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内山要走一段台阶,用不得御剑,石阶旁满是如火如荼的凤凰花。阿莲走在前面,越惊霜跟在后面,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阿莲,是我让你为难了吗?”

    阿莲步履一顿,蓦然回首,脸上笑意明媚,道:“完全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越惊霜道:“若你不执意收我入内门,便不必以你的内门席位,去设下那个赌约。”

    “可我既执意收你入内门,便是有我的理由。我敢设下那个赌约,则因我有把握赢。这并没有什么为难的。”阿莲笑答。

    越惊霜轻抽鼻子,下定决心般说:“师父,我能问问这个理由是什么吗?”

    怜惜他,亦或是单纯的利用。

    他更趋近于后面那个答案。

    阿莲思索片刻要不要实话实说,对上他清亮双眸时,便不愿再撒谎:“你是炉鼎体,我需要你助我修炼。”

    找人做炉鼎,这在白玉京并不算件不光彩的事,前提是双方愿意。

    这个答案在越惊霜意料之内,因而他并无波澜,他只是想听阿莲亲口确认。他又问:“那关于我,师父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阿莲与他都清楚彼此的困惑与隐藏,既然他如此挑明可以问,阿莲索性直说:“那日雾雪山,测灵石为何会在你身上测出火灵根;你的体质,是不是与寻常炉鼎不同?雾雪山死掉的邪修,与你有没有关系?”

    “火灵力来自你,是,不知道。”越惊霜干脆利落答:“身体里残留的火灵力,是我从你灵根上汲取的未运化的阳炎。那些邪修的死,我也说不准和我有没有关系。”

    阿莲“嗯”了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来了凤鸣山,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别再念怀。凤鸣山规矩不多,有一点极重要,便是不能伤人。”

    越惊霜应下:“好。”

    内山山门实则为一层结界,内山中常住的不过是阿莲、乌鹭和驴子师兄,因而只有零散几间木屋,几处修习的道场,干净朴素。其余光景,是无忧上仙依照凡间某处田园打造,有秋千、梯田、菜畦、莲塘,各处堆满了无忧从凡间各处搜罗来的好东西。譬如一个古彩戏台,一个野趣的假山造景,一个旱地拔葱的柱子……但总之都是些没用的玩意。

    “师娘是个凡间散修,他们多数时间都在凡间游山玩水,一出门便是十天半个月。这些都是他们二位从凡间带来的。”阿莲解释。

    阿莲往东边一指:“那是师姐乌鹭的住处,更高处的山顶是她的道场。”又往西边一指:“梯田是驴师兄的住处,亦是道场。”

    “你和我住一起,在莲塘小筑。”阿莲往半山腰一指,梯田层叠簇拥着个半月形的水塘,水流澄澈,莲叶青青。塘间有游鱼,有水车,有未绽的莲花,塘上有临水小院落。

    阿莲当夜替越惊霜置办了几身色彩亮丽的衣服:“我们凤鸣山不像你们雾雪山那般死板,弟子穿什么衣服不受限制。我觉得这些鲜亮的颜色都很衬你。”

    越惊霜坐在床上,乖巧地点点头。阿莲正打点着满床的新衣服,越惊霜则在看她。

    阿莲叫他换上件丹枫色流云长衫,越惊霜推门走出来时,阿莲满意地眯眼点头。红衣果然衬他,仿佛掸净陈旧壁画上的尘灰,显出少年本应有的光彩来。

    越惊霜向阿莲走近,问:

    “师父,今日还要抱吗?”

    “例行的修炼自然是不能断。”

    阿莲嘻嘻笑答。

    他将阿莲打横抱起,回到房间,轻柔放在床榻上,蓬窗漏下月光,二人鱼水相拥。

    美其名曰,修炼。

    后来的半个月,他们在开满凤凰花的小院里抱,在秋千上抱,在树林里抱,仅限拥抱。

    阿莲大部分时间都在莲塘中央的水心亭修炼。闲暇时教授越惊霜一些画符的技巧。他学得极快,阿莲感慨他在修仙方面的天赋异禀。

    话说某次,阿莲去偷师父藏在藏书柜中的《炉鼎修炼秘籍》,结果因输错密码意外被锁。见阿莲半日未归,忧心师父的越惊霜强闯无忧上仙藏书阁结界,险些用符纸把无忧心爱的藏品炸成灰。

    最终越惊霜停在那个比他还矮一截的精致书柜前,结界精灵用娇稚的童音齐声喊:“请输入密码。”越惊霜扶额苦笑:“不知道。”

    于是二人被一起锁进了书柜里。

    黑漆漆一片,前后都是硬实的木板,淡雅的檀香味左拥右抱,左肩却有柔软的触感。越惊霜划亮一张照明符,看见阿莲被映亮的瞳孔和脸,光如顽劣尘屑般跳跃嬉戏在她睫毛上。

    “你怎么也进来了?”

    阿莲往越惊霜这边蹭了蹭,他们二人此时都蜷缩在狭小书柜里,阿莲这么一蹭,便将越惊霜挤到角落退无可退了。

    越惊霜侧头轻,哀怨道:“师父说好来拿书,却半天没回来,徒儿怎么能不着急。”说罢便取出两张炸火符,试图把这柜子轰开。

    阿莲连忙制止:“不行的,炸毁了师父这些珍爱藏书,我们会被逐出师门的!”

    “那如今怎么办?”越惊霜扶额苦笑。

    “等师姐回来吧,我们聊聊天,睡一觉,说不定就等到了。”阿莲笑言。

    那日在书柜,二人聊起过去,聊起因何而来白玉京。阿莲说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前的记忆全然没有了。

    阿莲又问越惊霜这名字的由来,她觉得他这个名字很好听,既有雪原松雪的冷冽,又不乏鲜红的少年意气。

    “他们问,便随便起了一个。”

    越惊霜答。他记得睁眼时,满山的银白碎屑,盖住纤薄得仿佛要被松针刺破的天穹,松枝上抖落的雪团如受惊的白鸟般乱飞。脑袋里空荡荡的,唯有满身霜雪冰冷得真切。

    “好。”阿莲噗嗤笑了,也不多问。

    “那师父呢,为什么要叫阿莲?”

    “因为我被锁骨上有个莲花胎记,我师父想过给我个姓氏,但莲这个字,配寻常姓氏总觉俗气,便不要姓了,直接叫阿莲。”

    时间漫长,书格漏下的光影渐渐偏移。阿莲索性与越惊霜一起研读起那本《炉鼎修炼手册》。字少,图多。阿莲翻到第三页就恍觉大事不妙,这似乎不是本正经的修炼手册。

    “师父怎么不继续看了?”越惊霜问。

    “额……我觉得他记载的这些修炼方法对我们来说有点超前,你师父我认为,我们修仙人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阿莲支吾着解释,不经意间耳垂染满韫色。

    “拥抱的下一步,是什么?”他问。

    “你想……试试下一步吗?”阿莲耳垂更红了,两颗樱桃般挂在白腻的耳廓上。

    越惊霜眼巴巴地点头,连点四五下。

    “好吧,那你闭眼。”阿莲命令道。

    越惊霜闭上眼,靠在书柜门上,阿莲一点点直起身子,侧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极快,极轻,以至于双方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全然结束了。

    越惊霜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吻了,短暂但柔软的触碰,连一缕温度和气息都来不及交换。

    “好像……没什么作用?”

    越惊霜睁眼,愣愣地看阿莲。

    “啊……”阿莲内心蚂蚁啃噬般抓狂,乱糟糟坐回去,又乱糟糟答:“不知道,或许这样不对。总之很奇怪,我们以后别再尝试这些怪办法了。”

    “……”越惊霜垂眸,眼睫阴翳下敛起一丝红晕,他想告诉阿莲他很喜欢,喜欢被阿莲触碰,可他又担心再让阿莲为难。

    那天后,阿莲开始修清心道,意在摒除杂念,断绝七情六欲。修了不过三天,阿莲的清心道秘籍不翼而飞。阿莲甚至怀疑她向来雅正端方的师姐乌鹭,也怀疑过她那日日在梯田里啃稻谷的驴师兄。最后只能向越惊霜哀叹:白日见鬼,白日见鬼!

    越惊霜只是假装心不在焉问:“师父好端端学那个做什么,难不成要修无情道?”

    阿莲嘻嘻笑道:“你生得这样好看,就不怕……我对你别有企图?”

    越惊霜垂眸,藏起笑意,轻快道:“师父对我有什么企图都可以。”

    她当然没有告诉越惊霜,她早就发现了藏在他枕头下的清心道秘籍。

    她猜想,别有企图的或许不止她一个。

    三天的清心道作用微乎其微,当夜例行的拥抱过程中,在越惊霜的床榻上,阿莲浅尝辄止地与他双唇相贴。只一霎,阿莲感觉越惊霜整个人都硬邦邦地像石板,连呼吸都乱了。

    阿莲连忙起身,局促道:“书上讲,这样有助于灵识交融,修炼能事半功倍。”

    “不行,你太快了。”越惊霜说。

    “什么?”阿莲愣住。

    “你起来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放出灵识。”越惊霜藏起因紧张而颤抖的手,答。

    “那这次,我慢些?”阿莲问。

    阿莲又俯身将唇送了上去,她起先是准备睁着眼的,两唇相贴的一瞬就不受控闭上了。落陷进温软与松雪香交织的迷宫里般,顿时把在书上学到要做的事抛诸脑后了。

    不知道这样贴了多久,阿莲快晕倒时,忽然被啃了一下。非常生涩直白的啃咬,像被螃蟹的钳子夹住了下唇。

    阿莲一下子瞪大双眼,杏眼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浑身连带着一个战栗。

    为什么要咬她,阿莲眼里写满疑问。

    好在他及时松嘴,应激的狸猫般跳起来,抱起床柱开始撞头,磨爪子般边撞边挠,喉头挤出些哼唧的声音。而后抱着头扑回床上,用软衾将自己裹了起来。

    阿莲连忙去拽他,问:“怎么了?”

    他哑着嗓子,脸红得像烂熟的果子,几乎是喊出来:“师父!”

    一刹那,满屋仙烛尽灭,迟重的夜色潮水般涌来,月华如霜,将被褥映得斑驳。

    阿莲扯开越惊霜蒙头的软衾,见他兔子般蜷缩,两臂交叠在额前,似在掩饰什么。阿莲安抚般捧起他的脸,挪开他的手臂,而后看到一双泫然欲泣的凤眼,和一对蓝色的角。

    他眼神闪避着,将被褥攥成紧皱的一团,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平日里角能藏得很好,今天好像一切都乱了……”

    角对很多妖来说是很私密的东西,一般不会不受控地露出来。大多时候,角的状态异常代表着发情期或愤怒。

    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了,笋子般势不可挡,密密戳刺着心腔,酥麻,瘙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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