰后,杨妈妈回到正屋向老太太回禀:“近日夫人的确削减了竹玉院的用度,笔墨蜡烛全都换成了次一等的货色,就连菜色也少了花样,但最主要的就是炭火,每月只分给竹玉院两筐,二姑娘也曾问过管事婆子,被以‘省嫁妆’的名义打发了回来,自此二姑娘便再没说过什么。”

    “消息可准?”老太太眸光发沉。

    “咱们院里张妈妈的小女儿在库房当值,这些都那小丫头亲耳听见的。”杨妈妈道。

    老太太眸中寒光乍现,佛珠重重往桌上一磕,愠怒道:“好一个省嫁妆!我楚家百年清誉,何时沦落到要克扣女儿用度攒嫁妆了,传出去,岂不是让满京城笑掉大牙!”

    杨妈妈赶忙上前抚胸:“老夫人息怒。”

    “作践孩子算什么事,”魏老太太怒拍案几,“前儿才说她有几分长进,原是只长面子不长里子!你现在就吩咐下去,给我按照大丫头的份例给二丫头添上!”

    “是。”杨妈妈应声,然后迟疑道,“那夫人那边……”

    “让她来见我!”

    早先吴氏刚进门时老太太念她年轻,顾着婆媳之间的体面,说话总是含蓄委婉的,只是暗中敲打,现在修佛十年,性情倒愈发直截了当,愿意有话直说。

    “母亲。”

    吴氏站在慈寿堂内,恭恭敬敬屈膝问安,目光触及魏老太太沉郁如墨的面色,心中泛起涟漪,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非赶在用午膳前将她急匆匆招来?

    今日她上着红色灯笼纹锦缎袄,下配印金白绮裙,头戴一支鎏金缀珠簪,那珍珠圆润饱满,宛如晨露凝结,足有小拇指尖大,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是几十筐银丝炭都换不来的上好货色,老太太闭目,深吸一口气抬手抿口茶水。

    “福金阁的手艺还是这样好,这支鎏金珠簪,恐怕不止四十两银子吧?”老太太语调冷淡。

    吴氏不明白,哪家主母能没些衣裳首饰撑场面,怎么偏偏楚家这位祖宗事多,处处挑刺,难不成叫她过来,就是因前日购置了两副头面?她精心穿戴,不也是在为楚家增颜面?

    念及此处,吴氏微微挺直背脊,回道:“是,儿媳想着过阵子要去罗家赴宴,故而新添了些衣裳头面,宴会上众人瞩目,自是不能让人小觑了。”

    听到她的辩白,老太太有些想笑,世人眼光岂是两套首饰衣裳能左右的?犹记十年前,她初次挥霍置办时她便说过这话,后来又几次提点,依现在看来,吴氏还是未将她的话听进去半分。

    从前她还愿与吴氏细细理论,但如今,她只愿速速将事情解决。

    她放下茶盏,强克下火气:“你欲添衣裳还是添首饰,我皆无异议。但如若你自身不能做到勤俭持家,又何以要求他人节俭?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到你克扣二丫头用度的消息,尤其是克扣炭火这等事,我楚家还没败,做不出让女儿自己省嫁妆这等事!”

    “克扣炭火?”吴氏脸色骤变,猛然想起自己前阵子对库房的交代,匆忙避开‘省嫁妆’这茬,急忙忙为自己辩驳,“母亲说的什么儿

    媳不明白,前些日子我确是说过要各院勤俭,可克扣炭火这事儿媳的确毫不知情!莫不是手底下的婆子——”

    “够了!”魏老太太一声断喝。

    各院节俭?她方才特意又着人去库房问了,大姑娘和三哥儿的份例可是分毫未减,吴氏怎好意思说得出‘各院’二字!但该说的已说明,没必要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

    她扶着杨妈妈的手缓缓起身,往内室走去,“若想掌好家,就必须做到心知肚明!若连手下人都管教不严,那便先学会如何管理,再来掌家不迟!”

    吴氏浑身一颤,立于老太太身后,唇齿紧咬,低声道:“……儿媳谨遵教诲。”

    老太太甚少发脾气,新入府的几个小丫鬟瞧着新鲜,纷纷凑在屏风后偷听,听到吴氏往外走,赶忙做鸟兽状散开。吴氏脸色铁青,却不好发作,揪着手中帕子目不斜视地跨出主屋。

    回到云熙堂,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已有些凉了,一团气堵在胸胃里,激得吴氏双目赤红,她抄起手边青瓷碗欲砸,却被身旁的孟妈妈拦住,使了个眼色叫丫鬟们都出去,将门窗合紧才压低声劝道:“夫人使不得!您才刚从老太太房中听训出来,可不能使性子,万一再传进老太太耳朵里就糟了!”

    吴氏银牙咬碎,放下瓷碗,胸口上下起伏,几息后拿起竹筷狠狠摔在青绸软榻上,压低声音怒嘶:“这老虔婆懂什么?她命好!托生在魏家这样的世家,父兄都有能耐,手里私产几本账册都记不完,又怎会懂我的难处?!”

    “钱、钱、钱,家里上下几十上百张嘴,一睁眼便要吞银子!荷儿要嫁人,钧泽翻过年就要进国子监,老爷做官要上下打点,我出门见客难道不要撑脸面?别以为我不知道,外头那帮贱人成日里拿我的出身嚼舌头,我再不打扮体面些,如何堵她们的嘴!一张口便是说我不节俭,她倒是告诉我,该怎么节俭!”

    她撕着帕子在房里来回踱步,盘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从耳畔散下两丝。

    “还有,老太太怎么知道我削减竹玉院用度之事?难不成是二丫头去告的状?这死丫头!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恭顺东西,不知感恩的蹄子,万玉璃那贱人生的小贱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搬出老太太压我!”

    吴氏只觉得要疯了,她平素重面子,老太太今日话说的极重,且完全没避着下人,让她丢尽了脸!

    她灌进一口凉透的茶水,狠狠将茶盏掼到桌上:“云穗呢?让那蹄子给我过来!”

    等云穗被找来,吴氏二话没说走上前便是一巴掌,清脆一声响,反震的吴氏手疼,她尤不解气反手再一巴掌过去,小丫鬟又疼又怕,扑通一声跪下,红着眼睛连连磕头:“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你整日在这宅里是吃干饭的?二丫头状都告去老太太那儿了都不来回禀,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吴氏眼神淬毒。

    云穗抬起头,打了个哆嗦,顶着红肿脸蛋泪水涟涟,死命摇头:“没有,不是、不是二姑娘,夫人,真的不是二姑娘!”

    “二姑娘昨夜里病了,凑巧今日老太太有事找二姑娘,二姑娘便派人前去回禀,表姑娘得知后前来看望,发觉屋里很冷,方才知道二姑娘屋里炭火不够,白日里舍不得烧炭啊!”

    孟妈妈与吴氏对视一眼,走上前狠狠踢了云穗一脚:“你这贱蹄子还不说实话!”

    云穗哭着努力跪端正:“奴婢句句属实,二姑娘对夫人恭恭敬敬,绝无忤逆之心,奴婢亲耳听到二姑娘对表姑娘说、说母亲都是为她好,平日里也未有过半句不满啊!”

    吴氏眼神复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表姑娘这事,你为何不早来报。”

    “二姑娘病着离不开人,等奴婢寻到机会抽身出来时,便正碰上孟妈妈。”

    云穗低着头,双手在膝前绞紧,在这点儿上她没说实话,若是想通风报信,她早能来了。二姑娘待她不薄,她一想到要将姑娘的事报给夫人,心里就莫名升起一丝罪恶感,但又着实怕被责怪,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来云熙堂,却正好迎面撞上孟妈妈,迟了。

    一通发泄后吴氏心中火气稍熄,坐回桌旁,冷声道:“以后放机灵些,二丫头那边继续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来报!下去吧。”

    “是。”云穗重重磕了个头,爬起身退着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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