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了。”苏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隐约能听到马车滚动的声响。

    不多时,运送货物的人出现在山脚那条商贩日常来往的商道上。各商贩经此路过多年,不仅熟悉青安山的地形,和清风寨的土匪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大商户请来运送的镖局也是和各路山贼土匪打过不少来回,有的打下了响亮亮的名声,一般土匪撞见了,也不敢上前招惹,免得丢掉小命。镖师们不但熟知土匪抢夺的习惯,也深知其阴险歹毒的性子,他们很是警觉,身带配刀,进山后便提起十二分精神,四处观望,警惕清风寨人的出现。

    “哟,龙兴镖局,看来这次来的是条大鱼。”有人低声狞笑。

    杜仲看向蹲在他旁边的人,这人叫第五齐,对自己打心眼里不满,每次看到他都是鼻子喷气哼一声转身就走,至今和自己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早上选他时,那一句不情不愿的“是,大当家”,连个正眼都没给过。不过这人武功可以,之前又是经常外出,经验足,杜仲不想第一次出来就出岔子,听了二当家的话,选了他。

    商贩一行人行走快速,还有一小段路,就会从杜仲他们埋伏的地方走过。第五齐握刀就要往下冲,准备来个出其不意,截断他们的去路,然后劫杀。

    他一动,就被杜仲拉住手。

    “不能杀人。”杜仲看向其他人,叮嘱一句,“只劫货,不杀人。”

    第五齐甩开杜仲的手,讽刺揶揄道:“大当家,别装了,我们是土匪,不是良人。你要是做不来,就退位让贤,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伪善之辈干不了这活。”

    “就是,不杀人难道等别人杀我们吗?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大当家,你要送死你自己去,我们不奉陪。”

    “别听他的,我们走。”

    眼见他们就要跳下,杜仲突然举起剑,横在众人身前,制止。

    历代有不服从命令的匪徒,被寨主杀掉,作为惩戒的例子不少。第五齐刚出声怒怼杜仲,苏韵想出声警告,没想被她身旁的张鹏拉了下。

    “苏姐,先等等。”张鹏对杜仲是服气的,那天他就在明叔身后,自然清楚杜仲的身份。他也深知寨子里很多人对杜仲不服,一边是几年兄弟,一边是敬仰佩服的新任寨主,他不好做取舍,站哪边都不愿意,于是和许多人一样,选择当了个中间派。双方矛盾迟早有一天会爆发,这类冲突不会少,他相信杜仲能解决,“苏姐,你总不能一直帮寨主,他迟早要面对这些。”

    苏韵了解寨子的情况,不一定能摸透所有人的想法,或许她能猜到,细节不会知晓多少。但张鹏很清楚,不少人在偷偷谋划,欲要将杜仲杀掉,又忌惮他的武功,暂时不敢贸然行动。如果杜仲还不能收服人心,一直靠苏韵和二当家他们帮忙稳住局面,那他这个大当家之位坐不稳多久。

    第五齐是寨子里有名的刺头,性格火爆,欣赏上任寨主的强硬作风,说不上是唯命是从,基本不会违背。上任寨主突然暴毙,他本就心烦,恰好来了个跟他拥护的寨主性格完全相反的,自然是不服,很多人都暗自跟随第五齐,要除掉杜仲,他们呼声也是最高。

    上回有人来寨子挑衅,对方差点把苏木伤到,张鹏见识到了杜仲的另一面,他没有把人杀掉,不过那人怕是再也不敢来清风寨。当时大家对杜仲没有好感,自然也乐意看他被别人杀掉。作为手下,寨主遇到危险却不出手相助,难免会被道上的人嘲笑唾弃,还会认为是不仁不义之徒,虽然土匪本就是没有情义之辈。

    杜仲与那人对打时,第五齐不在,他们找了借口说有富商打此经过,要出去抢夺,苏韵和二当家下了山,明叔不管事,也就随了他们。因此,他们没见到杜仲生起气来时的模样,还想着回来给他收尸。

    但张鹏一群人看到了。杜仲爱笑,没有防备和隐藏,一旦认真将笑脸收起,凌厉的眼神极具压迫,与他对上,多少人会心颤恐惧,不知不觉后退,想要躲开。不说那人后来连滚带爬逃掉,就是他们都被杜仲这气势给震慑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当时张鹏就想,当年天下武功独绝的空虚道长,是不是就是如此,而师从他的杜仲,怕是不输其半分。那一瞬他意识到,杜仲或许远没有他们看到的表面那么简单。

    第五齐和他的跟随并没有被这一剑吓住,恰恰相反,杜仲这举动正好给了他们反动的机会。他们眼里透出阴鸷狠戾,显示出渴望,渴望杜仲朝他们出手,只要他一动,他们就有借口与他厮杀。如此,苏韵也保不住杜仲。

    “大当家,您这是要杀了我们?”第五齐冷笑了声,越过杜仲,看向苏韵,“苏姐,你看到了,杜大当家要当大善人,为了留下商贩的命,要诛杀自家兄弟呢。”

    苏韵:“……”

    杜仲不会杀掉他们,但是,她也不敢凭借这半个月来,杜仲在寨子里的表现就敢妄自断言。杜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她猜想那般,她不能给这些人保证。

    再者,她也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杜仲会怎么做。如果他真要杀第五齐,说明她错信了人,不等寨子里的人动手,她会亲手杀了杜仲。

    杜仲,你会怎么做呢?

    杜仲一脸茫然,不明白为何第五齐会这么认为,他道:“我没有要杀你们。而且,刀剑示人,只会是对着敌人,不是对着自己家人。”

    “这话不错,大当家,你现在可是拿剑对着我们。”第五齐阴恻恻道,“对此,你该作何解释?”

    “这个,”杜仲收起剑,抱歉笑道,“没出鞘呢,我就是拦一下,怕你们冲动。”

    第五齐不会信杜仲的话,他不动手,原因是苏韵在这里,没人敢反她,寨主也一样。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杜仲往下看,从他们底下行走而过的商贩队伍眼看就要远去:“大当家,众兄弟跟你出来,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混口饭吃,不是来看你自个展露你那无处安放的善心。你要救人当菩萨,就去找个庙,坐上供桌等人供奉。我们是土匪,不杀人没活路。”

    第五齐长得凶狠,虽是骂人,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挺有文采啊这家伙,杜仲收起剑:“他们只是商贩,不是敌人,我们抢了货物劫了钱财,就算他们报官,对清风寨也造不成多大影响。换句话说,这些人对我们没有威胁,来这,要的是财,不是命。他们的命,对我们不重要。”

    “你刚刚说,我们是土匪,不杀人没活路。” 杜仲拍了下第五齐的肩膀,看着其他人,“那我今天带你们走另外一条路,一条不用杀人也能活的路。”

    说完,杜仲弄了个手势,明示所有人不要动,随后扎紧绑在脸上的黑布,抓起剑,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往下一跳。

    其他人待在原地往下看,杜仲用一把未开鞘的剑将护送货物的镖师全部打倒,不取一人性命,甚至连血都不曾见到,轻易便夺下这两大车的货物。

    商家老板上一秒还庆幸没撞上清风寨的土匪,下一瞬就看到有人从山上跳下,瞬间眼前一黑,心都漏跳了半截。

    本是躲在马车后面,看到请来的镖师被打败,商家自知逃不掉,生怕这武功高强的土匪要取他性命,此刻跪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似的求饶,声音哆嗦,泣不成声:“这位山头大哥,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靠我养活,您要杀了我,他们就只能饿死了。您要钱您拿去,求您留小的一条命,求求您了。”

    杜仲在他身前蹲下,伸手将他扶起,后者一惊,以为杜仲要动手,整个人吓趴在地上,磕起头来:“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都没看见,求您放过小的。”

    商家吓得三魂没了两魄。来往青安山多次,他不止一次听闻同僚说起过遇到山匪之事,而还能与之诉说的,都是死里逃生侥幸保下一命的,更多的是根本没机会回到家中,从此魂归青安山。

    他也害怕,每次从这里走过,都在内心祈求千万不要遇到土匪。然而千求万求,河边走多了,还是会湿了鞋,多次侥幸躲过,今日还是撞上了。

    清风寨的土匪都是弑杀凶狠之徒,从来不会刀下留人。据说他们杀了人,还会舔嗜刀剑上的血,喝人血吃人肉,简直就是地狱来的魔鬼,不,比魔鬼还可怕。他心凉了大半,心想自己是活不成了。

    杜仲稍用力,将老板扶起,看他双眼紧闭,全身颤抖,便道:“别害怕,我不会杀你,我只劫财,不要你们的命,其他人也是暂时晕过去,不会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你闭上眼不要睁开,一刻钟后,你会发现,除了钱,其他东西都会在。”

    老板听到后连忙点头,根本不敢睁开眼。眼前这个男人说话声音很年轻,语气也是平和,没有土匪的险恶和凶残,也不狠,就跟聊天一样心平气和跟他说。他不知这是不是土匪的奸计,眼下也没其他选择,只能听从杜仲的话。

    第五齐本是秉持看戏的心态看杜仲下山,你不杀人,人自会杀你。当土匪的,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命,杜仲这么做只会害了大家。

    可他看到的,是镖头一个个倒下,而杜仲连剑都没拔出。

    “齐哥,还真给他干成了。”第五齐旁边的人惊住。他们见识过杜仲的武功,知道他厉害,可能够自身不受一点伤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还能将对方全部打败在地,不伤及性命,一般人做不到这么有分寸。

    第五齐哼了声,没说话。

    苏韵转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哼个屁,别不服气,杜仲他说到做到了,输了就心服口服。”

    第五齐:“……”

    他服杜仲的武功,不服他的作风,就他那打法和行为,不是一个土匪头子该有的。苏韵说得也没错,他不能不服气,杜仲确实说到做到。

    第五齐没说话,恰好此时杜仲举起手,招呼他们下来帮忙。苏韵他们到的时候,有两个镖头醒来,有人就要持刀刺入,被杜仲用剑拦住,镖头刚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之际,又被杜仲劈晕。

    杜仲:“没必要的事情,不必做得太绝。赶尽杀绝有时候不是好事,说好了求财便是求财,索命的事不干,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出尔反尔。好了,把该拿的都拿走。”

    清风寨要的是钱,既然钱都到手了,他们也不会过多纠缠。拖得越久对他们不一定有利,苏韵带上张鹏等人将货物卸下,又把银子银票什么的一并带走。

    商家听着匪徒搬运货物,四处翻找,不敢睁眼,眼泪不住往外流,满脸悲痛。辛辛苦苦经营的货物被夺走,怎可能甘心,商家也清楚,要是敢多说一句话,这些土匪肯定会杀了他,只能默默流泪。

    期间,他听到那个年轻人问了句:“不是只拿钱吗?”

    有人回:“货物更值钱。”

    年轻人回了句:“这样,那取一半,剩一半,不能全部都拿走。”

    后面的,商家就听不清了,货物捣腾的声音倒是没减。

    “银票呢?”有人上前,语气凶狠暴喝一句。

    商家吓得剧烈抖了下,这下是连哭都不敢再哭,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眼前的人。他听到那人道了句‘算你识相,不想死就好好待着’。他赶紧点头,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敢乱动。

    周围声音渐渐变小,有车轮声往远处而去,应该是土匪劫了货物后心满意足走了。他正要睁开眼,一只手覆盖在他眼睛上,随后有什么东西塞到自己怀里。那人来了很快又走,他能感觉到,这人的气息,是那个说不会杀了他的男人。

    男人离开许久,他才小心谨慎的,眼睛先是睁开一点点,见眼前没人,才大胆些,半睁开眼,瞧向周围。车上的货物被洗劫大半,而他请来的镖师躺在地上。他低下头,掏出那人塞给他的东西,是张五十两的银票。

    看着这银票,老板跪在地上,握紧这仅存的钱财呦呦哭起来,没一会儿,又裂开嘴,又是哭又是笑,劫后重生的幸运,他真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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