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当时说的是愿意。

    他当然愿意。

    少年意气,一往无前,总想着能为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更多地做些什么。

    但在那时也没有想过,路青轻飘飘的语气背后,在挑战的是怎样一个人。

    顶尖学府的学子,或者是以后的教师、学者、公职,这些普世价值里的几近天花板的体面身份,无法在面对他的时候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助益。

    也就入不了路青的眼睛。

    而谢辰从八月中旬返回江津以后,没有机会再见过章榕会。

    实习期的工作很快被他人接手,人事交接回收了工卡和工作资料。

    直到最后,章榕会也没有再在公司露面。

    他们不是对等的位置。

    他想做的事,从来不需要对谢辰做任何的解释。

    那些萦绕在心头,无法纾解的疑问,也就没有答案,只能积成压在心口,沉闷阴晦的浓云。

    路意浓没有体察到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兴致勃勃为他庆贺暑期实习的顺利结束。

    火锅店里,路意浓坐在对面,扎着高马尾,戴着小围裙,吃得嘴唇红红。

    谢辰为她打开解辣的豆奶,问她:“你最近见过章榕会吗?”

    “昨天有啊,” 她抿着吸管,斯哈斯哈地说,“在思晴阿姨家吃饭见到了的。”

    昨天。

    谢辰抬起眼睛。

    “聊了什么?”

    她像是很嫌弃谢辰对于章榕会的过度关注:“啊呀,他都不是你领导啦。暑假那么久日日相对还不够,实习结束了,私下还打听他做什么?”

    谢辰往锅里添着藕片,轻描淡写道:“就随便问一问。”

    在思晴阿姨家里发生的事情,对路意浓来说,确实没什么好讲的。

    因为都是一些章榕会的私事。

    好像是他的前女友,在朋友圈官宣了恋情。

    对方新任男友的脸四四方方,不怎么好看,气得杭敏英狂锤沙发抱枕:“盛婧姐姐这审美降级也太严重了吧,鲜花插牛粪!这门亲事我第一个不同意!”

    “我要给盛姐姐打电话啊啊啊啊!”

    章榕会对这个消息没什么反应。

    章思晴倒是被她这么一闹腾,想起来,对他说:“最近,好像也没听你再见什么人。郁家没给你介绍了?”

    章榕会低头喝着汤:“工作太忙了,没空去。”

    “工作忙,私事也要紧。”章思晴觉得男人忙事业都是借口,真有心思,像章培明娶路青,没多久不就成了?

    “谈个恋爱还当真能耽误什么正事?”

    章思晴作为女性也作为长辈,一直并不认可章榕会真的把结婚生子,当成一个任务去做。

    她也比谁都操心,他感情淡漠,对人冷淡,恐怕没法长久稳定地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人生的体验,好的坏的,苦的甜的,也都该有一遭。

    章榕会听着姑姑的规劝,神色平平,似乎全然不感兴趣。

    杭敏英挤眉弄眼地用气音对路意浓说:“不像你,小小年纪就早恋。”

    “我没有。”路意浓小声为自己分辩。

    小女生之间的对话,被章榕会听了个干净。

    路意浓夹菜抬眼,与他沉然冷静的双眸对视片刻,又先一步挪开了。

    她一直还是有点害怕他的。

    下意识的回避好像成了一种自然反应,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后来。”

    后来章榕会接了个电话就走了,快得很。

    估计是又去赶下一趟行程。

    “就这些啦,”筷子抵着腮边,路意浓苦思冥想,是真的什么也想不出了,“我除了他的花边,真是不知道什么内幕消息的。”

    谢辰笑了笑:“知道了。”

    ——————

    九月开学,杭敏英正式入学,路意浓也升到了大二。

    或许是终于卸下了高考的重压,不同院校和专业之间的也没有再继续横向比较的意义,杭敏英同她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周末的时候被章思晴接着,经常一起出去逛街吃饭,或者在近郊的景点玩一玩。

    偶尔聊上几句八卦,听杭敏英吐槽她的舍友,还有集体宿舍糟糕的环境。

    杭敏英的院校硬件条件不好,宿舍的独卫没有,空调也没有,整层楼就六个花洒,还经常淹堵。

    幸而学校管理松散,杭敏英三天两头往家跑,也耐不住章思晴天天念叨,要她自习、读书,好好学习,将来好升学读研。

    杭敏英现在正是度过高考后潇洒爱自由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

    一来二去,她生出鬼主意,逛街的时候悄悄摸摸地问路意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来住?”

    “我吗?”路意浓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嗯啊,我们宿舍没空调热死了,那几个人又嫌我晚上回去吵。”

    路意浓消费不高,每月的生活费是定额,出去租房子的预算是没有的。

    她坦白地说:“没想过,我在宿舍住挺好的。”

    杭敏英越想越是那么个事儿,急躁躁地鼓动她:“不让你花钱,我来租啊。不行咱们去我哥哥的房子过渡一段时间也行,反正他那长期空着的。”

    路意浓看着杭敏英兴致勃勃的样子,一时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便推辞说:“你要不先问问你其他的朋友?”

    “要是有人陪你,也不用我了。”

    路意浓自然也不是杭敏英唯一的选择,只是她许多备选中的一个。她没成,杭敏英也不强求,转头去找了别人,也就没再来纠缠她。

    大约过了一个多礼拜。

    晚间选修课结束,路意浓回宿舍洗了澡,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拧着湿漉漉的发尾,跟舍友聊天。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

    她没有看来电备注,右滑接通,对面是章榕会的声音。

    “在宿舍吗?”章榕会问。

    “在的。”她有些惊讶,还是答道。

    “下来。”

    “嗯?”

    “我路过这边,给你带了点东西。”他说。

    路意浓看着手机时间已经快十点钟,接到这通电话,很有些没头没脑,还是蹬着拖鞋,一路“啪嗒啪嗒”地跑了下去。

    章榕会的车停在楼下,车牌和款式都很是惹眼。他自己站在内侧路沿,背靠着车门,在抽烟想着事情。

    “嘿。”有脚步声停在左手边。

    他侧头回眸,看到刚洗完澡,穿着长款的睡裙和拖鞋就下了楼的路意浓。

    浓黑的天空,夜间簌簌的风声,吊带下女孩细细白白的肩胛里像窝藏着今夜皎洁的月牙。

    他顿了一下,说:“头发怎么不吹干,见风不怕偏头痛?”

    路意浓抬了抬潮湿的发尾:“新学期违规电器查得严,我们舍友偷偷用吹风机,宿舍跳闸,被阿姨骂了一通。我这两天就老实一点,早点洗了头。这会儿都快干了,没有关系。”

    章榕会玩笑说:“你说的舍友是不是你自己?”

    “嗯?”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章榕会的调侃,“不是我啊。”

    “您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儿么?”她问。

    章榕会探手从敞开的车窗里拿出一提纸盒:“西饼。我随便买的,你拿上去给舍友分一分。”

    “谢谢。”这些吃喝的东西,路意浓没有太推辞。

    她从章榕会的手里接过,顺手把握在手里的手机也扔了进去。

    章榕会在这时,又突然夸了一句:“手机链很好看。”

    其实上次在思晴阿姨家里,当他的面,杭敏英其实吐槽过一次这链子又假又浮夸。

    章榕会当时没说话,这会儿帮她挽尊也是奇奇怪怪的。

    不过路意浓自己喜欢,是不太在意。

    她点头说:“谢谢。杭老师送我的。”

    章榕会说:“嗯,好看。”

    一支烟很快在手里燃到尽头,秋天晚间的风难免有些冷,他不能留她太久。

    看着路意浓单薄的裙,他缓缓道:“敏英说要用我的房子,你可以跟她一起去住,不至于连头发都吹不了。”

    路意浓没想从他这儿又提起这件事:“我没有打算外宿的,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那套房子我一年住不了几天。敏英爱热闹,一个人也待不住,”他看着她的眼睛,“其他人,我不同意。”

    她想,哦,原来是给杭敏英当说客来了。

    其实免费外宿对路意浓来说是占便宜的事情,但是跟杭敏英一起,多少还是有些叫人打退堂鼓。

    她俩不算很亲近的朋友关系,杭敏英性格太娇气,总是她退让的时候多。

    距离产生美,一次两次的忍让也没什么。

    要真是日日相对,在生活中发生龃龉,闹得不可开交,到时候怎么办呢?

    章榕会像是看懂她的犹豫:“杭敏英大小姐脾气,有时候说话没分寸。真欺负你了,就跟我或者跟姑姑说,不会让你受委屈。”

    “而且有你一起,姑姑才能放心她。”他又补充一句。

    他这句话出口,路意浓猜测大约是章思晴的授意,她面色犹豫道:“那我在想一想吧。”

    ——————————

    北城雨水不多,一场哗啦啦的暴雨,将山色都困在雨水中,有人拉开车门,一把黑伞撑在头顶。

    雨水砸在伞面,一声一声闷响。

    “章先生。”

    来人穿着一身简洁清爽的浅灰色T恤配着牛仔裤,举着伞柄,微微垂首,立在眼前。

    章培明看着他十分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你是?”

    “我是谢辰,” 他礼貌微笑,“今天特意过来谢谢您和路青阿姨。”

    客厅里,章丛在跟外教练着口语对话,路青在旁作陪,托着腮看外教举着英文单词的卡片,考他这个怎么说。

    五六岁的小男孩磕磕绊绊的,对着画片里的鳄鱼半天说不上来。

    外教对着女主人没有表情的脸,也隐隐感觉到压力,继续引导他,前一天,是说哪个字母的时候,学的小鳄鱼呢?

    是c……crocodile。对,读crocodile。

    这时外面的走廊隐约传来男人的交谈声,路青抬眼,看着投在花窗的两道并行而来的身影。

    她站起身来,对着老师颔首示意,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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