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裴直,见过公主殿下。”

    谢瑛仍是方才那套华贵装扮,气场却松弛不少,端坐在厅中,挥手指了下首的位置,语气和缓不少:“方才多有得罪,裴大人请坐。”

    裴直依言坐下,便听见谢瑛接着问:“裴大人今日既然来了,就该知道这茶会因何而办,缘何穿着官服来此?”

    谢瑛今日看过众人,最满意的驸马人选自正是裴直。只是看他打扮得敷衍,恐他有什么不愿被选中的苦衷,自然要先问个清楚。

    “臣并非有意怠慢,只是家中本无意送臣来此,又不知为何在臣上值途中改了主意,臣仓促赶来,因此未及打扮。”裴直垂首回话,态度依然恭敬。

    “我无意责备你,寻你来一问,不过是怕你已意有所属,刻意做此打扮。”谢瑛并不想追究裴家为何中途改了主意,此番了解了裴直的态度,她便也就放宽了心,“我有意选你做驸马,若你无异议,今日昏时,萧家便会派议亲的人去你家。”

    裴直没想到谢瑛说得如此直接,一直维护得很好的恭谨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隙,抬眼看了一眼谢瑛,眼神震动。

    谢瑛瞥见他动摇的神色,皱了皱眉,但耐心问道:“裴大人可有什么难处?大可直接说来。”

    裴直心中滚过许多想说的话,最终却挑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出口:“家中长辈本无意让臣前来,虽中途改了主意,但到底不知道缘由,臣怕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届时会让公主为难。”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谢瑛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我这婚事定得仓促,却也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都能掺和的。我不在意你的出身,也不顾虑你家中态度,你可还有别的要问的?”

    裴直静静看着谢瑛神采飞扬地说完这么一段话,面上极缓展开一抹笑意,声音也变得格外从容平静:“谢殿下解惑。臣没有疑问了。”

    正午的阳光从门外打进来,落在裴直身后,从谢瑛的位置瞧过去,恰好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再配上他此刻的神色,让谢瑛也恍惚了一瞬。

    不得不承认,选中裴直做驸马,除了看他名义上算是裴家人,性情稳重又心怀大义以外,这张好皮囊也着实为他增色不少。

    谢瑛缓过神,清了清嗓子道:“既如此,你便回府准备吧。这婚事须尽快议定,成亲只怕就在这两日了。”

    裴直没有多言,行云流水地行礼告退。正欲转身却又被谢瑛叫住:“对了,下回见面,就该是在我府中成亲了,还不曾问你的表字。”

    “臣表字秉渊,殿下若不嫌弃,可以唤臣的字。”裴直自知两人成婚并不为情谊,不过权宜之计,得谢瑛这一问,让裴直有些讶异,不免多嘴一句。

    “匪直也人,秉心塞渊,是个好名字。”谢瑛一语道出了裴直表字的出处,笑着点点头,“往后私下不必谦称,以你我相称就好。”

    和亲一事礼部交给了礼部左侍郎楼鸣负责。礼部尚书是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深知此事牵连甚广,把此事交给楼鸣是左右不得罪的选择。

    和贵妃所在的朱家一样,楼家是早年间皇帝提拔上来的朝中新贵,富贵权势都是当今圣上给的。

    只是世家大族在朝中根基深厚,便是皇帝有意提拔,楼家也很难从中分得一杯羹。因此前些年楼家家主听说家中女儿和太子在灯会相识,相谈甚欢后,便动了心思,隔日便携厚礼去了萧家,不久又请皇帝赐婚,将女儿嫁与太子,做了太子妃。

    是以,萧家和皇家,楼家都轻易不敢得罪。而这礼部侍郎楼鸣,正是楼家长子,太子妃的亲兄。

    人人都对圣上中意的和亲人选心知肚明,但也都讳莫如深。楼鸣在草拟文书时左右为难之际,得了华阳公主那边递来的话,只一个字——“缓”。

    若要他直接做决断属实不易,但只是让他拖延时间却容易。楼鸣寻遍借口同北羌的外交使团解释,将和亲一事的公务流程安排得极为烦琐冗长,硬生生将此事往后拖延了四五日。

    未免走漏风声,那日兰苑茶会只请了最核心的门阀世家。楼家作为新晋贵族对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全不知情,不知为何要缓,只是别无他法,华阳公主一向又是个有主意的,他们轻易不敢得罪,只得照做。

    另一边,萧裴两家的速度也极快,三书六礼一切从简,从纳采到请期的流程,两日便走完,第三日便是成亲的正日。

    为了掩人耳目,直到第三日白天,公主府前都未见一丝喜气,任谁路过也瞧不出今日府中有一场婚礼。

    萧裴两家都派了人来公主府安排成亲事宜,谢瑛和裴直二人也并不清闲。谢瑛一早便领着裴直去了宗人府上报婚事,找上宗人令登记玉牒。

    宗人令品级虽高,却并无多少实权,皇帝和世族都不敢得罪。听宗正通报谢瑛突然要寻来,不敢相见,东躲西藏还是被谢瑛在府衙库房堵到。

    宗人令畏畏缩缩查看了婚书和裴直的鱼符后,支支吾吾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延缓此事的理由:“这修玉牒是一桩大事。老臣听闻,驸马上月刚从淮州迁来京城,这户籍文书恐怕尚在淮州府,且容老臣去信淮州府,调来驸马的户籍文书查看后,再为殿下登记。”

    “你是怀疑裴尚书无故认了个儿子,还是怀疑本宫随便寻来个驸马?”谢瑛提高了声调,语气中俱是责难之意。

    “老臣……不敢。”宗人令嗫嚅答道,抬袖擦了擦额间渗出的冷汗。

    谢瑛满意地笑了笑,望向裴直时眼中满是装出来的浓情蜜意:“既然如此,本宫信得过驸马,玉牒中涉及驸马生年籍贯信息的,便先按驸马口述修撰,户籍文书过后补上。”

    宗人令只觉得华阳公主今日格外跋扈骄横,他迅速打量了一眼垂手站在谢瑛身侧、噙笑冷眼看他的郎君。

    裴直笑容和煦,却平白让宗人令生出胆寒之意。宗人令战战兢兢拿出玉牒开始修撰,将裴直的姓名籍贯等一一添在皇家族谱中谢瑛夫婿的位置。

    谢瑛眯眼看他书毕,收了先前的压人气魄,笑得宽和,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有劳宗人令。今日酉时府中将办婚礼,稍晚公主府会派人来接大人和两位宗正前去观礼,诸位今日就先不要出府衙了。”

    宗人令是个为官多年的人精,自然听得出话里的胁迫之意,只怕公主府的人现在已经在府衙四周监视里面的情况了。宗人令刚刚退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这对新人虽说是仓促撮合,论起笑里藏刀的功夫倒格外登对,宗人令暗自腹诽。

    酉时,裴直身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裴家出发,沿着绍京最繁华的朱雀大道一路敲锣打鼓北行,往公主府去。

    百姓沿街观礼,议论纷纷,不知又是哪两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今日结姻。公主府安插在百姓队伍里的人则在人群中散播消息:“听说是华阳公主和裴家公子的婚事。”

    公主府门口此时已挂上红绸,谢瑛头戴凤冠,身着织金绣凤的绛色喜袍,绣扇遮面,领着府中上下,一同立在门前亲迎裴直一行人。

    因这婚事双方的特殊之处,这场婚礼与寻常新人成亲有着诸多不同。谢瑛自及笄后便出宫开府,此番成婚并不另开新府,也不入裴家门楣,只在自己府中拜堂成亲。为表尊重,谢瑛这才在门口亲迎。

    至于宫中,皇帝那边未得风声,自然没有动作,皇后则一早派了贴身女官前来观礼,并送上早年间便为谢瑛备好的凤冠霞帔。

    婚礼流程一切从简,裴家人到府后,受邀观礼的各家亲眷也陆续登门。谢瑛与裴直二人当着众人的面拜过堂,众人齐声道贺,称二人天作之合,祝二人永结同心。个个对内幕心知肚明的人,竟也都能装出衷心祝福的模样。

    按照礼节,拜完堂谢瑛需要先入婚房等候。谢瑛派了人在前厅帮着裴直应付,与裴直错身而过时,又轻声叮嘱他:“不必费心应对宾客,适时装作不胜酒力离席便好。”

    裴直神色轻松,笑着点头算是应下。

    谢瑛对上他的笑眼,有些莫名。明明知道今日是逢场作戏,他这副模样,倒像是真心为这桩婚事高兴似的。

    回了寝房,谢瑛不再深究裴直方才的神情,唤来溶月替她卸去头上繁复沉重的凤冠,渐渐收敛这一日伪装的喜色,正色叮嘱道:“派人去淮州查查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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