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这么久的书,肚子不饿吗?”蒋安沅问。

    “谢嫂嫂,只是母亲说过,不时,不食。现在还未到时辰……”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可藕粉桂花糕甜香的味道却一直勾着他的目光,喉头滚动了两下才别开脸去。

    蒋安沅见状哭笑不得:“你倒是听话!没事,时辰还早,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她将糕点推到他跟前,又道:“饿了,就得吃饭。饥而不食,不成傻子了!”说着便拿了一块糕点递给他。

    荣哥儿怯生生地看了眼翠香和凌霜,见她们低着头没有作声,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轻咬了一小口,眼睛里带着笑意:“谢谢嫂嫂。”

    见他手上的伤还未好,她有些心疼:“怎么也没包扎一下,还疼不疼啊?”她拉着他仔细瞧了瞧,又对着两个丫鬟喝道:“荣哥儿的手伤了也不知道给他包一下,你们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两丫鬟闻言立即辩解道:“这事可怪不得奴婢,是、是荣哥儿不让的。”

    荣哥儿一听,愣了一下,随即轻声说道:“嫂嫂,不怪她们,是我觉得麻烦,所以就……”

    “你这傻孩子,不包扎、不上药你这手万一越来越严重怎么办?”蒋安沅说完便让随行的丫鬟去取来药膏,细心地替他上药。

    荣哥儿微微抬头,看着她关切的模样,不知怎的,明明才咽下香甜的糕点,喉咙里却堵着酸涩。

    “母亲”从未这样待过他。

    记得那天,族中跟他差不多年岁的男孩儿都被叫到了祠堂,一位贵妇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像挑选货物一样打量着他们。最终她在他面前止了步,向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便跟着来了国公府,对她的称谓也变成了“母亲”。

    可国公府的生活并没有阿爹阿娘所说的那般。

    “母亲”待他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没怎么笑过,所以他尽量地听话,听她的话,不惹麻烦。

    但即便是这样,“母亲”好像还是不满意。

    蒋安沅给他包好伤口之后,见他眼眶氤氲,轻声问道:“是不是伤口疼了?”

    问了两遍荣哥儿才回过神来:“嫂嫂,我不疼的。”

    蒋安沅见他假装没事的模样,越发难受,心里叹了叹,随后便叉开话题,同他聊起了授课的先生。荣哥一说起这些来倒没了起初的拘谨,蒋安沅见他款款而谈的样子,心里也宽慰了几分,陪他说了好一阵的话才离开。

    年长的丫鬟跟了出来,确认她走远后脸色突然一沉,冷哼了一声才了屋:“还好你瞧见了兰溪院儿里的人,不然咱们说不准又是一顿骂。”

    翠香见她脸上有些不悦,于是恭维道:“姐姐何必忌惮她呢?她再怎么有手段也管不到咱们三房来,三房的事还不是段妈妈和姐姐说了算吗?”

    凌霜瞥了她一眼,她也不想受这气,不过她娘再三嘱咐过别招惹这位,她也只得忍下。心情正郁闷呢,见荣哥儿还在吃糕点,心里更烦了,便对他说道:“荣哥儿,这些东西少吃些,吃多了容易噎食。”

    翠香附和着:“就是,奴婢可都是为您好。”

    荣哥儿闻言便放下糕点,转而走到书案旁,打开了一个锦盒,是刚刚蒋安沅送来的笔墨纸砚。

    他拿起里面的笔,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显然是喜欢的。

    凌霜一把抢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哟,这可是宣州的紫毫笔呢。”

    荣哥儿伸手想要拿回来,却被她躲了过去。

    “奴婢就看看,干嘛这么小家子气!”随后又拿起青白玉笔洗,“啧啧,这也是个金贵物,这蒋大娘子倒是大方。”

    “可不是,听说之前中秋,兰溪院人人都得了份赏钱,哪像咱们这儿……”说起这个,翠香一脸羡慕。

    她们的声音不小,□□哥儿就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拿起墨条磨墨,提笔练字。

    凌霜凑过来瞥了一眼,讥诮道:“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宣纸和墨。”

    荣哥儿没有反驳,依旧蘸墨提笔。

    翠香见状,也跟着附和:“要奴婢说,您也不是读书的材料,不如让大娘子辞了先生,还能省下不少银钱。”

    荣哥儿仍不理她们。

    “我跟你说话呢,哑巴了不成?”凌霜见他不理会,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一把扯过宣纸,谁知不慎将一旁的砚台打翻在地,那青白玉的笔洗也随着一声脆响,碎成了几片,墨汁和清水四溅,两人的衣摆上都湿了好大一片。

    凌霜怔愣了片刻,随即伸手戳着他的额头,狠狠地骂道:“我才做的新衣裳,你这小崽子……”

    荣哥儿只蹲下身来捡地上的笔洗碎片,凌霜抓起他的衣领,一边用力推搡一边骂着。

    荣哥儿一下子撞到案几上,案几旁上的青玉小瓶滚落,正是刚刚蒋安沅送来的伤药,药瓶坠落的瞬间,荣哥儿赶忙去接,没想到却被凌霜抢先一步。

    一直任她推搡的荣哥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暴起,挣开了她的束缚,恶狠狠地盯着她:“还给我!”

    凌霜一愣,不过片刻后便恢复了依旧趾高气扬的模样:“还敢瞪我,我就不给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荣哥儿去抢,可怎么也抢不回来,心头一急,朝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凌霜吃痛,他便趁机拿回那药瓶,死死地护着怀里,凌霜恼羞成怒,反手便是一记耳光。

    正在这时,书房门猛地被推开,蒋安沅快步上前把荣哥儿护在身后,脸色阴沉得可怕。若不是她想起有东西落下,折返回来,还碰不上这一幕。

    翠香吓得浑身一颤,眼神闪躲不敢看她,可凌霜却是心存侥幸,强装镇定地开口说道:“大娘子,您可别误会,是、是荣哥儿使性子,把您送来的东西摔了一地,奴婢这才出手……”

    话还没说完,便听“啪”的一声脆响。

    凌霜被打了一巴掌后赶紧捂住脸,怒视着蒋安沅,嘴巴张了张,却没敢再说话。

    “你、你怎么敢打他的?”蒋安沅气得连声音都有些抖,“上次我让你们自去三婶那里领罚,可你们却钻空子逃了过去,今儿个我见你们倒也体贴,没成想还是死性不改,今天我非得治治你们这两个目中无主的东西,拉出去给我掌嘴。”

    凌霜不服气:“我们是三房的人,大娘子要罚,也该问问我们王大娘子的意思吧?”

    “不用你操心,我罚完你们自会去三婶那里说个明白!”她看了眼侍立一旁的丫鬟,“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她们拉出去!”

    话音一落,几个丫鬟应声而上,把翠香、凌霜两人架了出去。

    蒋安沅压着心里的火气,温柔地轻拍着荣哥儿的头:“别怕,别怕!”她抚过带着红印的脸颊,心里又气又心疼,“怎么样?还疼吗?”

    “我不疼!只是……只是嫂嫂送来的笔洗被打碎了,不过还好,”荣哥儿拿出手中的药瓶像是邀功一般傻傻地笑着,“它没被摔碎!”

    蒋安沅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紧紧攥着的药瓶,心里更不是滋味:“傻孩子,疼就要说出来,你忍着,伤口是不会好的!”

    这时朝云走了进来:“大娘子,那两个丫鬟现在做何处置?”

    蒋安沅沉吟片刻后道:“押着她们去曲微苑!”

    “嫂嫂,”荣哥儿一听要去曲微苑,连忙拉着她,“嫂嫂,您能不能别把这事告诉母亲,我……”

    见他这般模样,蒋安沅想他定是怕被责骂,于是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莫要害怕。”说罢,便拉着他去往曲微苑。

    王氏得知了事情原委,望着跪在地上的翠香和凌霜,不禁皱起眉头,半天没有开口。

    凌霜哭着叫屈:“大娘子,奴婢真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荣哥儿顽劣,奴婢这才出手管教……”

    “还敢狡辩!”蒋安沅拍案而起,“我亲眼所见你还敢推到荣哥儿身上。荣哥儿是上了陆家族谱的嗣子,再怎么样也轮不着你一个奴婢动手教训。”

    翠香见她不依不饶,心里有些怕了,便跪走到王氏面前,不停地求饶:“大娘子,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

    而凌霜却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王氏冷声道:“作死的奴才,你们胆子是越发大了,上回安沅来跟我说过一回,我只当是你们同荣哥儿玩闹,没成想果真是吃了豹子胆!你们既已掌过嘴,那就再罚一个月月钱,下去给我好好反省。”

    蒋安沅侧头看向王氏,有些不可置信。对如此嚣张跋扈的奴婢就这样不痛不痒地揭过去了?

    “三婶,虽说这事侄媳妇本不应该多嘴,只是这两个丫鬟如此张狂,若不严惩,今日她们敢打荣哥儿,明日保不齐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依我看,不如将这两个丫鬟发卖出去,也好给府里其他人立个规矩。”

    “使不得!”王氏脸上有些为难,“发卖出去只怕会传闲话,何必多生事端!”

    蒋安沅继续劝道:“若三婶觉得不妥,那也不能再让她们在荣哥儿身边伺候了,否则荣哥儿……”

    “何苦折腾!”王氏听她说话只觉头疼,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再说她们已经知错,就再给一次机会,且留在我这儿使唤!”说着,还轻轻摆了摆手,像是要把这件事就此挥去。

    翠香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而凌霜则浮现一丝得意。

    蒋安沅见状,心里不甘,但也知道再说已是无用,于是只得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三婶对你们只是小惩大戒,但我可不像三婶那般菩萨心性,若是再被我撞见你们欺负主子,就不是只撑嘴那么简单了!”

    翠香连忙称是,凌霜虽心有不服,但到底还是有些怕她,也低着头。

    蒋安沅不想在这儿多待,对着荣哥儿安抚一番后便向王氏辞别,离开了曲微苑。

    待她离开后,王氏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道:“平日里是我纵得你们没边了,可在外面也该收敛一些!这回长些记性,下次我可不会再说情了!”

    二人闻言连忙道谢:“多谢大娘子。”

    “行了,下去吧!”王氏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朝她们挥了挥,两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

    荣哥儿见众人都走了,便起身朝王氏行了一礼:“儿子不打扰母亲休息,儿子告退。”

    “站住!”

    荣哥儿身子莫名一僵,本能地开始认错:“母亲,是儿子不该惹出事来,让母亲烦忧。”

    王氏皱着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你过来!”

    荣哥儿愣了一下,虽不知她想做什么,但还是走到王氏面前,不过却仍低着头。

    “过来些。”王氏目光落在他脸上还未消散的巴掌印,问道,“还疼吗?”

    听到这话,荣哥儿明显有些犹豫,他咬了咬嘴唇,过了半响才低声道:“疼……”

    王氏猛地抽回手,脸上满是诧异之色。

    “怎么忽然知道疼了?”

    荣哥儿没有马上回答,王氏见他不言,于是拉高了声量:“说!怎么知道疼了?以往我问你无数次,你都像不知疼一般,怎么今日却变了?”

    荣哥儿突然抬起头来,十分认真地回道:“嫂嫂说过,疼就是疼,疼就要说出来!”

    听后他的回答,王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家中,不管是她还是她这个儿子,性子软,都不想惹麻烦,日子久了,好像也习惯了逆来顺受。但她不想这个儿子也如她一样,所以,对他,她总是严厉的,也一直在逼他,想让他有一天能说“不”。

    听到他说“疼”,她是开心的,可是知道他的改变竟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另一个人时,她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

    也许是在气自已,也许是在气荣哥儿,也许是在气那个多管闲事的人。

    看着他带着一丝倔强的脸庞,她想质问他,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声叹息:“下去吧!”

    荣哥儿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后应道:“是,儿子退下了。”

    待他走后,王氏一个人在屋里愣坐发呆。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荣哥儿刚刚说的那句话,越想,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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