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的最后一幕终了,身后响起一浪浪轰动如雷鸣的掌声,台上西装革履的演奏家们集体谢幕鞠躬。

    随着暗红色的天鹅绒幕布缓缓合闭,全场灯光亮起,路青犹似沉浸于耳畔那些辉煌绚烂的篇章。

    直到身边人碰了碰她的胳膊。

    伏欣笑问:“章太太,又在想什么好事情?”

    路青从沉思中回神,跟着对方的动作缓缓起身,镶嵌着金色花卉的缎面高跟鞋落在地板上,她挽上伏欣的胳膊,抿了抿嫣红的唇。

    “没什么,晚上想喝点红酒,要配什么菜才好?”

    兆太太在北城浸淫多年,对各种高级餐厅了如指掌,听路青起了雅兴,自然兴致勃勃地附和着,详细列数一二,让她随意挑选餐厅。

    路青只是微笑,她偏头望向大剧院的后方几处出口,大批退场的人流像是拔掉塞子的水槽,一股脑地倾泻而去。

    而前方等待她们的VIP通道里,一片通明灯火,空空荡荡,人员寥寥。

    真皮高跟鞋底敲在地板上,是清脆的,一声再一声。

    那昂贵的皮料会在短短几分钟的行走后被磋磨得伤痕累累,或者偶然的一点碰水,这双被贡在CBD核心区的展示窗里的贵价鞋紧跟着就会报废。

    路青在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并不能真正地认同这种奢靡的生活方式。

    她追逐,从众,合群,却并不完全认同。

    不过后来,生活空虚寂寞,日久天长,当银行账户里日渐增长的数字失去了被珍惜的价值,她渐渐体味出这种销金游戏带来微妙的满足。

    就如同当前的分流,大部分人拥堵于演出厅的朱色大门,赶往下一程的汲汲营营;

    而她们走在另一条金钱怪兽明亮精致的肚腹内,商议着晚饭吃法餐还是意大利菜,要配什么牌子的红酒。

    她在那一刻想,这样的世界,是值得为她所有的。

    没有人比路青更适合北城。

    同伏欣吃完晚饭,被司机送回家的时候,路青已经有些醉了。

    她回到房间,踢掉脚上那双紧紧束缚的鞋子,细细的一道身影埋进了被子里,直接睡着。

    再次睁眼,是被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张口想让阿姨晚一点再收拾,却因酒精导致嗓子干哑,说不出话,反而被憋出了一声咳嗽。

    紧跟着,房内的灯光被按亮,章培明的领带解到一半,从不远处的茶几上倒了一杯水,走过来递给她。

    路青怔神着看着,章培明抚上她睡到汗黏的头发,嘴里打趣道:“兆太太这是把你带坏了,作了酒鬼。”

    “喉咙不干么?”他看着路青眼神发直,又问道。

    路青这才缓过神,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対唇抿了一口,章培明不以为忤,又起身继续去换睡衣。

    “怎么突然回来了?”路青在身后轻声开口问道。

    章培明解着衬衫上的纽扣:“细则都谈的差不多了,明天上午论坛签约让秘书去,想你一个人在家很久了,我回来陪陪你。”

    于是路青没再说话。

    她将水杯放到床头,眼神跟着章培明,看他去浴室洗漱完,又出来,躺到身边,抬手按灭了中厅的灯。

    黑暗中伸过来的手掌,将路青的手指包裹其间,她感受着那道温存,静静地将手放在那处,一时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许久,章培明在黑暗中又开口问她:“听家里阿姨说,你最近总是喝酒?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待得有点无聊?”

    “喝个酒而已,”她话音倦怠冗长,“也值当阿姨跟你打小报告?”

    章培明含笑捏了捏她的手掌:“不是之前说要备孕?看来是我久不在家,章太太松懈了啊。”

    黑暗中像是平白裂开一道冒着冷气的时空罅隙,吞进他的这句话没半分回音。

    身侧静到几乎都听不见路青的呼吸。

    章培明想她大约是因为自己长久的出差有些生气,侧头过去关切道:“之前不是说要从你嫂子那把侄女接过来作伴?怎么一直也还没有动静?”

    路青的手掌从他的手心里抽出,卷着被子翻身,面朝床外。

    她的声音幽幽静静的,像是河谷里刮过的一阵风声。

    “她有爹有妈,什么事儿轮着我一个做姑姑的操心?况且我爸马上要来北城,谁能顾上她?”

    章培明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已经在你们当地读上书了,就别费心腾挪了。经济上,咱们多帮衬一些,也是足够的。”

    这是路青的二十五岁,她研究生毕业的数月后早早结婚,彼时同龄人奋斗脚步刚刚迈出,她已经提前踏入北城的上位圈层。

    这是这种跨越是无声的,她低调的高嫁缺少了观众和真心为之祝福的人,所以偶尔也会感觉寂寥。

    ///

    12月31号,垣城。

    客厅电视里同步直播着在远在G市举办的跨年演唱会,台上蹦跳穿红着绿的青年男女,嚷嚷着不成曲调的歌。

    李茹锦坐在沙发上编着毛衣,随手打开电视被吵得头昏,又拿起遥控器换到了下一个频道的抗日谍战剧。

    电视左边的绿色木门被悄悄地拉开了一个缝,李茹锦抬眼,门缝里的灯光照出一丝微微晃动的人影。

    她觉得有些好笑:“你作业写完了?要喝水去厨房烧一点。”

    紧跟着房门被拉开,穿着鹅黄色棉袄的小姑娘扑腾着黏糊上来:“妈!”

    “哎哎哎,”李茹锦赶紧侧身,手里的编织针躲开她,“别来这套,耳朵都被你喊聋了。”

    路意浓讨好地舔着笑脸,仰头望着她:“妈妈,我作业都写完了。能不能出去跨年?”

    李茹锦装作没听见的,将织好的毛衣下半截提起来抖了抖。

    小姑娘不屈不挠地继续晃着她的胳膊,像蜜蜂似的,嗡嗡嗡嗡地烦着她。

    “妈妈,我跨完年就回来。”

    “都跟陈橙约好啦。”

    “我发誓,就我们俩,没有男孩。”

    “妈~”

    李茹锦被她烦得没招,拿起扶手上的手机,给她转了一百块钱的红包。

    “跨完年立即打车回来。坐上出租就给我打电话,我到小区门口等你,知道了?”

    “好嘞!”她笑嘻嘻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谢谢母亲大人慷慨资助!”

    垣城只是一个小城市,从东到西贯穿整个城区开车只需要几十分钟,从家里出来搭车到市图书馆的草坪公园,只用了十块钱。

    陈橙早等在入口,等她下车,两个小姑娘牵着手奔跑,高兴的在人群里上蹿下跳。

    往日天寒地冻,草坪公园过了九点钟早就空了,今天时间越晚,反而人愈见多,四处有摊贩在叫卖着烤肠饮料,手套帽子,还有各色装饰品。

    路意浓同陈橙一人拿了一只闪光的发箍戴在头上,找了个角落没人的位置,看陈橙用手机流量播放的跨年演唱会。

    等到自己的爱豆出场,陈橙激动地手机捂在胸前,大声道:“这辈子怎么都得去一次现场吧!啊!怎么那么可爱!”

    路意浓是纯粹的断网选手,哪怕陈橙已经介绍过八百遍,她对着台上四五个一模一样妆造的男生还是犯了难:“你喜欢是哪一个?”

    “哎呀!这个这个!路意浓你是不是脸盲,他明明这么特别!”

    图书馆上方巨大的白色钟面时间未至零点,天空突然爆开花火,众人仰头惊呼的瞬间,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路意浓,你的发箍掉了。”

    她下意识地转身,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果然松散插上的发箍不知道什么时候随着过大的肢体动作已经不见了。

    她急忙双手拿过,对对方道谢,又想起什么,仰头望向对方的脸。

    头顶的斑斓花火,照出一张,很眼生,又有些好看的脸。

    她有些抱歉地说:“啊,对不起,我不记得你的名字……”

    男生的脸上露出善意友好的笑:“没关系,是我知道你。”

    陈橙终于从头顶的烟火中回神,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探头望见站在路意浓身侧,与她低头相望的男生。

    “哦哦哦!是谢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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