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到七月,台风就一定会登入歌祁。整个小岛城市,全部都笼罩在风雨之中,给鬼月凭添了不少阴凉诡异的气氛。

    月黑风高,风雨的突袭堵住了大伙出门工作的计划。

    村寨每个隔间都亮着昏黄的灯光。肉甜油香穿街走巷,勾起了刚下夜班回到宿舍的卓意荣肚子里的馋虫。

    “这个点怎么老是有人吃腊肠饭?”她自言自语的嘟囔。

    虽然好奇又饥饿,但她架不住眼皮打架的困意,换了睡衣,匆匆洗漱后就睡下了。

    三天后的鬼月孟兰节的那天村寨以前会举办一场为期两天的祭祀活动,按照玄学的说法是泣仙寨的方位不好加上流动人口多还不常见光,容易留住些不干净的东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告慰先祖,泣仙寨存在百八十年既没有没有出现过灵异事件,也没有发生过意外事故。

    福利会觉得让死气沉沉的村寨有些聚会的活动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项活动就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活动一般从农历的六月底就开始着手准备。

    基金会的沈盈辉会组织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带着还没上学的小孩来两元女子宿舍的一楼制作祭祀用的祭品,一边折纸,一边嘴里还会念叨着什么咒语。

    这动静让不远处的女子宿舍睡在二楼的卓意荣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几天许扶云都是安排她上的夜班,就指着早上那点时间补个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早上八点这个时间普通小区装修都能允许开工了,这样的“紧箍咒”也算不上是噪音扰民。

    声音不大,但几十个张嘴一起,那边刚落,这边又起中间还夹杂着小孩的刺耳的尖叫。

    没有一刻停歇的气口。

    卓意荣被念的脑子涨到不行,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被窝掀开,两条腿直直地踩在地板上,拖着拖鞋带着些恶意的让木板发出咚咚的撞击声,以此来让其他人知道这个愤怒的起床气是谁造成。

    不过,好像无人在意。

    卓意荣换身衣服出门吃饭时,高岁百还招呼人一起去折金元宝。

    有话绕着说这个技能卓意荣是掌握了皮毛,“我还有别的事,等会儿忙完,时间还早的话再说吧。”刚刚没补眠的事她不想多余抱怨,不想和村寨的人有过多的联系,这样影响她的逃跑计划。

    这就是卓温元偶尔出现在家里就教育她的体面,凡事不撕破脸面还都能人模人样的装着,吃点亏就吃点吧,反正也不差这一点。

    除了盛本的工作,卓意荣在村寨还有个没确定的学堂兼职工作。

    不在计划表里的行动让她像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地绕路,从寨南走到寨北的出道口,西、南和北的三个出口都很狭窄,肩膀蹭到墙壁破了皮才意识到阳光刺眼。

    每次卓意荣走这个过道,脑子里都会回忆读书时学习《桃花源记》的画面。

    歌祁比起北方的城市入夏早。

    前不久街道上才抽的嫩芽,现在就已经长成郁郁葱葱。闷热的风,穿过枝条筛出一股子凉意。

    等眼睛适应了阳光,卓意荣看清前面的街景。

    寨北街对面再过两条街是条老牌商业街,最早开始发展的经济区。卓意荣还是那些广场里奢牌的vip,当季的衣服刚下秀场改成成衣就会打电话通知她,现在别说今年的春夏款,有些都要发布秋冬款的衣服了,她的手机也没响过。

    往好处想,电话费、妆发费都省了。

    卓意荣顺着椅背滑落,索性躺在长椅上补眠。

    她现在是又饿又困,距离昨天九点的两个馒头充饥之后已经差不多有十个小时,在盛本工作也有三个月了,还是一点存款没有,上个月的工资还要五天才能发。

    盛本给她的工资每月只有法律规定的最低工资三百元。

    像以前她还在卓家时的日子,三百元就是打点人的小费钱,那会儿的卓氏还不需要让她来考虑钱会不会有用完的一天。现在是要紧着每月宿舍的租金、日用品和三餐。不过,还好在她和石以桥结婚后生活水平就大打折扣,卓意荣那时起就开始强迫自己习惯恶劣环境。

    毕竟,人生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别挑了。

    耳边微风徐徐,没有停过。

    风里混着熟悉的香味。

    卓意荣睁眼看见一张人脸,吓得转身掉在水泥地上手肘都磕出了块乌青,“吓我一跳,来也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口水都出来了,没好意思叫。”江舟行放下手中的蒲扇,说完在长椅上坐下,“不是说猫科动物睡觉都很谨慎的吗?”

    一听流口水,卓意荣从包里拿出梳妆镜,嘴角的水痕已经有泛白的意思,“我又不是猫。”

    江舟行刚从女子宿舍那边来,从街里街坊的口中知道卓意荣刚离开,他便追上脚步,谁能想到她能没有危险意识的睡过去了。

    “哎呀,看来是怀念以前的日子了吧?”他双手撑着长椅椅背。

    卓意荣没有回答,只是戴上墨镜打算离开。

    江舟行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以学堂的工作安排为由发出一起吃个午饭的请求,却被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甩开。

    双方都愣了几秒钟。

    “你不用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敌意。”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上班时间要到了,先走一步。”担心对方再追问,卓意荣想到什么说什么,胡言乱语地走回村寨。

    其实与其说卓意荣对江舟行有抵触,倒不如说是石以桥给她造成的阴影确实深刻。

    或许是会影响一生。

    但好多人都说夫妻之间打架是正常的,以至于卓意荣现在怀疑自己身上还未消失的伤痕也许真的算不上是家暴。

    两人身影越来越远,江舟行吐了口长气,带着些无力的泄气感。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去答复他的姐姐,当然会得到一顿臭骂,“交给你干的活是一个没成啊?滚吧!就会给我添堵。”

    江舟行低着个头抠手指,成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正训着,办公室外响起敲门声。

    整个村寨会敲门的人只有一个人,江舟游知道卓意荣想通了,便让自家小弟先出去侯着。

    一整个下午盛本就开了个黄金买卖的小生意。

    卓意荣都在想上午江舟行再起提起的教育的事情,虽然她还是不认为村寨能把学堂做成功,教育是件很难的事业,仅仅靠他们是不具备成功的能力。但另一方面又深知读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以至于她纠结到现在。

    “那你觉得什么样子算是成功?考上大学,报效社会还是登上富豪榜?”江舟游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企划书给卓意荣,企划书上还放着份劳务合同。

    过于具体的结果好像都不是成功的答案。

    “至少过上衣食不愁的生活。”

    “你现在自己赚钱了,觉得你口中的这种生活容易吗?”

    “……不算容易。”

    卓意荣突然的诚恳倒是让江舟游感到意外。

    江舟游拿过办公桌左手边的文件夹交给对面的周一荣。

    文件夹里是村寨学堂的扩展计划表,村寨现在只负责小学的教育,不过现在已经物色了几所村寨外头公立初中,后续的合作正在洽谈。

    “在普世的价值观里财富等于成功,但是有些人已经在父母辈就完成了资金累积,所以为此所有人就不读书了吗?”江舟游顺便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读书,就是当有一天危机来临时不羞耻和工人、农民站在一边。”

    卓意荣从小办公室刚出来,江舟行就丢下报纸,贴上去,在她看来活脱脱是一只……拉布拉多?

    “谈得怎么样?一起吃个饭吧?”

    “呃,下次吧。”

    手头没钱,寸步不行。

    现在村寨的餐厅都已经不适合卓意荣现在的钱包。

    女子宿舍是有个公共厨房,还有个冰箱嘞,不过这冰箱说是上下两开门,但高度还不如一米六,冷冻区更是只有一个手掌的高度。卓意荣还是头回知道工厂能生产这样规格的冰箱,平时拿个东西还要弯腰。

    去壳鸡蛋一袋只用八元钱,只是保质期很短,这是高岁百为宿舍居民准备的免费食物。

    卓意荣刚来那一阵是看不上,和她们说这去了壳鸡蛋里都是细菌,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也习惯了这便宜的食物。她给自己煎了个蛋就回隔间准备把前几天没睡的都给补回来,从那条窄玻璃那看见外面的火光,透过蓝色的玻璃火红色都变紫光。

    孟兰节已经开始了为期两天的活动。

    卓意荣不爱凑热闹,但爱看热闹。

    急匆匆从床上下来,跑上了宿舍的天台。

    她刚迈上天台,远远向火光处望去,像极了那些描写怪力乱神书籍里地府的场景。

    宿舍楼层矮,人只要站上天台就可以看见四方楼中心的娘娘庙外的火越发烧得旺,连天上落下的雨也息不灭这火苗,周围的灯光逐渐变的暗淡,火焰直逼天空,热浪像是坐上电梯般不错过每一层的角落。

    寨子不少的居民都来了娘娘庙外的空地,大多是来祭拜逝去的家人,没有哭声的泪水牵动着卓意荣的心绪。

    卓意荣是个唯物主义者。

    但今天她忽然希望这世界上真有鬼怪,被日思夜想牵挂着的人一定不是个坏东西。

    火焰还在翻涌,照亮天边,分不清时间。

    忽然,一缕缕香甜的猪油香粘在卓意荣的鼻尖。

    猪油价格贵,寨子里只有路过开餐饮店的那几间才会有这种香味,但……她不确定的向楼下看,看见那几间店铺的老板和厨子都在庙宇那里跪拜,又抬头环顾四周的居民楼层都是没有亮灯的情况。

    这香味来的奇怪。

    周围嘈杂。

    等卓意荣听到奇怪的动静时,脚步声已经靠近她身后的天台入口。

    卓意荣猛地转身,看到一个是个穿着泛黄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年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你吓死我了!不会出点声嘛!”

    小女孩有些委屈,眼眶里水汪汪,“我发出声音了的。”嘟嘟喃喃的说不清话,虽然在反驳,但女孩还是把手里的腊肠饭抬起来送到卓意荣眼前,“对不起,姐姐吃腊肠饭吗?我妈妈做的。”

    卓意荣听到相差应该有二十的人叫她姐姐,多少有些消了气。

    想到她自己也是三十的人了,怎么能和小屁孩争个输赢呢?

    她蹲下身子把饭碗推回去给女孩,“好了,别哭了。这饭我就不吃了,看你自己瘦的跟骷髅似的,还关心我吃没吃饭?你家家长怎么回事?”

    这话说的对小孩子来说刻薄了些。

    话糙理不糙。

    这村寨常见饱一顿饿一顿的情况。卓意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总是好过这种拖家带口来村寨讨生活的人家。

    “没关系,我妈妈做了很多。”女孩把饭碗放在凳子上就跑了。

    没头没脑的整了这么一出,卓意荣都有些害怕小孩家长找上门跟她算账,她现在可没钱赔。

    那碗饭在火光中色泽油亮,喷香四溢。

    在那天过后,卓意荣都过得胆颤,五天的发薪日过得格外缓慢。

    日子一天天的像是复印机里的纸放多了一样,慢慢的索然无味,慢到众人都忘记了孟兰节发生的事情。

    直到那天,卓意荣突感刘海扎眼。

    原计划今天领到薪水之后就去理发店一趟,现在等不了了。

    相比较上次,这次卓意荣的登门理发,竟然没有人觉得这个行为是件奇怪的事。拒霜抓过茶几上的一把糖果招呼她,像是老友碰头一样亲密。

    小妹们见她来也没有停止聊天的进度。

    卓意荣听了一耳朵。

    早上警车刚来把尸体运走。

    “什么尸体?”她好奇的加入交流。

    “你不知道啊?”拒霜用手转回卓意荣的头,“好像就是你住的那个女宿前面一幢对面的那个租户,妈妈都去世有个把月了。”

    “啊?这么热的天,才被发现吗?”

    “谁知道呢,这件事玄得很。”拒霜神神秘秘的说。

    “怎么说?”

    好奇心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这样的钥匙如果可以开一个房间的话,那么卓意荣可以打开村寨所有的门锁。

    今天打开的就是那间出事的二零八号隔间的门。

    歌祁的夏天异常闷热,四十摄氏度的高温常常一连好几天,村寨本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鱼腥、汗液、垃圾和那些角落里污水浇盖出来的苔藓……种种气味相互影响融合,在高温的发酵下让人的肺部每一次的运动都是痛苦。

    所以当过道里出现异味,是不能在第一时间被发现。

    尤其是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运转,命没了就没了。

    “一开始警察上门都吐了,后来整个现场都被拉横条了。你就想想场面有多吓人。”

    “寨子里人意外死亡多了去,这有什么稀奇的?”卓意荣瘪了瘪嘴。

    拒霜掰过她的头,两人对视,“诶!这确实不是稀奇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稀奇了。”

    警察被邻里带上门时,是那户人家的大女儿开的门。

    就在门被打开的那顷刻间恶臭味从门里喷涌而出,那瞬间在场的人都说像是站在涨潮的江边,眼睁睁的看着那水恶狠狠地冲刷着身体一样,站都站不稳。

    其中一位警察办案多,最快恢复平静,问大女儿:“家里的大人去哪里了?”

    大女儿指了指里头虚掩的木门,似乎她已经对这样的气味习以为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那位警察紧握腰间挂着的警棍给自己壮胆。

    从门缝里看到的是躺在床上休息的长发女人,警察咬牙开门……

    “是具尸体!”

    “啊!”

    不只许扶云被苏凌凌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有下午来盛本换班的卓意荣,“还在聊鬼妈妈的事情啊?”

    “是啊。你也听说啦?”许扶云知道卓意荣跟盛本的其他人关系一般,便丢下他们去找她单聊,“你说真是那妈妈死后做的吗?”

    “你问我的话,我当然是等最后警方调查的结果。”卓意荣说着换上盛本的外套,坐在柜台后的工位上,“不过,这件事还挺感人的。”

    卓意荣多年所受的教育体系里不存在怪力乱神,只是如果世间真有鬼神说法,她也想再见一次妈妈。

    天气炎热,盛本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做,现在寨子里出了未断案人命更是雪上加霜。这个月工资暂缓,是比刚听到的命案更消暑的消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卓意荣就不花钱理发了,现在她只能靠拍卖会微薄的提成度日。

    江舟行贴完告示就坐在卓意荣身边的椅子,“学堂工作安排好了,阳历八月底就上班,你负责语文教学。”

    眼看学堂计划即日开始,收入上的稳定让卓意荣的焦虑稍有缓和。

    社畜做久了真的会因为一点点的蝇头小利自我打压,按照市场的价格来说,卓意荣的学历和能力少说每月能有千把块,现在每月四五百就把她打发后,她还能为此感到是不是赚了他们姐弟太多钱而有些羞耻。

    “行,知道了。教材给我吧,我做个备课。”

    “教材我没带,内个……晚上下班吃完宵夜带你去福利会拿呗。”江舟行眼神飘忽不定,紧张地抖动大腿。

    卓意荣莫名烦躁,对于花钱这件事就像是耳边有只蚊虫飞,“行,吃吃吃。”

    夏末的夕阳落得还是很慢。

    路上行人却多,都爱出门闲逛,拿着个蒲扇边走边看哪家大排挡有空位,不用排队。天气热的晚上,村寨的夜市生意火爆,每家店的桌椅都巴不得摆到人行横道上去。

    东南西北的小吃都有,厨子很快上手备菜,灰白的油烟冉冉升起,瞬间覆盖在上空。

    卓意荣稀奇的观察。

    这还是她头一回吃街边小摊的食物,卓家规矩多是一点,另外读书上下课她都是司机接送,没什么机会吃。

    “你找人呐?”江舟行点完菜,端着啤酒回来就见她四处看。

    “没啊。”卓意荣收回视线,“就是只有我们俩个吃吗?”

    “他们都有事,别管他们了,没口福。”江舟行移开视线,给她开了瓶啤酒,却被拒绝,卓意荣另外叫人拿了瓶可乐。

    他俩认识也有段时间了,说不上熟络,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尴尬的时刻。江舟行打破凝固的气氛,“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

    “觉得唐突就不该问。”卓意荣出声打断,“快点吃,吃完就去拿教材。”

    “别呀。你为什么就同意加入盛本?就单是想躲避你前夫……对不起,对不起,不说了。”江舟行刚提到石以桥就被怒瞪的眼神堵住了喉咙。

    卓意荣以为他会问当初为什么和石以桥结婚的理由,这个问题无伤大雅,说就说了,“其实这是其中一部分。”

    每个决定背后的答案有很多原因组成。

    但卓意荣不一样,她在遇上事情后的选择往往是被推着走的。以前读书的择校,到后来的就业,现在的这次加入盛本,甚至于前不久脱离的婚姻对象也是,朋友在她面前说了许多语重心长的话。

    这些一度都让她误以为人生是个单轨道上的列车。

    卓意荣放下签子,猛地喝了一整杯的冰可乐,“其实都没差,加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慢点喝。”江舟行看的一愣。

    “为什么学了这么多,考了这么多证书,到头还是是废人一个。”卓意荣说完,倒头就睡着了。

    感情上来的时候喝啥都得醉。

    江舟行盯着卓意荣的头顶,他不理解为什么生活优渥的出身还会伤春悲秋,之前的接触,他和多数人一样只觉得卓意荣是大小姐脾气的矫情,当下他又有些看不透。村寨生活多年,什么三教九流没在这里待过?

    或许物质的富裕真的不等于精神的富裕?

    江舟行一直以为这句话是他姐骗着他玩的。

    在九月到来之前,学堂竣工。

    说是学堂其实只是原寨北三楼角落的过道隔出来的三间小教室,不过好在设备准备齐全。

    “就这么几张桌椅啊?”卓意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点了好几遍,三间的座位教室加在一起才二十七张。

    “这都算多的了,以前还不用分班,找个空屋就学了。”江舟游打破幻想,“这是泣仙寨,你当是什么?国际学校啊?挤破头的争名额。”

    村寨本来就是穷苦出身的人来的地方,读书对于他们来说是奢侈,工作才是常态。福利会也没有多余闲钱供着这不见收益的项目,学堂的创办大头还是庞小姐在社会上拉来的投资。

    学堂开放的消息不胫而走。

    来参观还有一些小孩子。

    卓意荣认出了其中一个人的脸,两人对视了一下,那个女孩就朝她奔来,紧紧抱住她的双腿,“这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的满格热情让成年人难以招架。

    “喜欢你呗。”江舟游蹲下身子,将两人分开,“铭铭,进教室玩吧,一会儿阿姨们还有事情。”

    那个叫铭铭的小女孩,听话地点点头。

    卓意荣见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连忙摇摇手,“不可能喜欢我。我们就见过一回,在孟兰节第一夜的活动莫名其妙给我一碗腊肠饭就跑了。”

    这话说的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

    “朱铭铭的妈妈就是不久前报道的那件鬼妈妈,你吃的不会是……”站在卓意荣身边的许扶云转头都有些卡壳。

    视线集中在卓意荣身上,全身的寒毛不由自主地站立,燥热的入秋午后顿感阴风阵阵,过道上冷白的灯光像是烛火一般闪烁几下。她费了些劲地吞咽,由于恐惧分泌在口腔的唾液,“不能吧,不是说都调查清楚了吗?”

    三天前,寅老伯冰室的电视机播报新闻,每天都有不少人来这里支持小本买卖,顺便看看电视。

    新闻刚好播报了这次村寨的“鬼妈妈”事件。

    这件非自然死亡事件是在孟兰节前后发现,各种邪术的说法甚嚣尘上,所以造成了一定的社会波动。

    毕竟事件发生的地点是泣仙寨。

    把人往坏处想总比往好处想容易,类似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话也不是只说了这一天两天。

    新闻里讲述了警方调查的结果是死者系过劳引发的心脏骤停,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亡,至于死者所做的腊肠饭是大女儿朱某无法接受母亲离世,患有人格分裂的精神类疾病。

    这则新闻播出后,冰室里有人好像哭了。

    卓意荣听到了抽泣,被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淹没。

    结束下班后聚餐,卓意荣回宿舍的时候特意绕去原先那个二零八号隔间看看,发现已经打扫干净准备重新出租给了,两个女儿不知去向。

    再次得到消息就是开学前课程安排的日子。

    “别瞎想了,我就是逗逗你。”许扶云给她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新闻你不是也看了嘛。”

    “没有,就是在想事情。”

    刚聊没两句,门口就传来动静。

    许扶云手头还有没登记完的入库信息,卓意荣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交给她就好,“你好,欢……啊!”

    “怎么了!”江舟行从休息室里探身看见许扶云在搀扶卓意荣。

    卓意荣刚靠近窗口欢迎词还没念完就看见一架白骨,被吓得跌落垫脚凳。她心惊地举起手,手指不住地颤抖,“骨,骨,骨头。”

    江舟行一听快步走到柜台外头。

    一开门,迎面撞上一架白骨,江舟行倒显得格外兴奋。

    目前市场上还没有一比一复制真正人骨的工艺,各个医科类或者美术类的高校所使用的人骨都是通过捐赠的方式提供,只是有些国家兜售人骨是不被法律禁止的,所以世界上是存在贩卖人骨的商人。

    这样的事情,卓意荣海外留学时,课上老师提过一嘴,甚至有些小众的设计师会把这些元素加入,因为没什么东西能刺激人购买的欲望。

    就像近些年环保口号上抵制虎皮、狐狸皮……这类稀有动物,但转眼盯上猫狗之类动物的皮毛。

    禁止了的买卖,价值更是水涨船高。

    人骨和那些皮毛价值是一样吗?

    盛本这段时间都是做黄金买卖的生意,卓意荣以为上次那个弃婴事件已经够离谱了,哪有什么下限。

    下限的存在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用来突破的。

    “盛本要是真的接受这单生意,我真的会报警的。”卓意荣叫住江舟行发出警告。

    进了村寨,卓意荣的三观被重塑了无数遍,但还是无法接受人化成白骨也还是货物。

    江舟游有些敷衍地点点头。

    他转过身时,正好看见白骨移开是露出朱铭铭的脸,“铭铭?这不会是你妈……妈吧?”江舟游弯下腰与之平视。

    还是幼童的年纪,眼白却布满红丝,黑白分界线浑浊不清。这几日朱铭铭作为长姐要处理很多事情,即便她只有六岁,也需要强迫自己成为一个能扛事的小大人。“妈妈的案子查完了。遗体焚烧要钱,骨灰盒也要钱;不烧,遗体存放价格更高,而且每天都要花钱,我……”话没说完,泪水便夺眶而出。

    泪水和鼻涕水交织在因为饥饿只有米粒般大小的面庞。

    情绪崩盘,没有人听得清朱铭铭含糊、断断续续的话语。

    但在那一刻,疼痛像是能打破物理上的距离,细微的啜泣,牵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跳。

    朱铭铭的事情请示了在外地出差的江舟游。

    只是没接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虽然都心疼朱铭铭的经历,但出于对盛本的保护这单生意肯定是不能接。

    卓意荣思考良久,做了人生第一次重大决定。

    夺门而出,她打算把从家里带出来的首饰全拿到盛本当了给朱铭铭下葬生母用。

    “这些钻石没有证书,不过品质还不错,最多就两千。这还是看在你是员工出的价了。”许扶云仔细清点纸盒里的珠宝,摸摸索索找到垫层下还有个凸起,掀开一看是个一指节大小的木佐绿,“这个……”

    卓意荣一掌按回,“这是非卖品。”

    许扶云看出卓意荣脸色不对,便不追问,“两千够办个不错的葬礼了。”

    “行,两千就两千。”

    事情完成,在冰室的江舟行收到这份短信就送朱铭铭回村寨的孤儿院,等到了盛本,才发现只剩许扶云一人在店面,“怎么就你一个人?”

    “小荣姐去殡葬店里了,她说无论如何要妥善处理后事。”

    “她……哪来的钱?”

    江舟行疑惑一个天天抱怨没钱的人怎么愿意做一件吃力没好处的事情?

    “古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好歹是卓家的孩子,怎么会不给自己准备备用金。”

    “你这么早就下班?平时不是都待到晚上吗?”江舟游注意到许扶云已经收拾准备晚班同事来交班。

    “我?我要去买礼物送小荣姐,今天是她生日,没有蛋糕总不能还没有礼物吧,人来村寨后的第一个生日。”

    许扶云算是盛本的半个人事,入职表格除了江舟游以外就是她见过,按照卓意荣的脾气在村寨熟识的人少,拢共两个知情者还出差了一个。

    卓意荣咨询,签约用了整整两小时。

    没钱,掣肘格外多。

    生前买不起房,死后买不起墓。

    明明应该是个必需品的存在。

    活了小半辈子的衣食不愁的生活,临了失去后才发现钱真是个好东西。卓意荣现在是清汤面都吃不起的家底,不能买卖人骨的话是她放出去的,咬碎了牙也要咽下这没有用的苦。

    今天晚饭,卓意荣用热水倒进空了的炼乳罐,冲了杯寡淡的牛奶。

    也不知道是真的睡着还是饿昏迷了,完全没听到有人进她隔间的动静。因为睡得早,再醒来时整个卧室黑压压一片,月光透过窄玻璃进入,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坐在床边的小凳子。

    卓意荣的睡意被惊吓彻底消散。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呼吸费劲,像是只能吸气,无法换气的窒息让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身体逐渐使不上力。这种熟悉又陌生的生理反应,让她开始慌乱,用手捏住身下的床单,才没让声音听出来有颤抖的懦弱。“高姨,你进我房间不是说敲门的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有站起身时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随着灯被打开。

    彻底打破了卓意荣最后的希望。

    “醒了,就把那个协议签了。”石以桥说着拿出左胸口袋的手帕擦拭刚才碰了开关的手指,脸上堆着嫌弃,踏足村寨似乎脏了他的鞋底。不过,他一身的蓝血定制西装确实这个逼仄的隔间有些扎眼了。

    卓意荣已经用被子把自己捆起来,缩在床脚,“什么协议?”

    大脑被恐惧挟持,只能看着石以桥向她走来,拿过椅子上的手提包,“这是我拟定的离婚协议,你签了字我们就彻底桥归桥路归路。”

    协议装在文具袋,石以桥随手丢过去,尖角戳到卓意荣的眼角,因为疼痛流出了泪水而看不清协议上写的是什么内容,导致她看得有些缓慢。由于阅读时间过久引来了石以桥的不满。

    听到“啧”声。

    卓意荣恐慌的眼神出现涣散。

    石以桥不耐烦地握住她的手,将钢笔放在她的手里,想要强制签下名字。这里没有摄像头,协议生不生效的问题不是一件讨论的事。

    两人拉扯间,卓意荣心里一直祈祷着无论是谁,来救救她吧,有生之年甘愿做牛做马!

    祈祷说完无数遍,名字即将签完最后按上指纹就要结束。

    隔间的门突然开了。

    “石总?”

    是江舟游的声音,那种多年混迹生意场的烟酒嗓,养不好了。

    小小的隔间,后面来的江舟行都站不进里间,只能在过道上观察里间发生的情况。

    卓意荣明显感受到了施压在她手腕的力量变小,连忙抽回,蒙上被子,尽量让身体蜷缩成团,这样是她能最快找到安全感的姿势。

    石以桥被人打断好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在转身的瞬间,嘴角上扬,“是江老板啊,这个点来找我前妻什么事?”

    商人,变脸是无时无刻会使用的技能之一。

    “如果知道是前妻就也请您注意时间并不恰当。”江舟游没有回答问题,自顾自的说话后只是微微侧身,让出出门的路。

    两边都不想撕破脸。

    石以桥虽有不满,但最近他的房地产产业正在和村寨的五位业主谈开发的生意,这个时候他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平衡了利益,他看了眼被窝里的前妻就离开了。

    离开时,他看见了江舟行。

    只用一分钟,坏主意就跃上心头。

    那份协议皱巴巴的被丢在一边,让江舟游捡起来仔细看看是个什么东西把人吓成这样。

    “净身出户?这狗男人!”

    “石以桥这个吃绝户也算是成功的那一批了,吃软饭是我前辈。”江舟行把几个礼物盒放在地上,好奇地靠近查看上面的明细。

    没读过几年书的江舟行,仅仅因为跟着几位业主大哥混,也学着明白合同上最重要的条例。

    不过,他都能看出这个协议很不公平,卓意荣能看不出来吗?

    协议右下角歪七扭八的签名和模糊的红色印泥,也知道即便是大脑迟钝,身体也会做出保护的行为。

    江氏姐弟两人相视一眼。

    对于卓意荣曾经的经历猜的八九不离十。

    江舟游脱了鞋爬上床,不同于往日那样厉色。她轻柔地抚了抚被窝下还在颤栗的身体,“生日快乐,今天你最大,老天都会听你的,不要不开心。”声音虽是沙哑,却添了糯糊糊的尾音,有些说不上的莫名和谐。

    老天都会听你的。

    卓意荣心里重复了这句话。

    “谢谢。”

    两人见卓意荣探头,松了气。江舟游其实现在也没多喜欢卓意荣,一开始就是看上她的学历,后来发现不算是个绣花枕头。总归是动物,感性永远领先理性一步。

    “说什么客气话呢。还好今天小云提醒我,我手底下的员工都是有生日福利的,一个蛋糕。”

    江舟游在外地开完会议,一看手机十几个来自弟弟的未接电话。

    在她得知了这次的朱铭铭的事情,想来当面道个谢,毕竟这些本来就不是卓意荣的管事范围。

    “还有这个月的工资,我给你一道拿来。”

    信封的厚度比之前厚,卓意荣一摸就猜到大概是把举办葬礼的费用算是还给她了。

    点燃了一根蜡烛。

    光源像是照亮这间小小卧室。

    三十一岁,似乎生活并没有朝着变好的方向走去,但列车还在开着又好像已经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村寨的中心公告牌那里又粘贴了新的告示。

    随着新世纪的到来,泣仙寨也要响应经济改革的号召,成为新的八厘市的重点开发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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