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很快便到了十月末。

    最近楚钰芙借着给祖母买药的由头,亲自去了两次金马街,亲眼看着李三公子在下午申时进了玉贞观,蓝珠尾随他一路穿过宝殿,看他走进一片梅林,蓝珠拦住一位杂役,得知梅林后面是道观清修人士的居所后,悄悄退了回来。

    ‘捉奸’的日子在即,主仆二人都有些激动,但面上却不能显出毫分,照常每日绣花读书,空闲时去陪陪表姐与祖母。不知道是不是去慈寿堂太勤,几次见到嫡姐对方都对她颇为冷淡,但楚钰芙并不往心里去,权当看不出来。

    十月的最后一天,陆嘉安脸上红痕已褪去七七八八,人也精神许多,听说花园里的晚梅开了,非要拉着她赏花,楚钰芙拗不过,便只让蓝珠和桑露陪侍,往小花园走去。

    二人说说笑笑,即将走至花园时,忽然听身侧朝晖院里传来一声喊:“我的好三哥儿,您快些回屋吧——”

    “张妈妈,我就再玩一会儿。”

    二人钉住脚步往院子看去,只见三弟弟楚钧泽正蹲在小亭里攒雪团,一个瘦高个的妈妈跟在他身后,面色焦急,语气里有几分恳求、几分无奈:“您这‘一会儿’都说了好几遍了,夫人有吩咐,请您今日务必要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若是耽误了,回头挨训的可是您自个儿。”

    楚钧泽被催烦了,站起身一把将手里雪团砸在那妈妈脚下,雪沫四溅,把妈妈吓了一跳。

    “催催催,尽知道催!天天‘之乎者也’的烦都烦死了!学了又怎样不学又怎样?反正二姐与李家的婚事已定,我入国子监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还有甚可学!”

    陆嘉安闻言气息一凝,转头看向身侧。

    冬日阳光下,二妹妹姣好的侧脸白到近乎透明,清透纯粹的黑眼瞳静静望着亭中少年,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是了,她就说哪里好像不对,今日终于明白了。

    舅母连点炭火都不舍得给二妹妹用,又怎会舍得把那么好的好亲事给她?不过是把她当个物件,送到李家给亲儿子换前程!

    回过神的楚钰芙收回目光,扯着面露惊愕的表姐走进花园,才小声笑道:“姐姐不必惊讶,这事我早就猜到了,可就算母亲目的不纯,对我来说也算恩典,李三公子论相貌、论家世都算好的,嫁过去未必过不好呀。”

    “不想那些了,明日便是初一,是个上香的好日子,我去观里给你和祖母还有大姐姐,各求一道平安符,保佑你们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好不好呀?”

    陆嘉安晃晃神,看着梅树下笑靥如花的二妹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稍一思量,却觉得也只能这样了,毕竟楚、李两家已互换细帖,还能如何呢?

    她这位二妹妹,容貌好,性子温柔单纯,又有一身好医术,依她看不论嫁给谁,对方都是占便宜的,只希望李三公子慧眼识珠,好好珍惜二妹妹才是!

    她抬手摘下一枝晚梅,簪在楚钰芙髻上,长叹一声:“哎——”

    楚钰芙低头抚摸髻上梅花,趁她不注意,抬眸冲着蓝珠偷偷一笑。

    蓝珠忍不住清清嗓子,冲自家姑娘挤挤眼,就让三哥儿再做一天春秋大梦吧,二姑娘才不会嫁给李三公子那种货色!

    次日,楚钰芙一觉睡到三竿上,用过午膳后小歇一会儿,开始换出门的衣裳。

    上身着白色印浅粉莲花纹缎袄,下身着纯白百迭裙,发髻上只簪了支水滴流苏簪,穿戴好后,她端坐在妆奁前,拿起胭脂用小拇指在眼尾擦了一点儿,这点胭脂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可到时候眸子一红,看起来可是楚楚可怜。

    她对着黄铜镜微微蹙眉,镜中少女眉头隆起,眉尾下垂,贝齿咬着下唇,看起来分外委屈,鬓边水滴状流苏微晃,不禁让人联想到美人珠泪。

    云穗取出老太太送的兔绒斗篷,轻轻搭在楚钰芙肩头,望着镜中少女,道:“姑娘怎么打扮这么素净?”颜色清淡不说,就连唇脂都未擦。

    楚钰芙微微一笑:“我们是去道观祈福,又不是去逛庙会,穿那么鲜亮做什么。”

    -

    冬日里的玉贞观被凝在薄冰里,昨夜新雪覆在牌匾上,殿外香炉鼎足陷在积雪里,袅袅青烟被揉碎在冷冽北风中,或许因为今日是初一,道观里并不冷清,来来往往叩拜的香客络绎不绝。

    楚钰芙先是领着蓝珠和云穗去了三清殿,跪在三清面前叩首祈愿,随后慢悠悠踱步到玉皇殿,向道长请平安符。

    趁着这个间隙,蓝珠借口去茅房,转身匆匆离开,一炷香的工夫后,道长将三枚平安符放入锦囊交给楚钰芙,此时蓝珠也恰好回来,她眉眼弯弯,道:“姑娘,我刚刚看到殿后有一片粉梅,开的正盛,您不去瞧瞧?”

    楚钰芙收好锦囊,眨眨眼,应道:“那便去瞧瞧。”

    玉皇殿人来人往,诵念声阵阵,哪怕在殿后也能听得见,算不得幽静,越往梅林里走,楚钰芙心跳越快,手心渗出薄汗,蓝珠的意思大约是李公子又往梅林处去了,但自己今日真能顺利‘捉奸’吗?能否遇到二人正在亲昵?

    穿过梅林,面前是一排供人居住的寮房,其中靠右侧的一间,忽然传出‘咚’的一声闷响,同时还伴着一句模模糊糊的女子哭嚷声:“……你当真非要等到清明后才肯给我这个名分?还是你在拖着我,不肯给我名分?”

    楚钰芙反应极快,立刻摆出好奇的神色,回头冲二人做出噤声的手势,放轻脚步走近了细听,只听屋里女声又道。

    “你瞧我这肚子,再过半个月,怕是连束腰都遮不住了,如何能在观里再待下去?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你、你若不给我活路,明日我就一头撞死在你李府门前,好叫满上京人都知道你李三公子做的腌臜事!”

    肚子?

    楚钰芙和蓝珠惊了,王女冠有孕了?!

    云穗则是在听到‘李三公子’四个字时,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差点惊叫出口!什么情况!她没听错吧,是她知道的那位李三公子吗?屋里的女人究竟是谁?难道她们这是碰巧撞上二姑娘的未婚夫在道观偷情?

    蓝珠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云穗嘴巴,冲她摇摇头,主仆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玄儿在这观里修了许久,性子怎还这样烈?”屋里响起一男人嗓音。

    “好了,你莫要心急,我已让人给你在对街赁了个宅子,你安心养胎便好,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头那两位哥哥,成婚二三年都没个动静,我娘就指着你的肚子呢,只要你诞下胎来,怎会没名分?若是一举得男,等我大婚后,就是抬你做平妻也不是没可能。”

    屋内女子的声音软了下去,哽着嗓子,绵绵道:“悯郎,玄儿只有你了,我听说那楚二姑娘生的如花似玉,你可莫要有了新人忘旧人。”

    “只不过是空有皮囊的庸脂俗粉,本少最爱的还是玄儿的才情……”

    若不是场合和氛围不允许,楚钰芙真想仰天大笑三声,是老天有眼,抑或是她刚刚在三清殿许的愿灵验了,她竟来的这么巧,二人五六句话,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倒全给交待清了!

    她瞅准时机,将浸了薄荷汁的帕子按在眼下,黑眸瞬间刺红,涌出点点泪光,然后踉跄两步,撞上身后梅树,枝丫上碎雪簌簌落了她满肩。

    蓝珠配合地发出一声惊叫:“姑娘!你没事吧姑娘!”

    云穗晃过神来,忙上前去搀她,发现不知何时,二姑娘的脸色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薄泪在绯红的眼眶中打转,整个人摇摇欲坠!

    屋里听到屋外的响动静了片刻,随后门开了,李三公子李悯站在门前,正正好与楚家主仆打了个照面,穿着青色道袍,脸蛋已有些圆润的王女冠站在他身后,露出半个身子。

    待看清来人后,李悯神色微慌,讶道:“楚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公子……”

    楚钰芙在云穗的搀扶下站直身子,惨然一笑,抬手指着他身后的女人,道:“养胎?平妻?空有皮囊的庸脂俗粉?李公子一家打的好算盘,还真当楚家是纸糊的?我活该被你们糟践!?”

    一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说完后不待对方开口辩解,转身便掩面哭着往梅林里钻去。

    李三公子拔腿欲追,袖子却被身后女人扯住:“悯、悯郎,别走,我好怕,我、我肚子好痛!”说着女人身子朝他软下去,他接住人,单手抚上她的肚子,再一抬头,便只能看到楚二姑娘跑远的雪色背影,心中一沉暗道,要糟!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楚钰芙用帕子掩住脸,干打雷不下雨,哭声凄然,眼里却涌不出几滴泪。

    照李三公子刚刚的说法,李家盼这孩子盼的紧,是不可能为了这门亲事打掉孩子的,但若对方想去母留子,那王女冠定是不可能愿意,她本就是一散妇,想靠着孩子进李家的门楣,想抛下她只要孩子,绝无可能。

    这下子,退亲的事,多半要成了!

    到了楚府门口,楚钰芙再度用帕子擦在眼下,激出泪来,哭着往云熙堂走去,蓝珠和云穗在后面紧紧跟着。

    走到一半时,蓝珠扯住云穗,压低声冲她道:“你快些跑,赶在姑娘到云熙堂前,先把这事儿禀给夫人!”见云穗呆愣着看她,她急的一跺脚,“这么大的事你不去报,又想挨打不成?姑娘绝不会生气,你不说她也是要跟夫人说的!”

    云穗抬眼看了一眼前面的二姑娘,又看看蓝珠,一咬牙,点点头,步子快上几分,往云熙堂的小侧门钻去。

    见云穗跑远了,蓝珠上前扯住楚钰芙衣袖,得到眼神示意后,转身往慈寿堂跑去,这么大的事,老夫人那边怎么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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