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九月末了,一片金黄下悄悄拉手的一对对,仔细为书页寻找一个完美形状黄叶的女孩儿们。

    总觉得少年属于春天,但少年又何尝不是秋天,黄色的温暖,红色的绚烂,叶子飘啊飘,是少年不怕坠落的浪漫。

    跳大绳后来就训练了一次。高放和石希忙着其他运动项目,徐望也没再下去跳大绳。

    曹老师说过他们,虽然刚开学但也不能因为运动会忘了学习。结果没过几天教务处宣布教师也要参加运动会,曹老师就变得愁眉苦脸了。

    运动会是学校秋天最大的盛事了,不仅接连着国庆假期,更能在跑道上看见那一个个矫健似风的少年。

    汗水总是能刺激起人隐秘奔涌的荷尔蒙,无数羞涩少女鼓起勇气向心上人递一瓶水,混在人群里大声地加油。

    在这样的场合你总是要爱上一个人的,无论是谁,随便是谁。

    那个轻轻松松甩掉第二名的肌肉紧实的校队选手,那个一跃而起成优美弧形越过杆的人,那个在沙地里感受过接近飞翔滋味的人。

    高放无疑在新生里大放异彩,松松垮垮的黑色短袖,普通又妥帖的运动裤。轮廓分明的脸上是普普通通的五官,但自有坚毅的神情,一张你不会心动但会莫名想要依靠他的脸。

    他飞速迈动着修长的双腿,姿势是带有雄浑的优美,像山崖上掠过的鹿。他就这样飞过了五十米、一百米、四百米的战场,收割了大大小小的奖状和无数少女的芳心。他浑身是汗,头发刺猬一样竖立着,走到石希旁边,得意的搓搓七倒八歪的头发,“怎么样,哥厉害吧?”

    石希撇了撇嘴,“还行吧。”

    高放模仿了个经典石氏白眼,“你什么时候比啊?”

    “马上。”

    石希脱下自己的校服,往人群里瞅,找不到孟潞,突然想起她要去跳高处签到。高放刚还在说话,瞬间就不知道去哪了。

    突然她瞅见人群里的徐望。他侧着耳朵,好像这不是一场运动会而是音乐会。

    她走过去,“徐望,我要去跑步了,你能帮我拿下衣服吗?”

    徐望听出这个熟悉的声音,展开笑容,“当然,比赛加油!”

    石希也咧开口,“加油!”把校服递到徐望手上。

    一千五百米的起跑道黑压压堆了一片人,校队选手轻松地欣赏着其他人紧张到快要呕吐的神情。

    石希跳跃着舒展腿和胳膊,听到“准备”以后,弓下了身子,一声枪响,嗖得窜了出去。

    旁边志愿者,“我花,起风了?”

    她保持在第一位,看上去十分轻松,双腿有节奏的倒腾着,甚至还向观众席招了个手。

    高放惊得目瞪口呆,这小短腿儿,看不出来啊。

    两圈过后,许多人已经倒在了旁边的草丛里,生无可恋的望着碧空之上的太阳。

    石希愉悦地超过一脸郁闷的校队选手。

    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她感到跑道的线仿佛在流动,不断向前延伸,延伸。

    她感觉不到腿的动作,仿佛有一股力自然的驱动着她,好像脚还没有点地就又抬起,一切都是那么流畅,舒适。

    最后三百米,她咬了咬牙,加快了速度,红线近了,近了,她向前微微一倾,红色的带子随着她飘动在风里。“四分三十五!第一!”

    听觉恢复了,周围是一片欢腾。

    高放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你真可以啊,运动员啊你!”

    石希冲他眨眼,往前走着,她要去给孟潞加油。

    徐望坐在班级队伍里,但是基本上没有人安静坐着,大家比赛的比赛,加油的加油,剩下的在大声笑闹聊天。

    没有人注意到徐望。

    他攥紧了手里石希的衣服,决定去走走。

    他走到远处的教学楼,喧闹声渐渐小了。秋老虎早晚收力,中午放肆了出来。徐望刚在阴凉地穿着外套,在太阳下还真有点热。

    但是手里拿着石希的外套,再脱也不方便,就根据光线想要找到阴凉地。

    终于敲敲打打到了体育馆背面的楼,徐望摸索着坐在凳子上。

    阵阵风吹过,后面一排白杨抖擞着叶子,发出簌簌声。

    徐望抬起头,他感觉到久违的宁静。

    一阵苹果的味道传来,他仔细寻找着,发现最可能的气味来源就是石希的外套。

    他拿起外套,一点一点闻着。好像是苹果,又好像有泥土。他的头几乎要埋进石希的外套里。

    失去视力前,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四周的气味竟然如此强烈。气味,声音,几乎是他全部的世界。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好像能永远留住这股味道。

    “他是在闻别人的衣服吗?”

    “我去我就说残疾人心理多多少少都有点变态的。”

    徐望猛地站起,放下衣服,朝向声音的来源。远处模模糊糊的两团蓝色影子。徐望的脸涨红,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自己。

    “哎呀别说了快走吧快走吧。”两团影子渐渐远去。

    残。疾。人。

    变。态。

    徐望感觉像一锅热油浇在了心脏上。疼,麻,甚至产生生理性的泪水。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场意外,他就从众人艳羡的艺术天才变成心理变态的残疾人了。

    他不由得想起中考结束的那天,他赶着去画室找同伴们,一辆车将他扬起。

    那是他最后拥有视觉的一刻,他看见了自己眼球里的血管。

    “可以的!你可以的!”

    “啥也别想,跳就完事儿了!”

    跳高处的人虽然比不上跑道的人多,但也是闹哄哄一片。

    孟潞正在紧张的跳跃、拉伸。

    凭借着近一米七的身高和柔韧性,孟潞过关斩将,来到了一米五的关口。

    “没事儿,放松就行了。”石希拍拍孟潞的后背。

    “加油啊孟潞,你可得拿第一啊不然我们就比不过十七班了。”高放忧心忡忡,作为体育委员,他真的很想打败体育生扎堆的十七班。

    不出所料地高放挨了石希一记肘击。

    “没关系的孟潞,重在体验。”班长周磊在一旁轻声道,给了孟潞一个微笑。

    孟潞霎时间从紧张变成了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点了点头。

    孟潞的对手先跳,同样的高度。

    第一次,失败。

    高放忍不住大呼一口气。

    第二次,几乎要跳过,脚跟碰落杆。

    高放的幸好幸好忍不住出口,遭来了对面班的怒目,遂躲在石希身后但躲藏无效。

    “你要是再高点就好了。”高放忍不住说。“再高再高,长成电线杆砸扁你。”石希一脚落空后气鼓鼓地说。

    第三次,下蹲,助跑,起跳,翻身,抬腿,落垫。杆没掉。

    对面班发出了冲破云霄的欢呼声。

    孟潞看了石希一眼。

    “没事儿,当玩儿了。”石希安慰孟潞。

    “玩儿了还是完了。”高放是真没听清。

    “我真想给你一拳。”石希咬牙切齿。

    结果是完了,三次失败。孟潞代表十四班拿下一枚银牌。

    孟潞看起来快哭了,石希在旁边轻拍她的后背。

    “你跳高的时候真像一根飘带,特别美。”周磊把奖品递给孟潞。

    “真的吗?”孟潞擦了一下眼睛和鼻子,接过奖品。一个书签,银白色的丁香花簇。

    “真的。”周磊边笑边点头。

    “谢谢。”孟潞不敢直视周磊的眼睛。

    “请参与跳大绳的班级到北区空地集合签到。”

    喇叭适时打断了这有些古怪的气氛。

    石希孟潞高放三个人赶紧便往回跑边找人。

    “徐望呢?!”

    石希发现看台班级区和操场都没有徐望的影子。还在看台的同学纷纷说感觉好像刚才还在呀。

    一大波人分头行动,到处都没找到徐望,打电话也不接。

    大喇叭里再三催促高一十四班。

    无奈大家只得临时找了一个同学顶上。

    结果是团体第三名。

    曹老师高兴地给大家拍合影。但是大家都有点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按照之前的训练,他们肯定会是第一名的。这次第一名的班也没超过他们上次随便试跳的成绩。

    今天的比赛就结束了,徐望还是没出现。

    石希孟潞高放三个人往公交站走。高放努力地说笑话让气氛活跃起来。

    “你们国庆干什么啊?”

    “不知道啊,好无聊,哪儿都是人不想出去玩,在家呆着吧。”孟潞回应高放。

    石希不应声,看起来有点生气。

    “你呢希希?”孟潞小心翼翼用胳膊碰了一下石希。

    “喔,你们可以来我家玩儿啊。”石希回过神来。

    “真的吗?!”孟潞和高放异口同声。

    “这有什么假的,我把地址发你俩。”石希掏出手机正要发位置,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望?!——”

    石希跑过去,孟潞和高放被迫开启赛跑模式。

    徐望感觉突然有人喊自己,声音越来越近,接着有人冲到自己的面前。

    “你的外套我不是让其他同学还给你了吗?”徐望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

    “你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你不记得你还要跳大绳吗?”石希抛出两个质问句。

    “我什么时候说我一定要参加了。”

    石希被噎得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你什么意思啊徐望,不是你跟石希说要参加的吗?那你不是还跟我们一起跳绳吗?”高放顶上三个质问句。

    “从来也没有正式的报名啊,凭什么我一定要参加呢?”

    “这是集体活动啊,你这样会影响大家的。”孟潞给出两个感叹偏陈述句。

    “我?一个瞎子能影响你们什么?”徐望几乎是在冷笑了。

    这句话一出,三个人都哑口无言。

    “你不要道德绑架啊徐望。”高放试图开个玩笑缓和气氛。

    “你们才是在拿集体道德绑架吧。”

    气氛更尴尬了。

    “已经得了第三名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可以拿第一的!!”石希有些着急又有些气愤。

    “上次只是运气好,运气不是一直有的。”徐望说完这句话也没理会他们的反应,绕开三个人,走了。

    石希在秋千上不耐烦地推着小妹,“你已经玩了很久了,该换我啦!”

    小妹撅着嘴听不到一样,“姐姐推高一点啦!再高一点!”

    大傻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石希一眼,石希就松了手,“你自己玩吧我可不推你啦!”跟着大傻走了出去,朝哭唧唧的小妹挥了挥手,不带走一片泪滴。

    从放假开始,大傻就每天教石希玩弹弓。其实他们小时候也经常玩,但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

    石希迅速就恢复了天赋的记忆,无论是停在树枝上将欲起飞的麻雀,十几米外仓皇逃窜的大黄狗,还是大傻摆好的苹果靶子,她都能一发命中。石石无情,发发夺命。

    今天的训练结束后,石希想着怎么也得施展一下自己的绝世武功,就只身向巷子里走去。

    石希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跳跃、攀爬着,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的屋顶上头。石希在烟囱后面隐蔽好,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这是一处很小的院子,中间有一颗可怜的果树,上面都是些坑坑巴巴的小果子。一共东西北三间房子,只有北边一间住着人,剩下两间堆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

    院子四处散着些铁桶,泔水桶往外发着阵阵菜叶和肥皂混和起来的奇怪气息。

    石希的目标从屋里走了出来,端着一个盆在果树旁边洗起衣服来,只穿着一件有零星几个破洞的秋衣,有些怂怂地,根本不像那天那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屋里有个老人叫唤着他的名字,他站起来往回走。石希赶紧趴下,想了想,从后面爬了下去。

    男生进屋把饭盛出来一起吃了,又照顾老人喝了药,接着出来洗衣服。一抬头,院子东南角的砖堆上,放着粉嘟嘟的几个桃和红灿灿的苹果。

    石希轻快地往福利院奔跃着,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

    “孟潞——!高放——!”石希兴冲冲跑过去。

    孟潞和高放看起来有点尴尬。他俩对视一眼,孟潞心想石希怎么还有这么可怜的身世,高放心想地图上怎么也没标这是福利院啊。

    石希看出他俩的尴尬,在中间挽住他俩的胳膊,“走走走,给你们看看我的大家庭。”

    “这是刘妈妈,福利院院长之一,我们的刘妈妈。”刘妈妈招呼孟潞和徐望赶紧坐下,又忙着给他们端饮料水果零食。

    “这是小梅,四岁,福利院最小的妹妹。”小梅伸手够着孟潞,孟潞把她抱起来,才发现她是想扯掉自己的发绳,被石希厉声喝止,然后哭着回屋了。

    “这是张婉,在上六年级,是第二小的妹妹。”张婉礼貌地冲孟潞和高放点了个头然后就赶紧回屋了。

    “这是赵洋,第一小的弟弟,今年初二。”赵洋嘻嘻哈哈问哥哥姐姐好。“我也没比你大几岁。”高放忍不住说。两人便一见如故地聊起来。

    “大傻呢?诶,刘妈妈,大傻呢?”

    “他出去了,说了多少次别叫你哥大傻,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刘妈妈正在削土豆准备午饭,从厨房探出头来说石希。

    “知道啦!”孟潞做了个鬼脸。

    “来,坐。”石希招呼孟潞和高放坐下,又给他俩递了零食,“快吃快吃。”

    孟潞和高放看起来也放松多了,毕竟除了门口的牌子,到处看起来都和普通郊区的人家差不多,就是孩子多了点。

    “大傻呢叫章弛,是目前最大的,为了照顾我们呢读完初中就不上学了,不然现在应该高三了。还有一个院长是张爸爸,平常比较忙,晚上才回来。还有几个哥哥姐姐已经离开这里去工作了,过年的时候回来。”

    孟潞只是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石希是个孤儿这件事。

    高放则被窗台上摆着的一个木头小狗吸引走注意力,忍不住拿起来把玩。

    “这个就是大傻,呃,我哥做的,他做手工可厉害了。”

    高放少见的没乱说什么,只是点着头,这个小狗实在可爱,缩成一团惬意地窝着,但又好像是在跟你玩儿,下一秒就要睁开眼来。

    说大傻章弛到。

    章弛弯着腰才能进门。高放下意识放下小狗站起来,莫名有点做贼心虚。章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石希站起来挨个介绍,章弛只是点点头,然后就往厨房的方向走。经过高放的时候高放脑子一抽,说了句你好啊还伸出了手。

    章弛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又一脸疑惑地看向高放的脸,然后走进了厨房。

    高放抬起手抹了把头发,压低声音问石希,“他是聋哑人吗?”

    “不是。”章弛端着一盘凉菜出来,话音和盘子同时落地。

    “你行动速度还挺快的哈哈哈。”高放决心自己以后得练练小声说话和注意四周情况。

    章弛没搭理他。

    三个人也都进厨房帮忙,被刘妈妈轰了出来,“这么多人进来干嘛,别给我捣乱。”

    饭还要一会儿,于是三个人先到院子里。

    也不知道说了点儿什么,反正就是笑个没完。

    孟潞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石希,竟然一瞬间有些羡慕她。善良可亲的刘妈妈,一大帮陪在她身边的兄弟姐妹。这个念头一出来她自己也惊了,赶紧遏制住不要在想。

    高放则忍不住注意时不时出来摘菜拿东西的章弛,秋风吹着,高放竟然有点晕乎乎的。

    “你看什么呢?”石希注意到心不在焉的高放。

    “啊,没有,”高放回过神,“我在想你为什么姓石啊。”

    孟潞狠狠给了高放一个白眼。

    “啊哈哈哈哈哈我乱说的,我们刚聊到哪儿了。”

    “我自己选的。”石希看起来不甚介意。

    “为什么是石呢?”

    “因为我不喜欢吃石榴。”

    ?这是什么逻辑。

    但是石希显然不太愿意再聊这一话题,孟潞也赶紧说起高放在来的公交上睡着了脑袋一下一下磕着玻璃竟然也没醒过来。

    几个人大笑起来。

    饭桌上高放和石希一唱一和,逗得大家边吃边笑,就连章弛脸上也是少见的生动。午饭过后赵洋缠着高放教自己打篮球,石希和孟潞则搬了小凳子在台子上坐着边吃零食边看他们。

    到了黄昏孟潞和高放要回去了,刘妈妈坚持留他们在这里过夜,石希也盛情邀请。孟潞和高放俩人一对视,心里一合计,欢天喜地答应了。

    “你们再去玩一会儿,我收拾收拾,一会儿有一个捐赠人要过来看一下情况。”刘妈妈说。

    “刘妈妈我跟你一起收拾吧。”高放已经完全融入了。

    “不用你们,玩儿去吧。”

    “让石希带你们去河边逛逛啥的。”

    “刘妈妈,我晚上不敢去。”石希撒娇。

    “哪能就你们几个,弛儿跟你们一起。”

    几个人兴致勃勃走出大门,没想到一辆车正好开到门前。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啊,石希在心里抱怨,但还是停下来准备打个招呼。

    下来一个男人弯着腰给副驾驶开门,看起来是司机。副驾下来一个妆容精致但看起来很温婉的妇人。

    此起彼伏的阿姨好中高放喊了一句姐姐好,遭到石希和孟潞的白眼。

    “你们好呀你们好呀。哎呀你们看起来跟我儿子差不多大。”

    “但您比我妈看起来年轻好多,跟我姐似的。”高放稳定发挥。

    “哈哈哈哈这孩子真可爱。你们跟我儿子聊聊吧他今天也来了。”

    司机打开后座的门,扶着一个男生出来。

    “徐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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