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盘旋在他下巴和脖颈上的奇异酥麻感因着她这一句话彻底消失不见,八岐大蛇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感觉自己已经命苦到了一种连自己都想笑的程度。

    回过神后羞恼的情绪爬上高地,想到自己刚才居然在她的手下像一条狗一样摇尾巴,他就觉得想死。

    八岐大蛇微微侧头,重重地咬了一口舌尖以遏制自己那股想要吐信子的冲动。一定是因为今天没有进食就出门了的缘故,不然他不可能会对这女人流口水。

    居然能这么理直气壮地问他为什么变成哑巴了,明明就是因为她的术式才让他无法说话的。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就忘记自己做了什么,排除他不够吸引她的注意力这点,再排除她脑子不好使这一点。

    噢,他懂了,她一定是在敲打他!

    看似是在关心他为什么不能说话了,其实就是在故意刁难他!

    又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她用沾满酒吞童子鲜血的手来摸他的脸,而且还弄得他下巴上都是血污。八岐大蛇的蛇瞳竖起,快要拉成一条细长的线,越看鹭宫水无那张染血的脸就越觉得她是为了杀鸡儆猴。

    关心他是不是哑巴了是假,警告他不要耍花招才是真,这女人在用行动告诉他如果他胆敢做什么就会让他彻底变成哑巴!

    几百年来八岐大蛇什么样子的人和妖没有见过,他现在已经彻底看透了这个看似无辜实则狠辣虚伪的女人。

    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八岐大蛇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心机深沉的代名词,检查无果的鹭宫水无也陷入了沉思。

    没有在八岐大蛇身上检查出病灶或者伤口就算了,她都悄悄使用反转术式给他治疗了还是无事发生,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条蛇是想讹诈她啊。一路排除下来,感觉就只剩八岐大蛇被刚刚的血腥场景吓出失语症这一个可能性比较正常了。

    都是蛇类了,心理如此脆弱吗?

    暗含审视意味的目光在他脸上反复流连,八岐大蛇被鹭宫水无盯得浑身发毛,总有一种自己可能马上就要跟酒吞童子并排躺在一起的预感。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自己被她拔鳞和酒吞被她捅穿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交织出现,他闭了闭眼,只觉得头皮发麻。

    天杀的两面宿傩,天杀的里梅,又坑骗他。

    还是觉得蛇类的脑容量用来算计人类根本不够用,鹭宫水无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对八岐大蛇‘嘘’的那一声。

    这一刻的恍然大悟让她如释重负,鹭宫水无仰头和八岐大蛇对视,唇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被她的笑吓得下意识后退,感觉鹭宫水无哪儿哪儿都诡异的八岐大蛇不小心踩断了一截树枝。应该是刚才战斗时被波及掉落的,这根树枝十分粗壮,断裂时发出的声音也很响。

    脚下不稳,还没来得及调整,余光就瞥到了鹭宫水无似乎要朝他伸手。犹如惊弓之鸟,八岐大蛇没忍住把心里的话喊了出来:“你不要过来啊!”

    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成片响起,周围树上所有的活物几乎都被惊走。在“哗啦啦”的振翅声中,鹭宫水无真的慢慢收回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

    不同于她的平静,八岐大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话了。

    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放过了,他跌坐在地面上,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那股一直压在喉管上的咒力不知何时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他试探着再次开口,嗓音有点哑:“我又能说话了?”

    看着他怔愣地表情,鹭宫水无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十分捧场:“对呀对呀,你的声音很好听哦。”

    少女轻快又雀跃的声音落进八岐大蛇的耳中,似乎是真的为他感到开心,可明明她就是让他不能说话的始作俑者。

    心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垂下眼睫,轻咳一声,避开了对方满是笑意的视线。

    真是奇怪的女人……

    站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之后还是没等到八岐大蛇开口说谢谢,鹭宫水无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银色的发顶,好心情大打折扣。莫名其妙地,她就想到了里梅。

    距离她治好他的腿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到现在他也没有来谢过她。不谢她也就算了,还总是对她疾言厉色,她可是一看到酒吞童子身上的衣服就想到了可以扒下来给他穿呢。

    可能弱者的自尊心就是更强一些吧,她作为他主人的主人,还是不要太计较的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八岐大蛇没哑巴真是太好了,无债一身轻,她不用对他的后半辈子负责啦!

    头顶上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终于移开了,八岐大蛇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抬眸去看她。蛇瞳幽绿,将鹭宫水无纤细的背影锁在中央,她身上的血反而成了阴冷色调里唯一的艳色。

    有太多的疑惑和复杂情绪憋闷在心里,他舔了舔下唇,有种想叫她名字的冲动,他想让她再回头看自己一眼。

    “鹭宫水无……”

    等意识到自己真的叫出声了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八岐大蛇双瞳紧缩,在鹭宫水无侧头的间隙里张了张嘴,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对着她的脸勾出了一个有点僵硬的笑,他死死地盯着鹭宫水无的身后,和本该趴在血泊里纹丝不动的酒吞童子四目相对。

    那张可怖的鬼面已经重新变回了俊美少年的脸,他握着不断滴落猩红液体的匕首,苍白的脸孔因为疼痛和憎恶而变得扭曲。刀刃在她回头前往前刺去,完全是故技重施,他赌鹭宫水无还是像刚见到他们时一样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赢了但又好像没完全赢。

    鹭宫水无确实没有把八岐大蛇和酒吞童子放在眼里。

    这次连头都没回,她就只是微微侧了下身。匕首的尖端从荡起的黑发间穿过,鹭宫水无一把攥住了酒吞童子的手腕。骨骼断裂的声响比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脆多了,已经看不出原本色泽的黑曜石匕首应声掉进了草地里。

    她朝着外道丸的膝窝踹了一脚,在他跪倒后才看向一直坐在原地的八岐大蛇,细眉微挑:“一个人叫名字,一个人偷袭,这算是你们之间什么奇怪的组合技吗?”

    垂下的银色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八岐大蛇紧紧抿着唇。想要解释点什么,可是他的确是没有提醒她酒吞童子已经站了起来。

    可是他为什么要提醒她,她不仅下死手揍他,还给他下禁令不让他说话。他本来就是来杀她的,这个坏心眼的女人,不要以为自己有一点可爱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不对,这女人根本不可爱!

    蛇脑过载,八岐大蛇大脑一片混乱,连自己应该先站起来都忘记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酒吞童子被鹭宫水无踹了屁股之后朝自己扑过来。

    血雾弥漫,沙石飞溅,腐烂的味道突然在空气里炸开,恶臭冲天。锐利的小石子朝着她的眼睛迸溅而来,只是用袖口挡了一下脸而已,酒吞童子和八岐大蛇就消失不见了。看得出酒吞童子很喜欢那把黑曜石匕首,自己已经伤成那样了,还不忘记逃跑的时候顺手捞走。

    不过这样一看,酒吞童子和八岐大蛇的关系似乎也挺不错的,逃跑的时候都要带上自己的蛇蛇兄弟。鹭宫水无摸了摸下巴,有新的想法从大脑里冒出,也不一定是好朋友吧,或许是蛇蛇宠物呢。

    作为伙伴或者手下确实是各方面都有所欠缺了,但是如果是宠物蛇的话那就别有一番韵味了。那么大的蛇,八个头诶,拉出去遛弯的话一定很拉风吧!

    这个时候再下山感觉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她现在浑身是血,就算出现在山下村子里感觉也没有人敢把东西卖给她。不过既然都下山来了,总要带点什么东西回去才好吧。

    鹭宫水无伸手拍了拍自己浴衣上的尘土,决定还是干脆直接用那招。

    室内寂静凉爽,隔绝了外面的暑气,一片惬意。两面宿傩用手掌撑着侧脸,另一只手的指尖一下又一下轻点着桌面。他的确是在耐心等待,但显然不是为了等这个——鹭宫水无的声音不断萦绕在他的耳边,如同外面树上的鸟雀一般叽叽喳喳。

    听起来很有精神嘛,叫他的名字时这样有活力。心脏振动的频率随着小鸟啾鸣的声音越来越快,胸口的花样图腾烫到像是皮肉下裹着一块炭火。两面宿傩的指尖终于停顿,手下的桌案顷刻间碎裂,对她到底为什么要找自己的好奇心都快要压过不爽的情绪了,看来是等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了。

    等到里梅听到声响冲进屋内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了。房间的主人不知所踪,只留下食物和碎木头掺在一起,散落了满地。

    他站在房间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宅院上空四四方方的天,总觉得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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