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咏城天气越来越冷,年味也越来越重。

    八中期末考试也近在咫尺。

    大雪覆盖校园,枝桠全白。

    在这紧要关头里,没谁会浪费一丝一毫的学校学习时间。

    可偏偏,柏行简连翘了两天课。

    连带着张旭这两天也全程黑着脸,气不顺。他给柏行简父亲打了好几个电话,通通没有响应。

    其实他也知道柏行简家里的情况,但他还是对柏行简父亲报了点希望,结果差强人意……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苏嘉嘉催促平路政,“你跟柏行简联系没啊,他怎么回事,突然翘课是出什么事了吗?”

    平路政也惆怅,闷闷拿筷子扒餐盘里的米饭。

    “不知道,联系不上他。发信息他通通没回。”

    成姜子有一种直觉,肯定是班长家里有事。唉,他后妈和柏修峻说不定又欺负他了……

    食堂内温度与室外温度差异巨大,室内袅袅白烟迷人眼。又是一场雪,成姜子很担心柏行简。

    ……

    然而,众人所担心的对象此时此刻正在睡白日觉。

    柏家——

    昏暗地下室里,透不进一丝阳光。整间房间大且空荡,长期没人住依旧被打扫的很干净。

    柏行简就静静倚靠在床头,很安静。他的左手手臂,层层缠绕着白色纱布,中间嫣红十分惹眼。

    昨天,是柏家夫人——于樊盈的生日。整个柏家气氛喜气,举办的生日宴也奢侈大气。

    只不过,也是辛笙楠的生日。

    辛笙楠,是柏行简的亲生母亲。七年前辛笙楠患病身亡,不过半年柏成海就匆忙娶了外头小蜜进柏家。

    柏成海对外人设完美,这是唯一一点被外界所诟病的。

    他是真心喜欢于樊盈的,至于柏修峻,虽然蠢,但他也爱屋及乌。

    犹记昨天,柏行简本不想回到这个虚伪的地方。

    可母亲的坟冢立在柏宅后山私人墓园里,他不得不回去。

    他刚回去时,柏家热闹气氛便骤然安静一瞬。

    柏行简就伫立在门口,格格不入。

    宴会上尚有外人在,不乏打量的眼神来回留连在柏家父子身上。

    柏成海着装闲适,捏着一支香槟笑容得体,“行简也回来了,学业那么忙也知道赶回来给你樊盈阿姨庆生。”

    柏修峻站在他妈身后,他今天打扮的倒是异常正经贵气,只是白眼快翻上天了。

    于樊盈笑意盈盈,一副慈母形象。

    柏行简冷冷看着宴厅所有人,面无表情。

    柏成海镜片下眼睛一闪而过狠戾,不自然捏紧手中杯壁。今日来的人不乏商界名流,他不希望他的大儿子不懂事。

    然而下一刻,柏行简嘴角牵起一个笑,无可挑剔地标准。

    “可惜今天回来得急,没有来得及准备礼物……”

    “行简有这份心就好。”柏成海眼角纹路很深,赞许地看了柏行简一眼。

    ——他温驯的大儿子。

    每个人心思各异,注视着这对父子。

    虚伪如柏行简,他承认自己在伪装方面不愧和柏成海是父子。

    虚浮奢侈的宴会继续,觥筹交错。

    柏行简微笑着,悄悄寻了借口远离这里。

    所有人都带着面具,包括他自己。

    僻静的二楼拐角。

    柏行简脚步很轻,眸色深沉。柏家有今天如此辉煌,不乏当年辛家鼎力支持。

    公司股份最开始是辛笙楠持有最多。

    前有豺狼柏成海蛰伏数年熬死丈人与妻子,小人得志。

    如今,有柏行简委与虚蛇迟早夺回属于辛家一切。他有野心,辛氏股份他要继承,外婆他也要护。羽翼未满时,他只能伏低做小。

    走廊很静,昏黄色壁灯光芒暖暖洒在地毯上。

    柏行简低头,整理下自己袖腕。

    倏然,他停下脚步,沉声道:“还跟吗?”

    身后那人脚步大胆起来,吊儿郎当松下衬衫最顶扣子。

    柏修峻:“柏行简,你还真敢回来。”

    柏行简转过身,不太想和眼前这货纠缠。

    “柏家,我自然想回就回。”

    柏修峻斜斜倚靠在墙壁上,欠欠地开口:“爸说了,你过年之前都不能回来。还有你上次害我的事,爸也都知道了。”

    “嗯。”

    “你什么态度?你不是平时最爱装大尾巴狼了吗?现在知道怕了?”

    一拳打进棉花里,柏修峻感到有些无力。

    果然,和白痴说话是在浪费时间。

    柏行简懒得再动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关闭房门以后,身后声音才被隔绝。

    “我去你的,柏行简。有种你在爸面前也这么对我啊。别想跟老子争柏家……”

    柏修峻还在喋喋不休。

    然而这时,忽然有一道突兀地声音插进来——

    “二少爷。”

    盛管家在他身后十分恭敬的开口。

    “妈.的,你要吓死我啊。”柏修峻被惊吓一跳,觉得有些丢面便又讪讪开口,“什么事?”

    盛管家嘴角微笑弧度十分标准:“夫人在楼下等您呢,底下大家都在等您开场切蛋糕。”

    别墅一楼隐约传来交响乐的声音。

    柏修峻整理下自己表情,“嗯”了一声,“走吧。”

    盛叔跟在柏修峻身后下楼,临走时,别有深意看了一眼柏行简卧室房间大门。

    这时,整个二楼才彻底宁静下来。

    外面寒日阳光丝毫照不进来,如果不开壁灯,那么将会是一片漆黑。

    半晌,房间门缓缓打开。

    洗过脸,换下校服的柏行简走出来。极简的黑衣,口袋里揣着蓝色丝绒盒子。

    他径直从走廊另一端下去,通往的是另一个寂静世界。

    走了许久,柏家私人墓园空旷沉寂。

    黑色的土地,纯白的雪花。

    推开墓园铁质大门,左侧露台放着一束新鲜的六初花。柔嫩的花蕊在寒风中瑟瑟轻颤,雪瓣飘落其上融成水珠。

    六初花,花期短、难存活。

    偏偏花语是健康和永恒的爱。

    这也是辛笙楠生前最爱的花,今日他的确回来的极其匆忙,这花是盛叔替他事先准备好的。

    天际雪花洋洋洒洒地在飘,寂寥的天地里唯独剩墓碑前伫立黑色身影。

    柏行简伸手,轻轻拂过碑上薄雪。

    刹那间,融成水湿了手心。

    柏行简缓慢蹲下,眸色漆黑。碑上深深刻着辛笙楠的名字。

    这一刻,在母亲面前,柏行简才真正卸下伪装。

    他取出口袋里那枚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无比的蓝色水晶胸针。

    柏行简:“妈,我回来了。”

    时间飞逝,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少年。

    如今他身姿挺拔,世上鲜少有牵挂。唯一心愿便是为母报仇,发扬辛家。

    “半年,妈你相信我,只要不出半年我就能收集完所有证据,毁了这里一切。”

    他眼中划过狠色,转头看了一眼巍峨辉煌的柏家大院。总有一天,这里会被夷为平地。

    他手上七七八八已经有了许多柏成海偷税漏税的证据。

    待到高考后,他要亲手,送自己父亲入监狱。

    曾年幼时,他亲眼看着母亲心脏病发作,是他的亲生父亲,微笑着亲手将急救药丸扔远……

    而他,被人桎梏住亲眼看着,却无能为力。

    窒息又痛苦。

    雪依旧在下,却遮不住这苍茫世间所有的黑暗。

    柏行简闭眼,再睁眼时已落泪。

    半年……

    等到暮色将至时,柏行简才回去。

    他自己的房间与整座别墅装潢风格完全不同。原因无它,他的房间太过于简单,几乎毫无人情味可言。

    室内温度不低,柏行简只穿了一件黑色薄毛衣,袖子挽至手臂。

    ‘‘扣扣扣’’门外传来急促几声。

    柏行简起身去开门。

    是盛叔,此刻他面有紧张之色。开门一瞬间便急忙小声提醒一句:“行简,你爸爸他要上来找你了。你准备一下,应该是为了上次你送二少爷进警察局那件事。”

    盛叔也是柏家老人了,自从辛笙楠去世以后便对柏行简多有照拂。

    柏行简自小很感激他。

    听到盛叔的话,柏行简做出一个宽慰的笑,态度温和:“放心吧,盛叔,我有分寸。”

    盛管家在柏家这么多年,比谁都知道柏成海有多么心狠手辣。

    他对柏行简始终有些不放心。

    柏行简算是他半看着长大的,优秀沉稳,却是始终叫人看不透。

    “放心吧,我没事。”

    有这一句话,柏管家稍稍安心一些。随后便匆忙走了,以免与柏成海撞上了。

    柏叔走后,柏行简索性不再关门,就这么无所谓的敞开着。

    他本人,就面不改色仰躺在沙发上,静候柏成海。

    时间缓缓流淌。

    柏成海来的时候,是伴随着咳漱声和沉稳的脚步声来的。

    柏行简喉结滚动,摆出他一贯温和的假笑。

    柏成海似乎是喝多了点酒,双颊酡红。健朗的身体微微摇晃。

    “爸。”

    柏行简起身,率先开口。

    柏成海没应声,径直走到柏行简面前。他也微笑,“听你阿姨说,你把你弟弟给举报到警察局里去了。”

    单刀直入,没有任何的铺垫。

    柏行简也不犹豫:“是。”

    “哈哈哈,行简也是长大了。”柏成海又晃着身体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繁厚的床帘。于是,窗外余光争先恐后涌来。

    柏行简微眯眼,听他继续说。

    “行简还没成年就能送自己弟弟进警局,是不是等成年了还要请你爹我也进去坐坐啊?”

    这是一句含着讽刺的玩笑话。到后面,柏成海的声调却又骤然严肃起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柏行简低眉顺眼,“爸,别开玩笑了,我一向敬重您。这次只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柏成海不理他,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开始说话。

    “徐栋,初二那年跟你认识,今年十八岁,体育专业。爸妈都是咏城本地人,做渔业生意。”

    柏成海语调平淡,字字清晰地报着私家侦探得来的消息。

    但当他每说一个字,寒意也从柏行简脚底蔓延到头顶。

    柏成海居然调查的这么清楚。

    最后,一锤定音。

    “你以后,不会再在咏城见到他了。”

    柏行简攥紧手掌心,竭尽全力压下恨意,“好,都听父亲的安排。”

    现在,柏成海对自己的掌控已经这么深了。

    柏成海满意笑笑,转动自己食指上的戒指。

    霎时,他又换上一副慈父模样。拍拍儿子的左肩。苦口婆心道:“儿子啊,你听话一点,做好你自己该做的。这偌大柏家家产总有你的一份。”

    其实,如若不是柏修峻是个难成大器的白痴,这柏家早该没有柏行简的一席之地了。

    柏行简听话点头。

    柏成海仍旧是那个和蔼的笑,然而,他手掌开始下滑,握住柏行简手臂。

    戒指内壁旋转探出尖锐的倒刺,刺破皮肉。

    柏行简眼皮重重一跳,看着眼前男人近在咫尺苍老的脸有一瞬间恍惚。

    与多年前他微笑扔开结发妻子救命药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眨眼间,刺眼的鲜红已经顺着白皙的手臂滑下。柏行简左手青筋也在跳,柏成海就是个恶魔。

    伤口越来越深,那抹红也十分灼眼。

    镜片下柏成海眼睛笑眯着,鬓角微微汗湿。

    他在欣赏,欣赏亲生儿子忍耐痛楚时的模样。

    一番较劲以后,柏成海松手。

    柏行简双眼失神,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痛,沉浸在当年那场噩梦中。

    随后,他疲软地瘫倒在地。

    柏成海站直,从口袋取出一帕方巾。居高临下擦了擦手指。

    他说:“这几天先去地下室反省两天,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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