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潞陪石希去福利院，一路上紧紧抓住她的手。
石希其实在路上没什么感觉，因为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还跟孟潞开了几个玩笑。
到了福利院之后，只有章弛在大门口，拿着他们两个人的行李。门上已经贴了封条。
石希呆住了，“什么意思。”
章弛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解释，“福利院是不符合规定资质的，刘妈妈和张爸爸行贿才办起来，现在涉嫌贪污。封条是因为要取证。”
石希感觉这些话进了脑子又出去，“小梅呢？婉婉呢？赵洋呢？”
“他们被安置在其他福利院。”
“那你呢？”
“我已经到离院年龄了，没处可去。”
石希感觉乱七八糟的。
“刘妈妈呢？”她还是不相信刘妈妈会做出这样的事。
“被带走调查了。”
章弛看着石希煞白的小脸，她好像对自己的状况完全不在意。
“你想去其他福利院吗？”章弛问石希。
没等石希回答，突然有车开近，徐望下车。
“石希，我听我妈说了福利院的事，你还好吗。”徐望听不到石希的声音，抓住车门慌乱地询问。
石希脑子要炸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石希走到徐望旁边。她想起徐望母亲每次来找自己说的一些奇怪的话，后面每次捐赠都变成吃的用的。
徐望听到石希的声音，转向她，“我刚知道的，你可以先住在我家……”
“哄我很好玩是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仁慈特别善良啊。”石希感觉胸口一股血涌上来，为什么，但凡有人能够提前告诉自己。
“小希，这跟徐望没有关系啊，你不要生气。”孟潞上来劝说。
石希挣开孟潞的手，“我没有生气啊，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些事情当然和你们没关系了，你们不用管我。”然后就跑开了。
她跑呀跑，跑过福利院前面的白杨林，她特别喜欢这里，喜欢这些树跟她一起一点点长高。她跑过那条小小的河，她在里面洗过水果，发现有人洗脚以后就再也没洗过东西。她跑过一大片平房，这里几乎每个人她都认识。
她以为自己可以逃离噩梦，拥有幸福的生活，却发现幸福是一个谎言。
章弛追了上来，他熟悉石希，每次遇到难过的事她都会固定路线跑一圈。
石希看见章弛，提着两个大箱子，额头上全是汗。
她觉得委屈，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章弛放下箱子，笨手笨脚找纸巾给石希擦眼泪。
石希一把抱住章弛，章弛一动不动，然后抬起手轻轻拍她的背。
石希松开章弛，还是抽抽着哭泣。
章弛安慰她，“你可以先去找小梅她们，等一等调查结果，说不定是搞错了呢。”
“那你呢？”石希平静了一点，但肩膀还是一耸一耸。
“我先随便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希没说话。
章弛拍了拍她，“小梅他们需要你”。
“可是我也需要你哇。”石希又大哭起来。
章弛心疼的要命，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章弛送石希到了新安置的福利院。石希磨磨蹭蹭不想进去，工作人员出来接石希。章弛朝石希挥手让她进去。
石希眼泪汪汪。章弛摸了摸她的头，“我安顿好了就来找你们”。
石希一步一回头，章弛就在原地冲她笑。
等石希进了门，再也看不见之后，他才感觉脸颊有什么东西划过去了。
石希一到，婉婉和赵洋立马围上来，小梅已经睡着了，在梦里咿呀咿呀喊妈妈。
石希安抚了他们，又把他们都哄睡着了。才在旁边临时加的行军床上睡下。
这家福利院人太多了，恐怕也没法长呆下去。
石希睁着眼睛看黑暗里的天花板，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大多和刘妈妈有关，她无法相信刘妈妈在骗她，骗他们。哪怕事情已经如此明显。刘妈妈给他们做饭，洗衣服，哄他们睡觉，听他们小嘴叭叭叭。
她用被子抹眼角。
“姐姐？”婉婉轻声。
“诶，你还没睡吗？”
“我想家了。”
石希眼泪唰地流下来。
“妈妈不会骗我们，对吗姐姐？”
石希已经无法开口了。
张婉停顿了许久，“姐姐，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儿。”
“你不是，你有姐姐，还有哥哥和妹妹。”石希立马说。
“章弛哥哥呢？”婉婉问。
石希不知道怎么说。
“姐姐，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张婉下床挤到石希的行军床上，石希给她盖好被子，张婉紧紧抱着石希睡着了。
石希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石希请了一周假，努力让自己适应新的福利院。这家福利院以小孩子居多，都在附近上学，有残障的就在院内老师教。
他们对石希一行不速之客不太欢迎。也是，谁会喜欢突然出现跟自己抢地方抢洗漱时间抢阿姨的注意力的人呢。
石希倒是没所谓，她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没人敢惹她，赵洋同理。小梅年纪小又生得可爱，阿姨们很照顾她。
但是张婉就没这么幸运了。
一群男孩针对张婉，把虫子放在她枕头下面，张婉发现后面无表情地拿起来扔了，也没告诉任何人；有几个女孩把她的梳子掰断，在她们的注视下张婉梳了一个漂漂亮亮的盘发；作业本被乱写乱画就更不用说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直到有一天在饭桌上，几个男孩把嘴里的东西吐在张婉脸上，阿姨们说别计较他们年纪小比较调皮。石希一句话没说，走过去，把那个男孩的头狠狠按在饭盆里。
饭桌上惊呼成一团，阿姨过来拉石希，石希挺着不动，最后那个男孩哇哇大哭她才松开。
阿姨们骂她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石希皮笑肉不笑，“我调皮”。
再也没人欺负张婉了。
石希终于决定去上课。
她准备先送张婉和赵洋到学校，赵洋坚持要自己去，争执之中。章弛站在门口。“章弛哥哥！”张婉跑过去挂在章弛身上。
章弛朝石希点头，“我送他俩，你赶紧上课去吧”。
赵洋也不再坚持男子汉大丈夫，屁颠屁颠跟在章弛身后问东问西。
石希又眼眶一热。
石希正要走，章弛塞给她一盒东西，成长快乐软糖。
石希到了班门口却突然不敢进去，被李沐阳生生推进来。
石希坐下以后，徐望跟身上进了虫子一样不自在。他想跟石希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石希没搭理他，她也没想好怎么解释昨天自己的生气。她现在有点后悔，徐望一家对自己已经够好了。
徐望递来一盒东西，成长快乐软糖。
石希看向他，徐望因为慌张，睫毛好像在抖动，像是蝴蝶的翅膀。
“嗯……好好睡觉。”一句一切都会好的卡在喉咙里，徐望说不出口。
“谢谢。”石希说。
听到她的声音，徐望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也是那天才……”
“谢谢你徐望，”石希打断他的解释，“你和叔叔阿姨已经对我很好了”。
徐望想说永远别跟我客气，又想说你对我更好。
犹犹豫豫之间，老师进来上课了。
快要冬天了，正是冬眠的时候，每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徐望的视力越来越差了，现在连石希的轮廓都快要看不清了。他感到难过，但现在石希更难过，他暂时顾不上自己，努力想让石希高兴起来。
终于下课了。
石希少见的没有出去疯跑，她太累了，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
李沐阳路过，“石希你怎么不出去玩儿”。
福利院的事情只有孟潞和徐望知道。
“我困。”石希头也不抬。
“稀奇，”李沐阳转向徐望，“徐望你好点了没，本来打算去医院看你的……”
徐望正满脸着急地摇头示意李沐阳别再说了。
石希猛地抬头，“医院？！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李沐阳莫名其妙。
“没问你。”
“哦。”
“我没事，应该是休息不够。”
“还没事儿啊，直接在教室晕过去了。”
那不就跟那次一样。
“怎么回事，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又晕倒了。”石希着急起来。
“可能是因为我还有低血糖吧。”徐望胡诌了一个。
“怎么低血糖，”石希搜寻出软糖递给他，“还是你多吃点糖吧”。
“我还有好多呢。”徐望微笑，他要每天给石希一盒。
李沐阳感觉插不进两个人的对话，而且徐望看起来也没事，就默默走掉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石希略带埋怨。
“怎么跟你说，你这段时间这么难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徐望小声嘟囔。
“痛苦是不能比较的，”石希拍拍徐望，“你晕倒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徐望摇头。
“我小时候饿晕过一次，醒来都吓死了，以为我已经到极乐世界了呢。”
怎么还饿晕过，徐望感觉心脏比眼睛难受。
“再说了，我这有啥呀，你的眼睛才是，要不去别的地方的医院看看呢？比如……”石希声音关切。
“你刚才说痛苦不能比较。”徐望打断她。
石希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学挺快啊”。
接下来的几天波澜不惊地流逝。
除了徐望动不动就盛情邀请石希他们住在他家，石希一口回绝后徐望又邀请石希到她家。石希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去孟潞家更合适一点儿呢。徐望脸涨得通红，然后点了点头。
石希以为他终于明白了，低头写作业。
结果徐望又凑过来，所以你去我家吗。
要不是看在他眼部残疾的份上，石希都想给他一拳。
孟潞也每个课间都来找石希，三个人努力像往常一样。
“诶，怎么感觉好久没见周磊了。”石希问道。
孟潞脸色尴尬。
“你都多久没来上课了。”徐望暗示石希别挑这个话题。
石希拒绝接收信号，“我就算一百年来一次也老能看到他跟在孟潞后面，你俩咋了，分手了？”
孟潞苦笑，在他的定义中，他俩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周磊突然不理她了，她还去找过周磊，得到的是一句滚。
石希看到孟潞的表情猜到了大概，一句我就说吧努力憋在肚子里，捏了捏孟潞的手，“我在呢，男人靠不住的”。
徐望咳嗽了一声。
没人理他。
要是高放在就好了，他下意识地想。
石希回到新福利院后发现章弛站在门口。
“怎么了哥。”她走过去。
“刘香兰说想见我们。警察说她已经同意坦白细节，但要求是回一趟福利院，然后见一下我们。”刘香兰就是刘妈妈。
“行啊。”石希面无表情。
“你不想的话可以不见，她早晚会说的。”
“没事，刚好想回去一趟。”
约定的那天是周六下午。
福利院还是老样子。只不过院子没人收拾，看起来乱七八糟的，飞鸟也到处拉屎。
刘香兰在楼上，石希荡了一会儿秋千。章弛在旁边看着她。两个人才在警察的陪同下慢悠悠上去。
刘香兰老了。
算下来，她也快五十了。
“来了，在学校怎么样啊？新地方还住得惯吗？”她的声音也浑浊，像老旧的风箱。
石希没吭声，她没想好怎么面对她。
“弛哇，你现在住哪儿啊？”
“租房子。”
“钱够吗？”
“你来关心我们有没有钱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有点讽刺了。”石希打断她的闲话家常。
刘香兰沉默后缓缓开口，“我对不住你们”。
长久的沉默。
冬天太阳落山早，急急忙忙往西边赶。但毕竟太阳的余晖还是柔和的，穿透了他们熟悉的窗，打进他们熟悉的屋子，照在陌生的人身上。
“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石希拉着章弛准备走。
“小希。”刘香兰喊住她。
“照顾好自己。”
石希没有回头看她。
下楼的时候石希模模糊糊想起一些事情。
她刚来的时候老在晚上哭。刘香兰怕她吵到大家，就半夜抱着她在外面飞，只要刘香兰把她举高然后说“飞喽——”，她就咯咯笑，刘香兰也跟着她笑。然后捏她的鼻子，“是不是故意不让妈妈睡，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可她太年轻了，她既不看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又不愿意就这样原谅她。
石希和章弛在警察的护送下走出来。
刚出门，他们听见巨大的咚的一声。
石希和章弛愣在原地。
两个警察跑回去查看情况。
石希也反应过来冲回去。
刘香兰倒在地上。
她一定是计算过，不然怎么会正正好好落在石台上，血像浪一样渗透弥漫。
章弛捂住石希的眼睛。
可是太晚了，她什么都看到了。
她看到刘香兰，倒在血泊里。
她似乎做好了万全准备，她已经提前服用了药物。就算跳楼不死，也会在去医院的路上毒发身亡。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终止了。
一个女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开了不合资质的福利院，贪污了快六百万，钱款不知所踪，然后自杀。
和钱款一起消失的，还有张强，所谓的张爸爸。在什么人的庇护下经营了这么久呢，也不甚清楚。
所有线索都断在了刘香兰身上，她就这么死了，正正好好。
石希跟着去了医院，她才发现刘香兰穿的是“家长会裙”。她没什么像样的衣服，唯有两件价格不菲的裙子，春夏一套、秋冬一套，只在给孩子们开家长会的时候穿，大家都说那是“家长会裙”。一穿这条裙子，就有人挨打，当然只是装模做样。
刘香兰最后一次穿着“家长会裙”，没有人挨打。
石希其实在路上没什么感觉，因为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还跟孟潞开了几个玩笑。
到了福利院之后，只有章弛在大门口，拿着他们两个人的行李。门上已经贴了封条。
石希呆住了，“什么意思。”
章弛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解释，“福利院是不符合规定资质的，刘妈妈和张爸爸行贿才办起来，现在涉嫌贪污。封条是因为要取证。”
石希感觉这些话进了脑子又出去，“小梅呢？婉婉呢？赵洋呢？”
“他们被安置在其他福利院。”
“那你呢？”
“我已经到离院年龄了，没处可去。”
石希感觉乱七八糟的。
“刘妈妈呢？”她还是不相信刘妈妈会做出这样的事。
“被带走调查了。”
章弛看着石希煞白的小脸，她好像对自己的状况完全不在意。
“你想去其他福利院吗？”章弛问石希。
没等石希回答，突然有车开近，徐望下车。
“石希，我听我妈说了福利院的事，你还好吗。”徐望听不到石希的声音，抓住车门慌乱地询问。
石希脑子要炸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石希走到徐望旁边。她想起徐望母亲每次来找自己说的一些奇怪的话，后面每次捐赠都变成吃的用的。
徐望听到石希的声音，转向她，“我刚知道的，你可以先住在我家……”
“哄我很好玩是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仁慈特别善良啊。”石希感觉胸口一股血涌上来，为什么，但凡有人能够提前告诉自己。
“小希，这跟徐望没有关系啊，你不要生气。”孟潞上来劝说。
石希挣开孟潞的手，“我没有生气啊，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些事情当然和你们没关系了，你们不用管我。”然后就跑开了。
她跑呀跑，跑过福利院前面的白杨林，她特别喜欢这里，喜欢这些树跟她一起一点点长高。她跑过那条小小的河，她在里面洗过水果，发现有人洗脚以后就再也没洗过东西。她跑过一大片平房，这里几乎每个人她都认识。
她以为自己可以逃离噩梦，拥有幸福的生活，却发现幸福是一个谎言。
章弛追了上来，他熟悉石希，每次遇到难过的事她都会固定路线跑一圈。
石希看见章弛，提着两个大箱子，额头上全是汗。
她觉得委屈，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章弛放下箱子，笨手笨脚找纸巾给石希擦眼泪。
石希一把抱住章弛，章弛一动不动，然后抬起手轻轻拍她的背。
石希松开章弛，还是抽抽着哭泣。
章弛安慰她，“你可以先去找小梅她们，等一等调查结果，说不定是搞错了呢。”
“那你呢？”石希平静了一点，但肩膀还是一耸一耸。
“我先随便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希没说话。
章弛拍了拍她，“小梅他们需要你”。
“可是我也需要你哇。”石希又大哭起来。
章弛心疼的要命，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章弛送石希到了新安置的福利院。石希磨磨蹭蹭不想进去，工作人员出来接石希。章弛朝石希挥手让她进去。
石希眼泪汪汪。章弛摸了摸她的头，“我安顿好了就来找你们”。
石希一步一回头，章弛就在原地冲她笑。
等石希进了门，再也看不见之后，他才感觉脸颊有什么东西划过去了。
石希一到，婉婉和赵洋立马围上来，小梅已经睡着了，在梦里咿呀咿呀喊妈妈。
石希安抚了他们，又把他们都哄睡着了。才在旁边临时加的行军床上睡下。
这家福利院人太多了，恐怕也没法长呆下去。
石希睁着眼睛看黑暗里的天花板，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大多和刘妈妈有关，她无法相信刘妈妈在骗她，骗他们。哪怕事情已经如此明显。刘妈妈给他们做饭，洗衣服，哄他们睡觉，听他们小嘴叭叭叭。
她用被子抹眼角。
“姐姐？”婉婉轻声。
“诶，你还没睡吗？”
“我想家了。”
石希眼泪唰地流下来。
“妈妈不会骗我们，对吗姐姐？”
石希已经无法开口了。
张婉停顿了许久，“姐姐，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儿。”
“你不是，你有姐姐，还有哥哥和妹妹。”石希立马说。
“章弛哥哥呢？”婉婉问。
石希不知道怎么说。
“姐姐，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张婉下床挤到石希的行军床上，石希给她盖好被子，张婉紧紧抱着石希睡着了。
石希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石希请了一周假，努力让自己适应新的福利院。这家福利院以小孩子居多，都在附近上学，有残障的就在院内老师教。
他们对石希一行不速之客不太欢迎。也是，谁会喜欢突然出现跟自己抢地方抢洗漱时间抢阿姨的注意力的人呢。
石希倒是没所谓，她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没人敢惹她，赵洋同理。小梅年纪小又生得可爱，阿姨们很照顾她。
但是张婉就没这么幸运了。
一群男孩针对张婉，把虫子放在她枕头下面，张婉发现后面无表情地拿起来扔了，也没告诉任何人；有几个女孩把她的梳子掰断，在她们的注视下张婉梳了一个漂漂亮亮的盘发；作业本被乱写乱画就更不用说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直到有一天在饭桌上，几个男孩把嘴里的东西吐在张婉脸上，阿姨们说别计较他们年纪小比较调皮。石希一句话没说，走过去，把那个男孩的头狠狠按在饭盆里。
饭桌上惊呼成一团，阿姨过来拉石希，石希挺着不动，最后那个男孩哇哇大哭她才松开。
阿姨们骂她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石希皮笑肉不笑，“我调皮”。
再也没人欺负张婉了。
石希终于决定去上课。
她准备先送张婉和赵洋到学校，赵洋坚持要自己去，争执之中。章弛站在门口。“章弛哥哥！”张婉跑过去挂在章弛身上。
章弛朝石希点头，“我送他俩，你赶紧上课去吧”。
赵洋也不再坚持男子汉大丈夫，屁颠屁颠跟在章弛身后问东问西。
石希又眼眶一热。
石希正要走，章弛塞给她一盒东西，成长快乐软糖。
石希到了班门口却突然不敢进去，被李沐阳生生推进来。
石希坐下以后，徐望跟身上进了虫子一样不自在。他想跟石希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石希没搭理他，她也没想好怎么解释昨天自己的生气。她现在有点后悔，徐望一家对自己已经够好了。
徐望递来一盒东西，成长快乐软糖。
石希看向他，徐望因为慌张，睫毛好像在抖动，像是蝴蝶的翅膀。
“嗯……好好睡觉。”一句一切都会好的卡在喉咙里，徐望说不出口。
“谢谢。”石希说。
听到她的声音，徐望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也是那天才……”
“谢谢你徐望，”石希打断他的解释，“你和叔叔阿姨已经对我很好了”。
徐望想说永远别跟我客气，又想说你对我更好。
犹犹豫豫之间，老师进来上课了。
快要冬天了，正是冬眠的时候，每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徐望的视力越来越差了，现在连石希的轮廓都快要看不清了。他感到难过，但现在石希更难过，他暂时顾不上自己，努力想让石希高兴起来。
终于下课了。
石希少见的没有出去疯跑，她太累了，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
李沐阳路过，“石希你怎么不出去玩儿”。
福利院的事情只有孟潞和徐望知道。
“我困。”石希头也不抬。
“稀奇，”李沐阳转向徐望，“徐望你好点了没，本来打算去医院看你的……”
徐望正满脸着急地摇头示意李沐阳别再说了。
石希猛地抬头，“医院？！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李沐阳莫名其妙。
“没问你。”
“哦。”
“我没事，应该是休息不够。”
“还没事儿啊，直接在教室晕过去了。”
那不就跟那次一样。
“怎么回事，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又晕倒了。”石希着急起来。
“可能是因为我还有低血糖吧。”徐望胡诌了一个。
“怎么低血糖，”石希搜寻出软糖递给他，“还是你多吃点糖吧”。
“我还有好多呢。”徐望微笑，他要每天给石希一盒。
李沐阳感觉插不进两个人的对话，而且徐望看起来也没事，就默默走掉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石希略带埋怨。
“怎么跟你说，你这段时间这么难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徐望小声嘟囔。
“痛苦是不能比较的，”石希拍拍徐望，“你晕倒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徐望摇头。
“我小时候饿晕过一次，醒来都吓死了，以为我已经到极乐世界了呢。”
怎么还饿晕过，徐望感觉心脏比眼睛难受。
“再说了，我这有啥呀，你的眼睛才是，要不去别的地方的医院看看呢？比如……”石希声音关切。
“你刚才说痛苦不能比较。”徐望打断她。
石希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学挺快啊”。
接下来的几天波澜不惊地流逝。
除了徐望动不动就盛情邀请石希他们住在他家，石希一口回绝后徐望又邀请石希到她家。石希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去孟潞家更合适一点儿呢。徐望脸涨得通红，然后点了点头。
石希以为他终于明白了，低头写作业。
结果徐望又凑过来，所以你去我家吗。
要不是看在他眼部残疾的份上，石希都想给他一拳。
孟潞也每个课间都来找石希，三个人努力像往常一样。
“诶，怎么感觉好久没见周磊了。”石希问道。
孟潞脸色尴尬。
“你都多久没来上课了。”徐望暗示石希别挑这个话题。
石希拒绝接收信号，“我就算一百年来一次也老能看到他跟在孟潞后面，你俩咋了，分手了？”
孟潞苦笑，在他的定义中，他俩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周磊突然不理她了，她还去找过周磊，得到的是一句滚。
石希看到孟潞的表情猜到了大概，一句我就说吧努力憋在肚子里，捏了捏孟潞的手，“我在呢，男人靠不住的”。
徐望咳嗽了一声。
没人理他。
要是高放在就好了，他下意识地想。
石希回到新福利院后发现章弛站在门口。
“怎么了哥。”她走过去。
“刘香兰说想见我们。警察说她已经同意坦白细节，但要求是回一趟福利院，然后见一下我们。”刘香兰就是刘妈妈。
“行啊。”石希面无表情。
“你不想的话可以不见，她早晚会说的。”
“没事，刚好想回去一趟。”
约定的那天是周六下午。
福利院还是老样子。只不过院子没人收拾，看起来乱七八糟的，飞鸟也到处拉屎。
刘香兰在楼上，石希荡了一会儿秋千。章弛在旁边看着她。两个人才在警察的陪同下慢悠悠上去。
刘香兰老了。
算下来，她也快五十了。
“来了，在学校怎么样啊？新地方还住得惯吗？”她的声音也浑浊，像老旧的风箱。
石希没吭声，她没想好怎么面对她。
“弛哇，你现在住哪儿啊？”
“租房子。”
“钱够吗？”
“你来关心我们有没有钱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有点讽刺了。”石希打断她的闲话家常。
刘香兰沉默后缓缓开口，“我对不住你们”。
长久的沉默。
冬天太阳落山早，急急忙忙往西边赶。但毕竟太阳的余晖还是柔和的，穿透了他们熟悉的窗，打进他们熟悉的屋子，照在陌生的人身上。
“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石希拉着章弛准备走。
“小希。”刘香兰喊住她。
“照顾好自己。”
石希没有回头看她。
下楼的时候石希模模糊糊想起一些事情。
她刚来的时候老在晚上哭。刘香兰怕她吵到大家，就半夜抱着她在外面飞，只要刘香兰把她举高然后说“飞喽——”，她就咯咯笑，刘香兰也跟着她笑。然后捏她的鼻子，“是不是故意不让妈妈睡，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可她太年轻了，她既不看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又不愿意就这样原谅她。
石希和章弛在警察的护送下走出来。
刚出门，他们听见巨大的咚的一声。
石希和章弛愣在原地。
两个警察跑回去查看情况。
石希也反应过来冲回去。
刘香兰倒在地上。
她一定是计算过，不然怎么会正正好好落在石台上，血像浪一样渗透弥漫。
章弛捂住石希的眼睛。
可是太晚了，她什么都看到了。
她看到刘香兰，倒在血泊里。
她似乎做好了万全准备，她已经提前服用了药物。就算跳楼不死，也会在去医院的路上毒发身亡。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终止了。
一个女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开了不合资质的福利院，贪污了快六百万，钱款不知所踪，然后自杀。
和钱款一起消失的，还有张强，所谓的张爸爸。在什么人的庇护下经营了这么久呢，也不甚清楚。
所有线索都断在了刘香兰身上，她就这么死了，正正好好。
石希跟着去了医院，她才发现刘香兰穿的是“家长会裙”。她没什么像样的衣服，唯有两件价格不菲的裙子，春夏一套、秋冬一套，只在给孩子们开家长会的时候穿，大家都说那是“家长会裙”。一穿这条裙子，就有人挨打，当然只是装模做样。
刘香兰最后一次穿着“家长会裙”，没有人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