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位于观自斋斜对街的包子铺敞着昏黄的灯光,几层高的蒸屉在灯下冒着腾腾热气。

    陈慰双手抄兜,斜靠在书店的外墙上,头还在点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道路两旁的树木在晨曦中才摇开它蓝紫色的花穗,和着风袅袅传来——

    “娑(哒)~娑(哒)~娑(哒)~”

    金属碰撞的声音。

    以及,缎面小皮鞋踩在青石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回响。

    陈慰若有所感,一抬头就看见玫瑰手里挑着一串钥匙,款步走近。

    作为《十四行诗》的主讲人,玫瑰一早起来就照着镜子浅扫娥媚,细施粉黛,再抿碎点蔷薇的花色,着件素青斜襟的鱼尾旗袍,尽显少女窈窕的身姿。

    玫瑰垂眉去拢耳边的碎发,手腕处缠绕的两圈红豆滑将下来,堪堪止在小臂的二分之一处,露出串在中间的一窠草莓晶和银色小莲蓬,衬得那截小臂愈加白润。

    玫瑰再一抬眼,恍见光影里站着个人,隐隐绰绰,轮廓好似小白杨。

    “早上好~”

    陈慰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靠在外墙的身体站直,冲玫瑰笑了又笑。

    他今天也穿的正装,玫瑰差点没敢认,走近了才问:“你来这么早?还戴了副眼镜?有点像斯文——”

    玫瑰止住不说了,陈慰接:“败类?我是怕你早上忙晕了,所以想早点过来帮忙。其实眼睛有点近视,不全是为了装斯文。”

    “中山装还蛮好看,”玫瑰夸他,问:“要不要帮我把门抬起来?”

    “当然可以。”

    玫瑰指尖挑着钥匙,随意地一松手,砸进陈慰手心里,带起他轻微的震颤和某种莫名的情愫。

    陈慰弯腰将钥匙插进卷帘门的锁孔,用力一抬,卷帘门“哗”一声升到了顶。

    “真厉害。”玫瑰夸。

    而陈慰站在门口望向她的身后。

    “玫瑰,你回头看看。”

    “嗯?”玫瑰依言回头,问:“看什么?”

    “后面开花的那些树,你认识吗?”

    蓝紫色的花成云成簇地在风里摇曳,叶子呈椭圆形,是披针状。

    玫瑰了然地“哦”了一声,告诉陈慰:“那是蓝花楹,一种很常见的行道木。”

    陈慰用两手的手指搭起简易的相框,在玫瑰回头的那一瞬间,模拟快门,“咔嚓”一声。

    “你真好看。”

    玫瑰微微翘起唇角,问:“哪里好看?”

    “一种历时性的美,过去、未来和现在,都好看。”

    “诗么?”

    “是真心话。”

    观自斋于四月二十三日,联袂几家书店共同举办了世界读书日的主题活动——四月诗会。

    诗会以文学沙龙的形式举办:上午主要是诗歌小讲座,几家书店分别介绍各自展销的诗集及作者,下午则是诵诗比赛,来书店报名的人均可参与,题材不限,鼓励原创。

    一等奖可直接获得此次展销的所有诗集,二等奖可选择其中一家展销的诗集,三等奖是一只小鱼缸,里面有两只小金鱼。

    观自斋这次主推两本集子:一本是霍老板选的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一本是玫瑰要讲的冯至的《十四行诗》。

    “所以说,”玫瑰将保温杯里的茶水倒满一纸杯,递给摆完展板的陈慰,“霍老板把《恶之花》的主讲任务推给你了?”

    “不是推,是我自己揽的,我想锻炼锻炼自己。”

    “你还需要锻炼?”

    陈慰没说话,杯子里的水汽向上蒸腾,模糊了他的镜片,陈慰摘下眼镜,顺手搁在柜台上。

    “陈慰?”

    玫瑰轻如羽毛的询问声让陈慰有一刹那的心悸,那口含在嘴里的水几乎是哽进的喉咙。

    “你看~”玫瑰拎起陈慰的那副半框银边眼镜,镜片的白雾很快褪去,她打开镜脚,小心翼翼地把镜脚架到耳后,显露一种娴雅的书香气。

    “你看我,像不像老师?”

    “像……不过你去教书的话,估计很难震住场。”

    “为什么?”

    “你太好看了。”

    “是夸我还是骂我?我也有又丑又凶的时候。我可以教语文,虽然我也喜欢数学、地理,还有历史……”

    玫瑰数着数着声音越来越弱——旭日东升,照亮书店——她站在光影交接处,末尾很遗憾地说:“我阿爸以前……一直希望我长大以后能当老师。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那你现在过得不开心吗?”

    玫瑰先是摇头,再是沉默,再然后是犹豫,她犹豫了很久,期间陈慰一直安静的等着她,等她愿意继续往下说:“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糖糖老师组织了一次家长会,要家长跟小朋友互相给对方写信,我写给阿爸的信被阿爸缝进了寿衣里,阿爸给我的信早就不在了,不过我一直都记得,他在上面写了一段话,我记的很清楚,阿爸说:希望我的小玫瑰,能够快快乐乐的长大,长大以后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什么都不做,就永远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也可以。”

    “他骗我。最后还是想要我去当老师,我还那么小,他不跟我讲理想,直接给我灌输老师是铁饭碗,不光受人尊敬,还有假期可以玩,当老师就连放屁都是香的——”

    玫瑰讲到这里,自己先被逗笑了,陈慰不光笑,甚至还肯定说:“叔叔说的也没错,老师的确是铁饭碗,寒暑假还能带薪休假。不过现在不怎么讲‘老师就是金科玉律’的那一套了,新课标以学生为主体,强调老师的引导作用。当老师也累,工作时间几乎是全天,平时还要备课什么的。我想叔叔的意思,还是希望白老师你呢,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毕竟开心最重要。”

    “哎,陈慰!我发现你哦,真的很适合当老师哎。”

    “又觉得我在说教?”

    “是有一点点,爹味说教的感觉。不过也还好,我都免疫了。”

    “……”

    其实是,都快习惯了。

    但她本不该习惯。

    没多一会儿,霍老板跟几家书店的负责人一起走进观自斋。

    “这是我店里的图书管理员,这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

    霍老板如是介绍,没提防众人调侃:这两位还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陈慰注意到玫瑰的反应,只听玫瑰容色不改地小声嘀咕:“玉女我才貌双全,少来挨边儿。”

    最后进门的小姑娘两手环抱着一只鱼缸,胳膊里还夹着一本书,金鱼的凤尾在水中游弋出如丝绸般顺滑的纹路。

    “这是我养的三等奖!”

    小姑娘扎着丸子头,满月似的皎洁的脸盘,一双杏眼活泼灵动,她路过玫瑰时撅了撅嘴,随后走到其中一位老店主身边,用着撒娇的语气:“爷爷,这里怎么会有比我还好看的人呐?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她要是参赛我就走后门!大家肯定会因为她更好看而选她不选我。”

    幼稚的话逗笑了在场所有人。

    玫瑰认真回答:“我不参赛。”

    “真的?”

    “真的。”

    私下里陈慰问她:“你真不参加?”

    “不参加,”

    “为什么?”

    “因为——”玫瑰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又没有爷爷可以帮我撑腰。”

    陈慰想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要人帮你撑腰吗?”

    “什么意思?你想占我便宜?”

    “爷爷就算了,哥哥辈可以,我比你大两岁。”

    “……你要脸吗?”

    “要,你想要几等奖?”

    “我不参赛的。”

    “我要参赛啊,我可以试试。”

    “那一等奖?”

    “也不是不行。”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看见那只鱼缸没有,我就想要三等奖的小金鱼。”

    陈慰笑了,“那怕是有点不好把握,要是把握住了,你奖励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暂时没有想要的,能先欠着吗?”

    “你先把握住再说吧。”

    上午几家书店的诗集小讲座,玫瑰唯一印象深刻的除了自家的《恶之花》,再就是小姑娘讲的泰戈尔的《飞鸟集》。

    “了解《飞鸟集》是一个很偶然的契机,我跟同学去二手书集市淘书,在一堆二手书教材里发现有一本用蓝色布料包裹起来的书,书衣的右下角绣了一只像鱼又像鸟的生物,很脏。起初捡起来是因为它看起来很特别,但当我翻开扉页的时候,我就决定要买下它。”

    “You like a bird,fly into my heart,making me love you,but you fly away.I miss you.这是前主人写在扉页的一句话,字迹很潦草,下笔很重。那一瞬间书给我的感觉,就像前面讲冯至的《十四行诗》时讲到的那样——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没错,我被这行字感动了,想知道是书里的内容,还是前主人自己写的,于是我拿起了《飞鸟集》,认识了泰戈尔,也找到了答案……”

    很浪漫的契机,实际上,很多人读书、爱书、写书,可能都契机于书里的一句话、一段对白、一个人触动到了当时,当下的自己,于是觉得——这本书我非读不可。

    比如,陈慰在玫瑰耳朵能听清的地方又重复了冯至的那句诗:“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

    声线极温柔。

    玫瑰记忆里那枝早已凋谢的白玫瑰,又重新开了一遭,她拎起花颈,几不可察地一点头。

    中午休息,小织姐带伏城一起来送饭,他们在半路碰见,壹休开着小三轮送两人到门口,宋小织从副驾驶下来,接过伏城抱在怀里的食盒,又伸手扶了伏城一把。

    她早上赶时间去进花材,又晓得书店今天有活动,所以除开玫瑰的午饭又另外做了几碟小糕点,给玫瑰当下午茶。

    霍老板请众人吃午饭,玫瑰没去,她躲懒在柜台里翻书。

    伏城比宋小织更快地拄着拐“笃”到玫瑰面前,报告说:“我今天去医院复查了。”

    看玫瑰注意到他的腿,伏城继续解释:“所以上午没来帮忙。”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但难得伏城脑筋转快了一回,他转念一想,又撒谎:“医生说恢复得不太好,还问我这次怎么是一个人,最好还是要有家属陪同。我说你今天很忙。”

    哇……好大一口锅。

    玫瑰顺嘴回他:“那你下次直接在监护人那栏填我的名字算了,就填伏玫瑰,我也不介意当你姐姐。”

    “……”

    “玫瑰,吃饭阿。”

    宋小织放下食盒,顺便参观了一下书店的陈设,昨天霍老板的邻居剪给霍老板一枝极茂盛的皋月杜鹃,霍老板对插花不太精通,买了一只相对匀称的青瓷花瓶,近乎随便地将杜鹃花随手插进瓷瓶里,再没做调整。

    在宋小织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她找玫瑰借来剪刀,将杜鹃花枝修剪出形状,又对其根部进行打理,最后调整到最合宜的角度,摆在桌子中央,原本零零杂杂的皋月杜鹃现在打眼望去,竟然有种惊艳的感觉。

    霍步青闲步踏进书店时,最先注意到的是熟悉的拐棍,其次是在逗金鱼的小白。

    直到他被摧枯拉朽的血红的杜鹃花灼了一眼,再没移开目光。

    “小白,这花是你剪的?”

    “不是我,是小织姐,她中午来给我送饭,说……没说花丑,只是顺手给杜鹃花剪了形状。我跟城城都觉得好看,对吧?城城?”

    不用玫瑰使眼色,伏城就已经装模作样地盯着杜鹃花看了,很红,特别红,没什么区别。

    于是毫无审美的伏城说:“是比原来好看。”

    霍步青目光渐深,想来柜台上多出的几碟精致的小糕点,也是宋小织做的。

    他们刚才擦肩而过?那他应该能认出来。

    霍步青有一点模糊的印象,相向而驰的三轮车,一晃而过的女人的面影——古典型美人,梳着乌亮的辫子,素衣口袋里簪着两朵红艳的影子。

    没能看得很清。

    下午星莹抱来一位小客人。

    “我们系里郑教授的儿子,他叫希希,我刚才在路上碰见师娘带着他,小朋友又哭又闹说要找爸爸,我就逗了他两句。师娘说教授在这边参加诗会,刚好我也要过来,师娘就让我把希希带过来找郑教授。”

    “叫兽~”小家伙一来就奶声奶气地问:“窝爸呢?”

    伏城看见小孩子就烦,反倒是玫瑰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她弯下腰问:“你来找爸爸吗?你爸爸是谁呀?”

    “爸爸四~嗯……叫兽~郑云鹏!”

    “哦~”玫瑰表示了解,但她紧接着说:“你找不到的,你爸爸不在这里。”

    “卜在?”

    “嗯,因为你直接叫了你爸爸的名字,不礼貌,所以你爸爸生气,躲起来了,他不在这里。你要跟姐姐走吗?姐姐带你去找爸爸。”

    星莹惊了,伏城很淡漠,这莫非(一定)是什么新型防拐演习?怎么到处都透着一丝诡异?

    “窝卜!窝要找爸爸!”

    “你找不到的。”玫瑰突然弯出很残忍又很受伤的笑容,跟希希说:“他不要你了,你阿爸不要你了。”

    “卜四!!”

    小家伙的眼泪已经滚到了眼眶,怕是再聊两句他就会“哇”地一声哭出来。

    玫瑰准备收手,可星莹站出来说:“玫瑰姐姐你别逗希希了!小朋友最怕人说爸爸妈妈不要他们的……”

    话音未落,小家伙已经“哇”地一声号啕大哭了起来。

    “是你把他聊哭的。”玫瑰甩锅给星莹。

    “卜是我!”星莹也急了。

    一个小孩子哭了,三个大人哄都哄不好。

    哭声嘹亮,引来了陈慰。

    “怎么回事?怎么有小朋友?希希?”

    “是玫瑰姐姐!”星莹立马学会了甩锅:“是玫瑰姐姐说希希的阿爸不要他了,就把希希逗哭了!”

    玫瑰说:“不是我。”

    “不是学委。”伏城作假证。

    陈慰无奈扶额,“你们也三岁小孩吗?”

    他抽了张纸走到小家伙的面前,蹲下身给他擤哭出来的鼻涕泡,还语气超极温柔地哄他:“希希不哭,姐姐是骗你的,姐姐就是看希希可爱,逗希希玩儿。”

    “窝讨厌介介!”

    玫瑰一愣,也回味过来她刚才有多讨厌,她就是嫉妒,嫉妒希希……

    而陈慰在状况之外,听到希希说“讨厌姐姐”,只剩下一脸的哭笑不得,小家伙巴巴地贴上来,想要他抱。

    “那希希先不哭,你不哭哥哥才抱你,抱你去找爸爸。”

    “抱~”

    希希被陈慰一把抱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与玫瑰对视,他朝玫瑰瘪嘴,看见玫瑰就又要哭。

    “介介坏!窝讨厌介姐!”

    玫瑰想拿糕点弥补,被希希用发浑的力道直接打在地上,希希开始冲她蹬脚。

    陈慰护住希希,往后退了半步。

    “希希别闹,我们去找爸爸。”

    “哥哥。”希希扭头又看见桌子上摆的奖品,探出手就想要去够。

    “金鱼,窝想要金鱼。”

    “不行哦,那是奖品。”

    “那哥哥赢,给希希!”

    玫瑰看过去,听见陈慰说:“哥哥不一定能赢,希希要是想要,我们就去找爸爸,让爸爸赢给你。”

    “不!!不好!”希希头摇得像拨浪鼓,急哼哼地说:“笨!爸爸笨!妈妈说爸爸不可以!希希想要小金鱼,哥哥赢,赢给窝!”

    “不——”

    玫瑰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陈慰眉心一皱,抱着希希去了教授那边。

    “可以,那是我的。”

    玫瑰执拗地补齐最后那半句,没有谁在意,除了捡糕点的伏城。

    他扑了扑糕点上的灰,直接扔进嘴里,说:“我出去一趟。”

    参加诵诗比赛的人不少,玫瑰隐隐听见讲《飞鸟集》的姑娘慷慨激昂地引吭了一首海子的《以梦为马》,以掌声的热烈程度来判断,前三稳了。

    “玫瑰姐姐!”星莹揣着第一手消息蹦哒到玫瑰面前,小嘴直吧啦:“好精彩呀!大家都好厉害!好有气势!马上就到学长了,走!我们进去看!”

    “不去。”

    “去嘛~去嘛!学长实力很强的!走走走!都没有好位置了……”

    星莹推着玫瑰的肩膀,挤到最边上,只够看见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比正脸多出几分凌厉,他突出的喉结一获动,开始朗诵:

    “热爱生命

    ——汪国真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诗很短,好在陈慰控好了节奏,是一种既温柔婉转又荡气回肠式的吟诵,尤当他朝场边投来注视,修长的食指往上扶了一把镜框,唇边压着笑,像极了斯文败类。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语气稍作停顿,陈慰眼含笑意,又将这段重新念了一遍: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玫瑰送还给他一抹冷笑,心口却因他的眼神“砰”出一条裂缝,隔离的坚冰被三言两语的诗句揉碎,始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

    最后获奖名单公布:一等奖颁给写原创诗歌的大叔;二等奖是《以梦为马》的小姑娘;三等奖的得主署名陈从心。

    希希趴在郑教授的怀里睡着了,小扇子似的睫毛盖在粉嘟嘟的脸上,小鼻子一呼一翕睡得正香。

    “老霍啊。”

    霍老板陪郑教授站在门口,郑云鹏打趣他道:“还记得读书那会儿你可是我们系里的男神,怎么我都成家立业了,你还是光棍一条?你不着急啊?”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还是可以强求的,你看我家希希,多可爱,你就不想拥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吗?”

    他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霍老板微微一笑,将压在希希脸蛋下的小领结轻轻地扯出来,上面糊满了口水,他拿出纸巾,给希希把嘴角的口水擦干,跟郑教授说:“成了家也不一定生子,生子也不一定是儿子,就算是儿子也不一定可爱,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吧。”

    “生女儿啊,女儿更可爱,我都还想再要一个女儿。唉~”郑教授无限神往,他将怀里的希希往上掂了掂,然后开始谈正事:“我五一在乡下有个调研,是关于方言研究的,你去不去?去的话可以再带一个助理。”

    “我考虑考虑,过两天再答复你。你是不是该回去了?我这边可没打算留你吃饭。”

    “得嘞,我这就走,不劳驾你撵!我回家反正是有人煮饭的,不像你,老光棍到底不知道柴米油盐的安逸~走了!有时间去我们家吃饭。”

    霍老板但笑不语,下午那块槐花米糕的清甜,至今还留香在唇齿间。

    陈从心?陈从心?

    陈‘怂’其人,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还不见出现。

    玫瑰时不时瞄两眼鱼缸,其中一尾带雪斑的金鱼顺势扬起尾鳍,表演了一出金鱼打挺。

    “唉~”星莹在旁边幽幽声叹气,“玫瑰姐姐你怎么可以喜欢了猫又喜欢鱼呢?猫吃鱼的呀,猫吃了你的鱼你不会伤心吗?怎么可以都喜欢?”

    “金鱼漂亮呀~悄没声息的,又只喝水……”

    玫瑰转身去跟星莹灌输养金鱼的好处,陈慰扫完地出来,敲了敲桌。

    “你好,我来领奖。”

    玫瑰回头,觉得他莫名其妙,“你来领什么奖?”

    “漂亮的、悄没声息的、只喝水的三等奖。”

    “陈从心?”玫瑰怀疑他冒领,让星莹去问霍老板。

    “陈从心是我的笔名。”陈慰当着玫瑰的面儿抱起鱼缸,嘬嘴逗了两声金鱼,还不忘夸:“真是漂亮~”

    “……”

    也不提之前说要送给她的话,多半是反悔了,要留给希希。

    可真的好漂亮……跟市面上卖的金鱼不一样。

    “你给我看看。”玫瑰不死心地说:“我就抱抱,不要你的。”

    “喜欢?”

    这不明摆着的吗?

    “喜欢。”

    “那叫声哥哥,叫哥哥我就送给你。”

    这是想让她学希希?怎么可——

    “哥哥~”玫瑰捏起嗓子,又糯又嗲,模仿希希的小奶音,还不忘使坏,“你把金鱼给我了,那希希怎么办呀?”

    某些人表面上波澜不惊,却被烧红的耳根和频繁滚动的喉结,出卖了心里的翻江倒海,他只好说:“不管他……”

    “不管希希真的好麽?”玫瑰眨着一双纯然无辜的鹤眼,继续逗他:“好么?哥哥?”

    “希希他……”陈慰想说他换了名字,就是为了避开希希,把奖给她,想说下次碰见了再给希希买,想说……但他最终语塞,只想到:“没你难哄。”

    “难?哄?”玫瑰不敢置信,“你是在哄我?”

    “嗯,对,”陈慰说:“后面想想,你可能在难过。”

    难过希希都能找到爸爸,你却没有爸爸……

    玫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反应,有点懵,有感动,有点麻麻的感觉,还有点酸胀……陈慰捧着鱼缸,接住了玫瑰掉下来的眼泪——玫瑰破涕为笑:“陈慰……你真的好讨厌。”

    “我知道。”

    他也聊哭了一个小朋友,得哄。

    “金鱼送给你,就不哭了。”

    “我没哭……”

    “没哭吗?那星莹来了。”

    玫瑰慌忙擦干了眼睛,才发现陈慰在骗她,他笑得好开心,好像兔子——偶尔调皮,温顺的好心。

    “我也不白要你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要?”

    “只要是我能给的,钱除外。”

    “那下周我们学校办运动会,你来不来?”

    “我去做什么?”

    “我有长跑项目,怕到时候累倒在操场上,没人管我。”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玫瑰还是连声“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除了看你跑步,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白天有开幕式和比赛,晚上有文艺汇演。”

    “你的五千米是多久跑?”

    “周一下午。”

    “那行吧,我会去的。”

    透过书店外墙的玻璃,伏城看见玫瑰用眼睛去贴近鱼缸,观察缸底的鱼游,水在她的脸上漾开波纹,她的脸庞充满了柔软的好奇。

    这些,或许都是杵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的给的。

    伏城攥紧了手里鼓胀的水袋子,背过身去找鱼贩子退钱,正撞见同样往回走的教授父子。

    “金鱼~金鱼!窝要金鱼!”

    “好好好,爸爸去给你问,问鱼还在不在。”

    “金鱼。”伏城举起还在晃荡的水袋子,杵在父子面前,水里有几抹鲜艳的金色在来回地游。

    “呃,怎么卖的?”教授问金鱼贩子。

    “不卖。”伏城冷漠地将金鱼直接怼进希希的怀里,对希希,也是对教授说:“那缸金鱼已经送人了,不许回去找她要,这几条给你。还有,不许讨厌那个姐姐。”

    他记得玫瑰是喜欢小孩儿的,初中有好多个周末,他都撞见玫瑰抱着个小不点,坐在公园的草坪上晒太阳。

    “介姐~”希希开心地抱紧自己的小金鱼,咧开乳牙笑:“不讨厌姐姐~”

    “专指玫瑰姐姐。”

    “窝知道!fafa!玫瑰是一个fafa!”

    “是一朵,不是一个。”

    “四一个!”

    “……”

    所以伏城讨厌小孩儿。

    下班路过报刊亭时,人们习惯抽一则江州晚报。

    那天的江州晚报里,一载“天才画家‘蓝桉’斩获国际绘画比赛金奖”的新闻报道,霸占了整幅版面,报道称蓝桉少负盛名,二十岁不到就斩获了国内几家大型美术赛事的金奖,之后又出国到艺术之都佛罗伦萨学习进修五年,而此次的获奖作品《释槐鸟》,正是他沉淀五年之后的惊世之作,但他本人并未出席颁奖典礼。

    江州晚报的记者在江州国际机场采访到了蓝桉,彼时他的身边还陪同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两人举止亲密,当被问及“佛罗伦萨三杰都有各自的缪斯女神,你身边的这位女士,是否也是你在绘画上的缪斯女神”时,蓝桉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艺术家式、略带病态的微笑。

    “我的缪斯女神,在我的画里,艺术与她,是我最忠实的两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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