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重燃了,越惊霜为自己换上破旧但干净的白袍,带着清雅的皂角味,他细细搓洗了很多遍,洗得勾了丝破了洞,没有一丝尘垢。他不愿意弄脏阿莲的床。

    阿莲恍觉眼前的光被挡住了,自己刚好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于是错愕地抬头问:

    “今天要来我的床上抱吗?”

    “……嗯。你的床更大。”

    越惊霜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枕席间染满阿莲的味道,那会让他睡前心跳得很急。

    他昨夜几乎是枕着自己的心跳入睡的,像重鼓在他耳畔狂敲,鼓声一路蜿蜒进他的梦魇里,化作无数同频共振的声音——邪修折辱他时的笑声、冰雹砸在脑壳上的闷响,和更远的、战鼓在沙场上盘旋。

    在这些梦魇里,他似乎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

    二十年来,曾欺辱他的,曾掐着他脖子用他灌浊的,曾用捆妖索将他绑在柱上鞭挞的,曾喂他吃灰土和枯叶的……那些人,数不清有多少,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记得他们秽恶的气味和丑陋的面貌。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梦魇消散前,他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出现一句话:不能让阿莲讨厌自己。

    一时恍惚,回过神来时,眼前少女小鹿般清澈的眼睛渐渐清晰。

    阿莲已把被子堆到墙角,自己也往后挪到靠墙的位置,告诉越惊霜:“你靠着墙坐吧,这样腰不会太酸。”

    越惊霜恍然发觉,钝感和细腻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阿莲是个被感觉和情绪牵引而充斥着的人,她在乎自己的感受和情绪,因而下意识地去照顾别人的感受和情绪。

    他跟随阿莲的引导,靠着墙坐好,阿莲分开他双腿挤进去,像窝进巢穴中冬眠的松鼠。这个体位,她的脸颊刚好能贴在他胸口,越惊霜轻轻低头,就能看到阿莲毛绒绒的脑袋。

    阿莲头发是茶褐色,额前和发尾都有凌乱蓬松的卷,据阿莲说,她从前被火烧过,头发被烧焦烧卷了,发质枯黄,困扰了她很久。

    越惊霜罕见地轻笑两声,他说:“我好像记得,很久以前去过一座雪山,雪山下开满红杜鹃,杜鹃丛里,有人抱着褐色的卷毛小羊,很像你。”

    他说话时声音和缓清冽,讲睡前故事般娓娓道来。他鲜少露出这样柔情的一面。

    但他说完一段话后,恍然发觉不对闭上了嘴,他究竟何时去过那座雪山,何时见过那只褐色的卷毛小羊。这段记忆像凭空插入大脑里的碎片,虚浮而突兀。

    阿莲轻快地低笑两声,专心致志地投入身前这个彼此交换温度的拥抱。

    她三心二意地想着,她的灵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灵根恢复后她才能再去参加群山会武,只有在群山会武上进了前十,她才能拿到神考资格。

    那是阿莲一直以来的夙愿,飞升九重天,名列封神榜,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阿莲,你在走神。”

    越惊霜忽然开口,吓了阿莲一大跳。

    阿莲连忙向他解释:“我们抱着的时候偶尔走一下神影响不大的。”

    床边,计时符燃了一半,时间无声流淌。越惊霜不太喜欢阿莲走神,他双手环着她,像要把她困进笼中,哀怨着喃喃:

    “你走神的时候灵根在乱动,我抓不住。如果强行把你的灵根锁住,我害怕你会痛。”

    “没关系的,灵力不够的人就是没法固定灵根的位置,你若觉得麻烦,锁住它就好。”

    阿莲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嗯,痛的话要喊我。”

    越惊霜眸光暗了暗,操控着游走在阿莲身体里银丝,银丝若即若离地轻挠着她被黑气缠绕的灵根,菟丝花般攀附而上。像被毒蛇绞杀的猎物般,阿莲浅蓝色的灵根被蚕食吞没。

    好热,好舒服。他的脸都被蒸得有点烫,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若有若无的红意。

    她好香,她好香,好香,想吃掉。

    计时符啪嗒一声烧尽了,余烬挣扎着跳跃一下,而后坠落进浓浓夜色里。

    阿莲立马起身,满脸餍足。她哄小孩般摸摸越惊霜的头,轻声说:“今天很舒服,谢谢霜霜,早点睡,晚安。”

    越惊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床上的,像只无知无觉的幽灵,脚步轻飘飘的,踩在棉花上般。他今夜又做梦了。

    梦里他踏月光出门,外面没下雪,他要去干什么呢,赏梅吧,红梅好看,衬阿莲。

    第二天阿莲起床,枕边一枝红梅吐香。但越惊霜已早早去砍柴了。

    阿莲拿起灵竹扫帚,白玉京仙山本无尘秽,但雾雪山常年夜里结霜下雪,阿莲和麦青便是要负责将小路上的霜雪扫去。灵竹扫帚施了仙法,触雪化烟,奈何后山广大,阡陌纵横,要扫净也需整整一日。

    阿莲常问麦青,这雪扫了又积,积了又扫,日复一日漫漫不绝。后山鲜少有人踏足,他们如此日日清扫,岂不是做无意义之事。

    麦青只答:“活着便是最有意义的事。”

    阿莲那日才知道,麦青是人间来的凡人,临死前在神庙中受了点化,才得入白玉仙京。

    中午间歇,麦青告诉阿莲,昨夜雾雪山又死了人。这人也是个邪修,因邪气入体陷入疯魔自杀。且在自杀前,还作了副画。

    “死前作画?”阿莲疑问。

    “凡间南越国国主夜月秋有副名画,名为《溪山踏雪折梅图》,这幅画你可有印象?”麦青问阿莲。

    南越国国主夜月秋擅音律,精诗文,是个冠古绝今的薄命才子、多情帝王。夜月秋虽在治理国家上略显软弱,功绩平平,唯一做过福泽百姓的大事就是曾与妖域季家达成“海子窟会盟”,辟妖陉,开妖市。

    虽政治才能实在欠缺,但此人于文坛乐坛上却功标青史。因修复夜郎古国祭神乐、所创诗文音律书画广为流传等美绩,他死于宫变后,飞升九重天,得封“司乐神君”。

    阿莲曾为九重天神考准备多年,神考分文试、武试和心试,这文试中有一部分便是考人间音画诗书的,纷繁复杂,阿莲背了许久。因此对这一副司乐神君的旷世之作《溪山踏雪折梅图》印象颇深。

    阿莲点点头,她至今还记得那画典上对《溪山踏雪折梅图》的描述——“远山平阔,一棵斜梅横亘溪上,有美人支红伞,抱梅踏雪而归。寥寥几笔,红意葳蕤,雅趣自成。”

    这山水原本都是寻常画法,妙就妙在此画中古梅,枝干舒展如孔雀照水,美人斜靠。

    阿莲问麦青:“这画与难道与那邪修的死法有什么关联吗?”

    “那人邪气入体疯魔,自断一臂,抽出自己的腕骨作杆,以发为毫以血为墨,愣是撑着口气拿自己的骨头在纸上作了副画。虽潦草,却能看出在仿绘《溪山踏雪折梅图》。据说那现场,鲜血四溅,恐怖得很。”麦青道。

    阿莲想象着那场景,打了个寒颤:

    “他……他为何要这样呢……”

    麦青耸肩:“谁知道呢。此人来白玉京前是南越国人,兴许是司乐神君的忠实信徒吧,因而连死前都想着那幅画。”

    当天夜里,阿莲就和越惊霜提起了这件事,阿莲问他知不知道《溪山踏雪折梅图》,越惊霜摇摇头。

    “这是九重天司乐神君夜月秋在凡间广为流传的一副画作,我也没见过真品。”

    阿莲往嘴里塞了口馒头,含混不清道。

    “那画,画了些什么?”

    越惊霜似乎对这幅画很感兴趣。

    阿莲根据记忆描述:“溪水潺潺的河谷,白雪覆满的远山,开满红梅的古树,有看不清脸的女子,支红伞,抱梅枝,踏雪而归。”

    “听起来,很美。”越惊霜说。

    阿莲连连赞同道:

    “那棵画中古梅的确姿美绝伦,令人过目难忘。听说世人……还有不少神仙,都执着于寻那棵古梅,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人们都传,那古梅是司乐神君梦中所见……”

    “我说美,是指那个支伞抱梅的女子。”越惊霜淡淡地纠正阿莲的误解。

    “……”阿莲沉默良久,而后说:“那女子在画中不过占了很小的一角,连五官都未刻画出来。想来只是个烘托氛围的妙笔。”

    “若那女子非至美,画师何故要拿远山、清溪、红伞、古梅如此多好物去衬她?”越惊霜垂眸看着阿莲,反问。

    阿莲发现越惊霜此人在艺术领域别有自己的一番理解,遂不再与他争论。这本也没什么值得争论的,毕竟这画究竟是画美人还是画古梅,只有画师本人心中明晰。

    见阿莲不开口,越惊霜又接着问她: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幅画。”

    “有个疯魔的邪修昨夜死了,死前用腕骨和血仿画了这幅画。”阿莲答。

    腕骨,鲜红的血,月光映亮苍白的纸,踏雪折梅的美人……越惊霜忽然头很痛,皱起了眉头,支着太阳穴趴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霜霜?”阿莲连忙坐到了他的长凳上,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一如往常的凉。他受了那样重的伤,身子那样弱,雾雪山又这么冷,他一定是生病了。

    阿莲扶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的床靠窗,夜里冷。今晚睡我的床吧。你若难受,我们今夜就不抱了。”

    越惊霜似乎很痛苦,紧紧咬着嘴唇隐忍,一手攥着被单,一手掩着双眼。阿莲为他用了净身符,替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烛火久燃将尽,一旋儿风便灭了。阿莲起身去点烛,忽被抓住了手腕。

    月光下那对极美的眼凝视着她,越惊霜乞怜般低声喊着,他说他很冷。

    “火符好像不够了,我再画些?”阿莲要去拿空符纸,抓着她的手却不肯放开。

    “抱着阿莲,就不冷。”他说。

    阿莲在这一刻意识到,她需要越惊霜,但越惊霜也需要她。他们彼此契合,就像师父的八卦图里缠绕的阴阳鱼。

    “好,抱!”

    阿莲想都没想就抱住了他。

    好暖,好舒服,骨髓深处生长出的痛被寸寸抚平,他被安抚着不住地颤抖。

    撕裂的痛渐渐被困倦代替,将要入眠前,越惊霜听到阿莲问他:

    “霜霜,等我扫完这一个月的地,你要和我回凤鸣山吗。麦青说他知道雾雪山后山结界的另一个没被堵上的缺口,我可以带你从那里逃出去。凤鸣山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

    “那你们凤鸣山,还需要扫地或者砍柴的人吗?”越惊霜问阿莲。

    “到了凤鸣山,你做我徒弟吧。我师父他已经不再收弟子了,但我可以收呀。”

    阿莲认真地对越惊霜说。

    “好的,师父。”

    他改口改得极快,让阿莲猝不及防。

    “你还没拜师呢,不能随便……”

    阿莲话未说完,就见他已睡着了,浅而均匀地呼吸声扑在被襟。

    她从他身上翻了下来,滚到他身侧。刚刚的拥抱对阿莲来讲并不是个舒服的姿势,因为她一直虚撑着,怕压痛了他。

    她抱着自己的枕被去了越惊霜的床上,这张床真的很窄,但她太困,还是很快睡着了。

    *

    那半个多月里,雾雪山隔三差五便会死几个人,死状皆怪异,且都是邪修。

    有被自己失控的邪剑剁成肉泥的,有头栽进荷花池里被淤泥憋死的,也有寒夜赤裸在外被冻成雪人的……

    一些惶恐怕死的邪修,不惜牺牲脸面和前途,他们负荆请罪跪到南宫意门口,祈求雾雪山门的庇佑。南宫意答应了,她将那些邪修集中起来,房间外设下重重封印。

    结果无甚变化,尽管有封印加固,他们依然以各种奇怪的方式死在了房间里。

    那些人亲眼目睹同门撞柱、挖眼、跳油锅,渐渐地精神不正常了。他们知道这是报应,从他们跟随南宫玉修习那门邪法时,就注定的报应。

    他们中有人供出了重要线索——南宫玉珍藏着一个“完美炉鼎”,那个少年人,能承载他们修此邪法产生的浊气。

    但他们这群地位低下的弟子们只能每月十五使用炉鼎一次,而使用的方法极其血腥,往往要伴随着对炉鼎的虐打欺凌。

    用炉鼎修炼在白玉京不算罕见,但如此多的人,还是邪修,共用一个炉鼎实在丧尽天良。

    “四五十个人共用一个炉鼎?你们真是疯子!死也不足惜!”南宫玮怒骂。

    “不不!不!这不能怪我们!那炉鼎是南宫玉的宝贝,平日里只有他们十二个人有资格用。我们这些地位卑贱的弟子,每月不过能集中用一次……”那男人疯狂解释。

    “别废话了,蠢货!”南宫意低喝一声。“你可知那炉鼎的名讳样貌?”

    “不…不知,南宫玉忌讳我们看那个炉鼎的脸,每次都会用面具遮盖。”男人说。

    南宫玮若有所思:“既是因浊气反噬而控制不住自残,只要我们将这炉鼎寻来,就能保他们小命?”

    听了南宫玮这话,邪修们仿佛看到了天神降世——他们这般烂进泥里、秽同蛆虫的邪修,原来也能为师门所护。他们纷纷从阴暗的角落里爬了出来,亲吻着南宫意和南宫玮的鞋履,摇尾乞怜的哈儿狗般阿谀谄媚。

    “走开!滚!”

    真是疯得可以,南宫玮恶心得想吐。

    南宫意柳眉紧蹙着:“无论如何,雾雪山不能再死人了。这事已经快要惊动到山外去了。”

    姐弟二人相视一眼,彼此明了。他们绝非真心想救这群败坏门风的邪修。只是白玉仙京有规矩,山门一月内死够二十人,就需上报极仙殿。届时,他们雾雪山培养出如此多败类的事实将被昭告于世,雾雪山会成为仙界之耻,他们姐弟二人也将无地自容。

    名声坏了,可比死人恐怖百倍。

    死要面子的也不光这二位“正道之光”。

    邪修中,也有个死要面子的女人,不愿去找南宫意,躲到了后山。而她死状极其恐怖,是将自己的肠子拽了出来,勒死了自己。

    阿莲刚好是撞见她惨烈死状的倒霉蛋。

    那天,尚未醒透,阿莲踏晨霜出门,远远就闻到浓烈血腥味。拨开雾气,隐约看见一穿着蓝白仙袍的女子立在树下。

    阿莲喊她,她不回应。阿莲走近,才发现她被一团血糊糊的条状物绕着脖子,绑在树上,肚上开了个血窟窿,五脏六腑流了一地。阿莲这才意识到那缠着她脖子的肉条,是从她腹中扯出来的血红的肠。

    女人脸色发紫,眼球充血,目眦欲裂,显然是被自己的肠子勒死的。

    呕——阿莲扶着墙干呕了好一阵,脸色煞白地起身,没站稳,晕了过去。

    越惊霜找到她时,她被薄雪覆盖。那女人肮脏的血,沿着盘虬的树干染到她的裙摆上,她眼睛紧闭着,仿佛陷进了噩梦。

    越惊霜喊不醒阿莲。

    他抱起阿莲,抬头与那死不瞑目的女人对视。那女人乌青肿胀的眼眶里,像塞着两颗欲炸开的浆果。

    木屋里,阿莲睁眼,就看见越惊霜安静地坐在她身侧,用温热的绢帕擦拭她额头冒出的冷汗。见她醒了,他眼眸一下明亮起来。

    阿莲不知被困在噩梦里盘桓了多少时辰,醒来时眼眶中溢满泪水,她问:

    “你看见了吗,那个女人?”

    越惊霜点点头,又说:

    “那个女人,我认得。她用火符烧过我的角和头发。她死了,我很开心。”

    声音冷淡,不带丝毫情绪,死水般平静。越惊霜低头,露出额上一对冰蓝色的角,左边那只角尖有断裂的伤痕,边缘焦黑。

    阿莲颤巍巍伸出手,去摸那只残缺的角,强作镇定地问他:“霜霜,那个女人,还有那些邪修,他们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越惊霜摇头,说他不知道。阿莲心知自己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

    雾雪山的是非,她一丝一毫都不想沾染,带走越惊霜,利用越惊霜的炉鼎体治好自己的灵根,这是她目前最在意的事。

    *

    今天,是阿莲在雾雪山的最后一天。

    麦青说,死掉的邪修快有二十个了。昨天南宫意和南宫玮翻遍了前山,用测灵石一个一个验过去,都没能找到那个炉鼎。

    麦青又说,他打听到些新鲜消息:

    “这些邪修都修着同一种邪法,名为荼蘼诀。是从妖域带上来的奇诡邪法。”

    “荼蘼诀?”阿莲觉得这名字怪异,遂追问:“这是种怎样的邪法?”

    麦青道:“一种短时间内让人功力暴增的邪法,代价是会以浊气反噬,让人疯魔,直到彻底混淆梦境与现实,自残而死。对了,练这种邪法的人,在兴奋时,身上会长出一朵一朵鲜红的、荼蘼花般的刺青。”

    二人正讨论着,忽然听到有急促密集的脚步声,是一大群蓝白仙袍的弟子,为首的是南宫意和南宫玮。

    单手执剑、娇矜冷漠者为南宫意,持弓背箭、桀骜不驯者为南宫玮。两人眉眼间有五分相似,姐姐像青年掌门的高傲贵女,弟弟则像娇宠滋养出的叛逆少爷。

    与他们相比,那个死掉的南宫玉实在像误入天鹅群中的丑小鸭,被遮蔽在哥哥姐姐的光华之下,被嫉恨烧灼得面目全非。

    他们是在找那个炉鼎,在找越惊霜。

    此时,一个低矮男人朝阿莲和麦青一指,道:“二师姐三师兄,后山除了掌事嬷嬷外,就只有这些个扫地的杂役弟子了。”

    “你们两个,过来。”

    南宫意垂眼俯瞰他们,漠然开口。

    测灵石挨个验过去,分别现出蓝白和墨绿的色泽。显然,他们不是炉鼎体。

    最后剩下没被验过的人,就是越惊霜。

    “不是他们,去把剩下那个人带来。”

    南宫玮命令道。

    不好!阿莲转身就要去找越惊霜,通知他快跑。一只箭矢忽从脖前擦过,插进松木里。箭气凌厉,在脖上软肉留下浅浅血痕。

    “我让你走了吗?”

    南宫玮一手举弓,一手搭箭,猎鸟般玩味地将箭尖对准了阿莲的眉心。

    阿莲一卡一卡地回头,挤出个讨好的笑容来:“道友,我不是你们雾雪山的弟子,我只是凤鸣山来扫地的,你们处理你们的事就好,不用管我的……”

    南宫玮勾唇笑了,三两步走近,用箭尖挑起阿莲下巴,似笑非笑:

    “看来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啊。”

    阿莲狐疑地打量起这少年,不过凡人十七八岁的模样,眼角弯挑,狐狸般狡黠,细鼻薄唇,精致俊俏,带点凌厉的攻击性。领口滚一圈金边和白绒毛,盛气凌人。

    俊俏归俊俏,也未到让人过目不忘的境界。阿莲本就脸盲,在白玉京修炼四五十年,见过的人不胜枚举,确实对他没什么印象。

    良久,阿莲摇摇头。南宫玮恼羞成怒地又逼近几分,直把阿莲逼得后背抵上粗粝树干:

    “二十五年前群山会武,你那般羞辱我,我如今还历历在目,你倒全抛之脑后了?”

    “二十五年前……”

    这未免太久远了,谁还能记得。

    她灵归未焦坏前,算白玉京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执一把十里伞,打穿白玉京三百仙山弟子,手下败将浩如烟海,不乏被她打到哭鼻子的,她总不能每个都挂在心上。

    “阿玮,不过是输得惨烈了一次,何至于二十多年念念不忘。”

    南宫意出口拦下了咄咄逼人的南宫玮。

    “何况阿莲姑娘,如今已落得这般……惨不忍睹的境地,你何苦再为难她?”

    阿莲握紧了拳头。这姐弟二人,弟弟是出鞘见血的煞剑,姐姐则是藏锋敛气的暗刃。总之都不是善茬。

    麦青趁机把她拽了过来,和他一起恭敬地低头立在一旁,小声告诫:“你别惹他。”

    “切。”南宫玮冷哼着回到姐姐身后,眼神却始终刀子般剜向阿莲,像要把她大卸八块。

    “二师姐,三师兄,那人带到了。”

    一队弟子押着越惊霜过来。少年破布烂絮披身,背着小山般的柴火,抱着扫帚。

    “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

    南宫玮嘘声鄙夷道。

    “上测灵石吧。”南宫意命令。

    “怎么办,麦青!”

    阿莲揪紧了麦青的袖口。

    麦青只是无奈地叹气:

    “听天由命罢。”

    此刻阿莲心脏提到喉头,目光片刻不离地盯着那颗玄黑的测灵石。只见他们抓着越惊霜的手按到测灵石上——

    空气凝滞片刻,那石头无任何变化,在场人的眼神都微妙起来,虎视眈眈看向越惊霜。

    忽而,测灵石嗡鸣两声,迸射出橙红色的光。他是火灵根,南宫意和南宫玮顿时大失所望,在一片叫骂声中离开了。

    “真是疯了,那弱智邪修供出来的消息莫不是假的,根本没有这么个炉鼎啊!”

    这下却轮到阿莲和麦青的眼神微妙了。

    测灵石为什么会在一个炉鼎体身上测出火灵根。曾经麦青提出的那个猜想不约而同地再现于二人脑海中——

    传说中极其罕见、能通过吞噬灵力来修炼的炉鼎体。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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