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玦休息在家的这几天,林琅仍要每天去史馆当值,做些抄录工作。这么些日子过去,和戚容算不上有多熟悉,但她的戒备明显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严重了。

    毕竟……

    “戚女史,今天中午去我府上吃饭可好?”

    “不了,太麻烦了。”

    “戚女史,我这次检查好几遍了,肯定没有抄错!”

    “好,我再看一眼。”

    “戚女史,我墨洒了,能不能帮我拿件衣裳来?”

    “你等着我去找。”

    “戚女史……”

    “叫我戚容吧,总这么叫怪怪的。”

    这天史馆检查往日卷宗,林琅和戚容平时都整理到位的,自然不怕他这什么劳什子检查。但没想到是谁,长公主来了。

    “史馆乃我大宋史料重地,女史们平日里工作勤勉,这不消说。”赵惜在史馆内踱步,身后女史们按品级站着,最前面的是林琅的姑姑林风华。

    “但人嘛,难免有些纰漏,还是有必要查一查有无问题的,林大人,意下如何啊?”

    林风华恭敬地合袖作揖,说道:“长公主有命,下官们照办就是了。”

    “听说新进来的女史,有一位是当朝太子太傅的夫人,站出来我看看。”

    听见赵惜喊自己,林琅心中感觉有惊雷滚过,但也只好强装镇定地走上前去行礼。

    周玦在东宫遇到什么,都回来和林琅说了,赵惜是个什么角色它自然清楚。

    反正不是正派角色。

    “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赵惜才出声让她平身。很显然,这是对林琅一个下马威,也是给史馆众人一个警告。

    “风姿绰约,眼睛生的漂亮,怪不得太傅如此爱惜你。”赵惜看了她一会,歪坐在主座上,把弄着衣袖低声道。

    “长公主正值芳龄,下官远不及您万一。”

    看着不敢抬头直视她的林琅,赵惜在位置上发出一声冷哼,缓缓道:“说起话来比你官人略懂事些,”见她不作声,赵惜知道这夫妻俩八成也是一路人,无奈道:“罢了,你退回去,本宫不同你说了。”

    林琅正走到了戚容旁边,跟她使了个眼色,缓解尴尬。

    赵惜身旁的婢女替她传旨,大概就是要对比翰林院给出的书籍名录、史料统计和奏章的抄录,看史馆中留下的存录有无错漏。

    前几日周玦在朝堂上被为难,今天这出,说不定是冲自己来的。

    林琅和众女史站在长公主前,自有专门负责查阅的司鉴司来处理。

    空气一度陷入沉寂之中,没有人说话,只有赵惜刮茶的声音。

    这是司鉴司的一位女官找到了她想要的奏章,随手塞入了衣袖之中的一随机转身大喊道:“殿下,少了一份奏折。”

    意料之中的,赵惜缓慢抬眼,懒洋洋道:“哪一份的遗漏了啊?”

    “三日前,弹劾太傅的奏折。”

    林琅听到有奏折遗漏时就瞬间警觉,她和戚容这些日子检查得很仔细,尤其是这一份她是特别看了的,正好了解了这场党争的情况,也好暗里给周玦传递情况。

    这份奏折,绝无错漏。

    “谁负责的这份奏折啊?”

    赵惜和林琅都心知肚明,如此敏感的身份,这件事情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正犹豫着向前,身旁的戚容却突然开口道:

    “殿下,是下官的疏漏,下官愿受处罚。”

    林琅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但仍保持着镇定。赵惜是冲着她来的,如果戚容替她挡下了,那么事情也不会特别严重。

    赵惜意料之外的就是,戚容会站出来。

    “戚女史,想好了,可是你做的?”赵惜坐直了身子,口气中有些威胁的意味。

    戚容仍镇定自若,跪下请罪道:“回长公主殿下,下官誊抄疏漏,不敢逃避责任,愿以一己之力承担。”

    林风华虽有心保她,但终究不敢抵抗长公主权势,只能把话憋了回去。

    林琅虽愤懑赵惜陷害,但知道此时冲出去不仅救不了戚容,更直接中了长公主下怀。

    目的达不成,赵惜虽不痛快,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淡淡道:“那就罚你,闭馆后跪在史馆两个时辰,以儆效尤。”

    “下官领罚。”

    那天闭馆后,下起了大雨,林琅一直撑着伞陪跪在戚容身旁。

    “不要问为什么帮你。”林琅刚想开口,就被戚容堵了回去。

    林琅被一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戚容生性淡漠,素不喜多言,只是默默地跪着。

    这人,又帮我,还不让我领情,有点拧巴。

    虽然戚容不让她说自己,但林琅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听感谢的话,于是还是凑近了点悄咪咪地说道:

    “谢谢你。”

    没有多说什么,怕戚容不好意思。

    两个人就这样跪了两个时辰,到了点后,林琅发现周玦已经撑着伞站在了史馆外焦急地等着。

    件林琅跪久了站不起来,周玦忙大步向前,慢慢扶着她站了起来,俊眉蹙起,满脸心疼。

    林琅站起来后,先拍了拍周玦表示安抚,然后连忙伸出胳膊让戚容搀扶着站起来。

    “戚容,你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家。”

    知道自己膝盖受损现在走不了路,戚容也没再逞强,默不作声表示应了。林琅见此连忙让抱香来扶着戚容,把她带上了马车。

    “戚女史仗义相助,在下不胜感激。”

    周玦边扶着林琅,边向戚容颔首行礼,聊表敬意:“今日夫人身子不适,改日定登门道谢。”

    “周太傅多礼了,长公主权势滔天,在下也只是尽己所能,救人救己。”戚容用手揉着膝盖,虽痛苦难行,但还是强撑着说道:“至于感谢就不必了,林女史人很好,我也不希望她蒙难。”

    林琅第一次听戚容说这么多话,但是明显看到,她脸红了。

    她知道戚容的性子,于是拽着周玦,向她笑道;“我官人就爱小题大作,我和戚容是好朋友,不谈这些虚礼,对吧?”

    戚容轻轻“嗯”了一声,上了马车便不再作声,就这样到了家。

    回周府后

    陈文川也到了周府,见周玦扶着林琅回来,忙撑着伞去迎。

    周玦的半边肩膀,都湿了。

    抱香扶着林琅慢慢走进了卧房,受了些风寒要吃药,再给她膝盖上涂药膏。

    陈文川和周玦在西厢房中点了烛,都知道如今的局面已然是不简单了。

    “你待如何?今日受辱的是你夫人,怎知整个周家和太子不会跟着被连累?”

    陈文川想着今天看到林琅狼狈的样子,不禁愤懑道。

    “长公主意图不明,但姜乾是五皇子一派的,难料会做出什么事情,”周玦的手摩挲着酒杯,眼神晦暗,无奈道:“太子昨日遣人传来了书信,说无甚大碍,让我安心。想必是此次风波已经要摆平,但日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这次只是给你个下马威摆明阵营罢了,杜仪都已经被姜乾收入囊中,这是明晃晃地威胁。”

    “天子眼下,也能如此放肆。”

    看着陈文川将酒一饮而尽,周玦气的锤了一下桌子,怒道:“可无论如何她不该动三娘,她是无辜的。”

    此时的周玦,心性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是意气风发探花郎,如今朝局正处于动荡关键时期,太子初立,冥冥之中他被卷到了风波中心,各家势力针对,让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恣意洒脱。

    府门突然被扣响,管家去开门,一开门被吓了一跳。

    “姜大娘子,容我进去通传一声,劳驾里面等。”

    姜听点头,看着周府庭院深深,不免又生出几分担心来。

    周玦听说姜听来了,亲自到门口去迎接,但面色苍白,眼神冰冷。

    “姜大娘子,有失远迎。”

    “让我看看林琅。”

    周玦虽然有些戒备,但见姜听一脸着急,觉得有几分真情,还是放她进去了。

    “林琅,你没事吧?”

    林琅讶于姜听会来,姜乾明显和周玦是对立面,自己和她只聊过几次,但她也是个真性情的良善之人。

    “我不碍事的,你快回去,让姜太师知道了怎么办?”

    姜听按住她的手,眉头紧蹙,说道:“从前被父亲常被罚跪祠堂,一直用的这个药,去淤效果很好,你拿着。”

    林琅愣住了,但还是收下了药,眼里湿润润的,哽咽道谢。

    “我得先走了,免得被父亲发现。你保重。”

    姜听匆匆离去,走的时候陈文川刚好从西厢房出来,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姜听隐约瞥到了旁边的人影,随意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好与他对视。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中秋夜。

    周玦送客之后,回到了卧房看林琅,要去把这药验一验。

    “说什么呢,”林琅坐在床边,嗔怪道。

    见周玦仍有怀疑与警惕,林琅直接把药涂到了膝盖上,抬头直视道:“姜听是姜听,姜乾是姜乾,姜乾待你如何,不代表姜听待我如何。”

    周玦愣了一下,但知道林琅说的有道理,便把手收回去了,无奈笑着看向林琅。

    “下次不能逞强了,要学会偷奸耍滑,”周玦看着她的膝盖,心疼地说:“从前父亲也让我罚跪过,但没人看着的时候我都偷懒。”

    “谁学你偷懒,戚容都跪着我如何能起身?”

    周玦涂药之时,不小心用大了一点力,林琅痛的“嘶—”了一声,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胳膊。

    周玦放轻了一些,眉头微皱,眼中都是担心之色,但也不好怪她。

    毕竟是被自己牵连的。

    “三娘,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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