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垂天,残月斜照。沈府依旧灯火摇曳,月光透过云雾,映出寒光一片。

    惨叫声此起彼伏,沈清欢骤然惊醒,合衣起身,素手扶着院门,只见院内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正欲前去查看,却在凌乱的人群中不慎被撞倒在地,踉跄着想要爬起来,又被一种仆从推搡着,赶忙抓住一个丫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爹爹呢?”

    被抓住的小丫鬟只顾着匆忙逃命,连带着将沈清欢拽着往前跑了几步,“死了好多人……他们在杀人,什么人都杀,我什么都不知道,沈府完了……”

    沈清欢只觉晚上的风带着燥热,有些茫然的抬头望去,檐牙间火光冲天,火舌卷着焦灰舔舐着整座沈府。

    沈清欢看着这场景惊惧到失了神,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他们杀了老爷,夫人也跟着去了,流了不少血……小姐快、快……”沈清欢看向说话的人,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奶娘。

    老妇人显然吓得不轻,说话间语无伦次,但沈清欢已经听明白了,脸色骤然惨白,几欲昏厥。

    正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步步逼近,衣料摩擦声音尖利刺耳,一直在沈清欢身后话不成句的奶娘没了声音,待到沈清欢疑惑地转头看去,场面血腥,令人作呕。

    奶娘胸前被利刃贯胸刺穿,血流如注,溅开满地血花,眼珠瞪大,口吐鲜血,对着她喃喃说道:“快跑。”

    奶娘话不成句,从喉间挤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顷刻间断送了性命。

    沈清欢眼前发黑,发了疯的往前不断跑着,呼吸间血腥气息混杂着噼里啪啦的火光炸裂声,仿若跑的越快就能逃过一劫。

    距离后院小门越来越近,沈清欢暗暗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感受到眼皮上带着一点温热,抬头望去,眼前寒芒一闪,刀刃直指眉间,不得动作。

    那一点温热,正是剑刃上滴落下来的未干的血迹。

    正当沈清欢愣神之际,被人一把推开,跌倒在地,那刀刃将推开她的人头整个削下,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圈,沈清欢手脚发寒,颤抖的动不了,一双血手从身后伸出,吐字不清,“欢儿……”

    是娘的声音,沈清欢泪流满面,奋不顾身的朝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漫天火光照的整个沈府,有如白昼。

    慌忙跑至,那双血手温柔地遮住了她眼睛,往沈清欢手里塞了一块玉佩,对向不远处的一片阴影处道:“拜托……叶……。”

    话语未落,那血手无力垂下,沈清欢紧紧攥住手中的玉佩,她几近绝望地嘶吼出声道:“娘!”。

    沈清欢泪如雨下,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拥抱躺在地上的人,可因为过于悲恸,竟丧失了所有力气。

    那刀刃越来越近,甲胄碰撞,战靴踩踏在地上发出闷响,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嗓音尖利刺耳,含笑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沈氏结党营私,贪墨国帑,暗通外藩,图谋不轨。今削职查办,着刑部、大理寺即日抄没其府,家产尽数充公,族眷押入天牢候审,违者杀无赦。凡涉此案者,按律严惩,以肃朝纲。钦此。”

    这些御前侍卫本应按圣旨行事,可却径直来了沈府杀人纵火,无视法度。

    沈清欢眼中愤恨绝望交织,生生将那玉佩攥出血来,正当准备拿起母亲身侧的剑与来人拼杀,却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士兵的刀刃与她的手臂擦肩而过,划出一道极深的血痕,可沈清欢丝毫没有感觉。

    她拼了命的挣扎,想去再看一眼那倒在血泊中的人,娘平日最喜梳妆打扮,怎能,怎能,如此断送了性命。

    手中利剑被来人三两下卸走,沈清欢惊惧悲痛的在那人怀里挣扎,却不经意间闻到一抹暗香。

    她乍然抬头,不过短短几息就那人就带着自己到了院墙的隐蔽处,视线所及,整个沈府皆没了生息,安静的仿若一切都未发生过。

    沈家百余口人,除沈清欢之外,无一幸免。

    抱着她的人缓缓开口,声音朦胧,又逐渐变得清晰。

    “清欢,清欢,醒醒……”青年嗓音温润清越,可又因得倦意平添了几分沙哑。

    沈清欢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地,耳边仍萦绕着那夜杂乱无度的声音,沈清欢手指死死攥住被角,眉眼间得痛苦凝结如实质。

    骤然睁开眼,屋内灯火摇曳,面前的青年逐渐与那梦中人的容颜重叠,而不同的是,而今眼前人因着急面容染上薄红,映着烛光像天边飘渺的霞光,而她浑身被冷汗浸透,呼吸微喘,惊魂未定。

    沈清欢缓了缓呼吸,方要下榻,面前的青年却突然递来一方手帕,轻柔的替她细细拭去额前薄汗。

    “青淮师兄”,沈清欢刚刚清醒,微仰起头声音迟滞的叫着面前的人。

    面前的青年眉眼俊秀,气质出尘,君子端方,又继承了他父亲一身出色医术,虽隐居于此却早已名动天下。

    “不要害怕,清欢,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叶青淮说道,他墨黑的眼睛里映出沈清欢的身影,少女脸上的惊惧虽未褪,可眼神却十分清亮。

    沈清欢微抬起撑在床上的一只手,想要接过叶青淮替自己拭汗的丝帕,却无意间触到一抹寒凉。

    低头看去,那枚梦中出现的玉佩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手边。

    玉质上乘温润,雕刻精细,不似凡物,沈清欢心中大惊,骤然抬头间无意撞上了叶青淮的视线。

    沈清欢朱唇微启复又停,只见叶青淮青衫临风若鹤,玉质仙仪近谪渊。她喉间鲠涩,终是将话咽了下去——叶青淮以命相护,此恩已重逾千山。

    沈氏门庭牵涉甚深,暗涌如霜刃藏匣,怎敢引这云间客,再陷尘世修罗局。

    也因得沈清欢一番思索,叶青淮不动声色的将那手帕悄悄收拢进袖口,又从旁边挨桌上端来一盅不知是何物的东西递至沈清欢面前。

    沈清欢将玉佩藏在被下,皱眉看向那盅碗,摇头说道:“师兄,我不喝药。”

    叶青淮听闻此言眼中泛起一抹笑意,看向面前脸皱巴巴的少女,解释道:“不是药,我要来了你从前开给小九的方子,又熬好了送来。”

    “药膳?”沈清欢惊讶的望向叶青淮,又补充说道:“百麦安神饮?”

    叶青淮点点头,揭开了盅盖,汤色浓郁,百合和莲子等沉浮不定,香气四溢,扑鼻芬芳。

    沈清欢赶忙接过药盅,全然没有注意叶青淮正欲俯身喂药的动作一顿,有些茫然的收回手。

    “师兄真是聪慧异常啊,我这方子看起来简单可掌握火候时辰却颇有难度”,沈清欢舀起一匙药膳,送入口中后望向叶青淮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惊艳。

    叶青淮被少女的眼神看得有些羞涩,微微垂下头去鼻尖又萦绕着一抹清浅的软香,“师妹过誉了,正是师妹对于药材药性掌握的炉火纯青,才有这药膳的一举多得。”

    叶青淮话音刚落,又蹙眉看向低头啜饮药膳的少女,“师妹可是又做了噩梦,如今身在药王谷,若没有师父允许断然不会有人能进来的。”

    沈清欢动作一顿,垂着眼睫声音含糊不清说着:“不过是些旧事罢了,师兄莫要担心。”

    “可是……”

    叶青淮话音未尽便被沈清欢随意找了一个话题打断,“师兄,我的手帕呢。”

    听闻此话的叶青淮耳垂上染起一抹薄红,因得烛光昏暗让人分辨不清,沈清欢只看到面前青年微微摇头,“不知,大抵是掉在附近了吧。”

    沈清欢本就是为了转移话题,听到这话也有了几分逗弄人的心思,“师兄弄丢了我的手帕,那就将明日出诊诊金赔给我便是。”

    “我啊,平生最喜听孔方兄相击之声。”

    药王谷上下皆知,这位精通药理的师姐晨起必携药锄入云深之处,暮归时素色医囊总坠得帛带微斜——里头除却稀世灵药,必有三两串新得的开元通宝。

    本是金枝玉叶之躯,偏生染了市井癖好,叶青淮时常倚着晒药竹匾,看那抹青影穿梭在药庐与市集之间,鬓角碎发沾着晨露,裙裾却染满铜钱草清苦之气,倒像只囤松果的松鼠。

    “好。”他思及于此,总忍不住轻笑,往日檐下风铃晃碎满地斜阳,恰如少女腰间钱囊晃出的细碎清音,一声声撞进暮色里。

    青年拿过沈清欢手中喝完的药盅,衣摆晃动,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停住,想要伸出手替躺下的沈清欢掖被角,动了动指尖终究未抬起。

    叶青淮垂着眼眸,声音清越道:“漏刻已过戌时,师妹且安枕” ,他望着博山炉将烬的香灰,喉结滚过未尽之言,"往后问诊所得——"窗沿忽地轻晃,月色映出他唇角浅涡,"尽数充作你私库可好?"

    “当真?”沈清欢杏眸倏然亮若星子,素白中衣裹着的身子已半支起来,“师兄金口玉言!”玉枕上青丝随点头动作铺开如墨云。

    雕花门扉的合页发出幽咽轻吟,沈清欢凝听着脚步声碎在回廊尽头,忽而掀开素锦衾被,起身穿戴。

    雕花门忽又吱呀轻启,少女云鬓微乱折返而来。菱花镜畔流苏轻晃,素手自鸳鸯枕下勾出那块羊脂玉环。夜风卷着药香扑灭案头残烛,她踏着廊下零落的辛夷花瓣没入夜色,绣鞋尖沾着的露水正映出天边启明星光。

    林叶簌簌,风声掠过重檐,沈清欢素手轻叩铜环,闷响没入沁凉山岚,与檐角风铎清音相和成韵,泠泠然荡起满庭秋色。

    她俯身跪拜,道:“徒儿不孝,前来向师父辞别。”

    门扉自启,烛影摇红,老者阖目卧于藤榻,似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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