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木然地点点头,她师父总说,只要找个人做炉鼎,就能吸收她身上金环的阳炎之力。但具体的她并不了解,于是她又摇摇头。

    麦青遂补充:“我们修仙人最重要的就是灵根,常人灵根都有金木水火土风雷诸多属性,而炉鼎之体,灵根则没有属性。灵力与任何人都能相合。若能与炉鼎双修行采补功法,修炼便能事半功倍。他就是前山那帮邪修的共用炉鼎。”

    “那……那他岂不是……”

    “那倒没有。”麦青知道阿莲想问什么,毕竟在世人眼中,炉鼎无非都是靠自己的身体博垂怜庇护的柔软菟丝花。“他是个硬骨头,南宫玉之前强扒他衣服,险些被咬下半只耳朵。”

    “这么凶。”阿莲感叹。

    “你有机会偷偷瞄一眼,南宫玉右边那只耳朵的耳垂短了一截,连耳坠都挂不上,滑稽得很。”麦青面无表情地幽默道。

    “所以说,使用炉鼎修炼不止采补这一种方法,是吗?”阿莲猜测。

    麦青道:“没错,采补是通过双修采阴补阳采阳补阴,还有一种叫灌浊。灌浊这法子粗暴但简单,正经修仙人都避讳这种不人道的法子,但邪修可甘之如饴。”

    阿莲问:“为何?”

    麦青答:“邪修修邪法,会源源不断产生浊气魔气,需要定期发泄出去,发泄不出去,就会暴毙。而炉鼎体刚好能无限制地承受这些浊气。”

    浊气魔气因人而生,也必须要以人为容器,炉鼎此刻便变成了承受这些东西的容器。且邪法让人心生杀欲,泯灭人性,这灌浊过程,必定是带着残忍虐打的。

    阿莲暗骂这些人,邪恶至极。

    麦青一边说着,一把用灵竹扫帚扫净石窟四壁飞溅的血花和地上沉积的血污,又掸掉了铁链上自那少年伤处蔓延而出的冰霜。

    “你的任务就是负责替他们扫去这些证据吗?那你岂不是算和他们狼狈为奸?”阿莲说话不爱拐弯抹角,想到什么就问。

    麦青手中扫帚顿了顿,随后又开始挥舞:

    “我说过的,这事你我都管不了。何况我就是因为管过这种闲事才来后山砍柴的。”

    阿莲早就听说,雾雪山岁朝上仙闭关多年,大师姐苏祈春已飞升九重天。如今山门中大小事务都由南宫家族把控,贸然反抗他们,无异于以卵击石。

    阿莲正蹙眉,忽听铁链碰撞一阵闷响,几声低低喘息和血液滴落的哒哒声,回头看,方才昏倒那少年如今半醒,微挣扎着喊冷。

    麦青也看向被钉在柱子上的越惊霜,盯着他腰腹上六个奇怪的血洞沉默一会,喃喃道:“十二颗寒骨钉,他已冲破六颗了。”

    “这些钉子什么来头?”阿莲问。

    “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时,十二根钉子就钉在他身上了,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也不知道是谁给他钉下的。”麦青说。

    “不过我猜测,这应该是抑制他某种能力的东西。他从前孱弱,身体里灵力波动微弱,可他现在……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了……”

    明明该和普通弟子一样修习仙法,却因这钉子和炉鼎体质,被差遣到后山做苦役,还被人强迫灌浊,备受折磨。

    阿莲又心疼少年几分,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柱子上的少年披上,裹紧。

    麦青闭了嘴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去清扫那些新鲜的血迹。阿莲问:“这铁链要怎么解开?”,麦青告诉她,这铁链是借夜里阴寒气凝成的,鸡鸣三声后,自然就散了。

    阿莲就这么抱了盏灯笼等,麦青扫干净了洞窟,看着阿莲叹口气,遂也抱起扫帚和她并排坐着一起等。阿莲问他:“你不是不愿意管这种闲事吗?”

    “扫干净外人留下的气息也是我的职责之一。”麦青颇为幽怨地瞪阿莲一眼道:“何况他的死活与我也不是毫无干系。”

    “这样说,你们是朋友喽?”阿莲问。

    “不算,我们话都没说过……虽然每天都能见很多次。后山里就我们两个,他砍柴,我扫地。他要真死了,以后砍柴扫地岂不是都要我来?”

    他这话也没错。只是阿莲感慨,他们虽无同甘,却算共苦。却因二人脾气皆内敛,如此共事多年,竟连一字半句也未交谈过。

    “那只好辛苦你了。”阿莲从怀里掏出一只青梅塞进麦青手里慰藉他。

    二人背靠背打瞌睡时,洞外终于传来鸡鸣声。二人恍然惊醒,见那少年正从高柱上坠落下来,阿莲扔出张金网符接住了他。二人驮着他回了阿莲的小木屋。

    阿莲发现麦青就是嘴硬了些,其实是个心软善良又细致的人,他帮阿莲扫屋生火,顺手补了漏风的窗子。阿莲不太会照顾人,甚至连自己也照顾不好,因而帮越惊霜更衣擦拭、处理伤口也都是麦青来做。

    “你想什么呢?”麦青问她。

    “想起前夜在温白池,我抱过他一次,他抱起来很舒服。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炉鼎体质。”阿莲认真地问。

    麦青看向阿莲的眼神一下子鄙夷起来:“你可别也是个邪修。”

    阿莲义愤填膺剜他一眼:“我们凤鸣山可没有邪修!你莫要污蔑我!”

    但她的确想让越惊霜做她的炉鼎,当然,前提是争得他的同意。

    阿莲转头一瞥,发现蜷缩在破烂被褥里的越惊霜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此刻正冷冷地、用那双清艳而无光的凤眼盯着自己看。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阿莲解释。

    “你就是那个意思。”麦青反驳。

    麦青和阿莲此刻正斗嘴,全然没注意到,屋角已有生满冰刺的白霜蔓延而上,蒸腾着惊悚杀意,只消刹那就缠灭了灶火。

    紧接着,木屋忽然一阵摇晃,那半边屋子竟轰然倒塌了,废墟上爬满冰霜。

    阿莲懵了,麦青也懵了,而蜷在床上的越惊霜悄然勾指,收回作祟的寒霜。

    他很冷,骨血被浸入寒井般刺痛,他需要火,需要灵力,需要温热的血肉。

    眼前结了雾凇般模糊,只能看到两团软红在眼前蠕动,让他本能地想伸出霜触刺破他们脆弱的皮肉,汲取微薄但诱人的热度。

    意识混沌时,有隐约的话声落在耳畔。越惊霜歪头侧耳去听,细小的动作都能扯断被冻脆的筋脉,虫啃般痛苦。

    “他是不是要烤烤火?”阿莲问麦青。

    “兴许吧,我去看看那柴火还能不能生起来。”麦青起身去废墟里找柴火。

    他们在救他,他迟疑了。意识与本能对抗着,像被巨力拉扯成两半。

    在白霜凝成的腕触刺破他们心脏前,麦青成功重燃灶火,阿莲也成功点燃三张火符。阿莲捧起三团袖珍的小火苗凑到越惊霜面前,问他:“有没有好一点?”

    越惊霜愣住了,眼前火光如橙红乳液晕开,丝丝缕缕逸散,而后撕开一线清明景象。他顺着这缝隙往外窥视,看到一对清亮的眼睛,杏仁般圆而黑白分明。

    这双眼睛他隐约记得,昨夜意识混沌时,他看到这双眼萤火虫般跳跃着,有人提灯照着他,告诉他“不要怕”。他下意识地说出他记下的那个名字:“阿莲?”

    阿莲看见越惊霜伸出苍白纤细的指尖,触碰那三团小火苗。火苗挣扎着跳动了一下,旋即熄灭。与此同时,灶火也灭了。

    “你记得我?”阿莲欣喜地笑了。

    越惊霜点头,而后闭上眼睛,吸尽最后一缕带着余温的烟,活像吸阳气的厉鬼。

    阿莲又问他:“你还冷吗?”

    越惊霜扯开嘴角摇头。在麦青和阿莲看不见的地方,木屋周围,松柏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白霜吞噬,枯萎,腐烂。

    他需要灵力,去补他身体里的虚空。

    待白霜绞死二十几颗松柏,越惊霜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他坐起来,发丝自肩头垂落,垂眸俯身将唇贴于阿莲耳畔。他嗓音依然虚弱,又似乎是带着笑意:“我听到阿莲说,抱着我很舒服。”

    “色胚。”麦青嗤笑。

    “…”此人毒舌程度让阿莲哑口无言。

    越惊霜目光刻意扫过阿莲锁骨处,如果他没记错,那里有一只灼热的金环。与曾灌进他体内冰寒浊气不同,那金环里充斥着的,是纯正澄澈的阳炎之力。他此刻正需要这种干净而炽热的力量,来对抗他体内的邪寒。他有必要留在她身边。

    越惊霜还未开口,忽而有几个巡山弟子闻声赶来,麦青为了不被诟病干活偷懒,早在那些弟子赶来时就闪进山林里不见了。

    这些人见越惊霜伤痕累累躺在阿莲床上,只是劝阿莲少管闲事,好心地丢几包药材给阿莲。寻常弟子不敢反抗南宫玉这种恶势力,阿莲理解,对于这几包药材,她十分感激。

    他们临走前,阿莲问他们:“我如今没有住处了,该去找谁呢?”

    为首那人告诉阿莲:“去林口找主管后山事务的婆婆,记得别空手去,后山暖和宽敞些的屋子也是有的。”

    他们已暗示到了如此地步,阿莲不至于听不懂。于是阿莲带着上品仙丹去找了婆婆,如愿以偿得了间偏僻但暖和的木屋。

    木屋前,她抬头看到了越惊霜,衣衫褴褛,苍白如雪,残败如经霜的落叶。如果她没记错,越惊霜是有住处的,只是更偏远些。

    阿莲撑着她的十里伞,红伞灼灼,积了层薄雪,有淡淡的莲花香送来。

    越惊霜也看到了那把伞,他记得这把伞,许多年前,他蜷缩在泥地里被拳打脚踢时,这把伞横空飞来,红光荡漾,将他护在了薄而纤柔的伞皮下。宛如神明降世。

    原来这把伞是她的东西。

    阿莲问他:“你怎么穿这么少?天冷,你早些回去,把柴火生起来,便暖和了。”

    越惊霜的瞳孔被雪光映得极浅,浅得高远而淡薄,倒影出苍青松柏和一袭红衣的阿莲。

    他走过来,可怜兮兮地歪头:“我的窗子漏风了,阿莲要收留我吗?我可以给你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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