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莱正和胡苟说着话,突然心头一跳。

    厨房里太安静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只见顾绛像个木桩似的杵在案板前,右手垂着,血珠顺着指尖“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

    “你!”姜莱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拖到水缸边,舀起凉水就往伤口上冲。

    血水混着井水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受伤了不会吱声?当自己是块木头吗?”

    她没等顾绛回答,扯着人就往外走。

    刚跨出门槛,就撞上胡苟探究的目光。这狐狸精倚在院里的老槐树上,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这谁啊?流点血就把我们山灵大人急成这样?”

    “关你屁事。”姜莱翻了个白眼,“交代你的事记牢没?三天内必须把生灵们都送回华国,你亲自陪着!”

    胡苟突然站直了身子。他盯着顾绛苍白的手腕,那上面还留着姜莱拽出来的红痕,心里噌地窜起一股无名火,一直以来对姜莱的担忧和思恋瞬间被恼怒打乱。

    “姜莱!老子跨越时空不是来看你谈恋爱的!”

    他指着顾绛的鼻子,“这老男人比你年纪都不知道大了多少,你——”

    “胡苟。”姜莱凉凉地打断他,“你忘啦?你们见过的。”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顾绛泛起青鳞的手背,“在石溪镇,你俩还吵过架。”

    听到这话胡苟突然卡壳了,他见过?石溪镇?谁?

    姜莱撇了胡苟一眼,这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太聪明的样子。

    “行了你别叨叨了,赶紧走,有事我会联系你。”姜莱不耐烦地摆摆手,拽着顾绛就往屋里走。

    胡苟刚要追上去,突然一道火红的身影“唰”地拦在他面前。

    狐祖宗浑身毛发炸开,尾巴高高竖起,一双金瞳瞪得滚圆:“放肆!谁准你这么跟山灵山神大人说话的?!”

    胡苟顿时一个激灵,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说来也怪,他平日里在东都威风八面,可一见到这位老祖宗,膝盖就不由自主发软。

    胡苟虽凭着狐族天生的机灵劲儿在元帅跟前得了脸,混到了如今位置,可骨子里终究是个才入世的小精怪罢了。

    这些天在孤岛上见到故土的生灵,又见到姜莱,他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石溪镇,连说话都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少年心性。

    “不是,祖宗...”

    他委屈巴巴地搓着手,“您看她那样子,分明就是不想回去了。为了个野男人连家都不要了...”

    说着偷偷瞥了眼顾绛的背影,那男人自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可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他后颈发凉,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混账东西!”

    狐祖宗气得胡须直颤,一爪子拍在石板上,竟拍出几道裂痕。

    “那是山神大人!你们家是怎么教孩子的?等我回去非得扒了你爹娘的皮不可!”

    胡苟见老祖宗龇着尖牙,一副要扑上来咬断他脖子的架势,连忙作揖告饶。

    “我错了我错了!祖宗息怒!”

    他三步并作两步逃向码头,临上船前还不死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姜莱已经拉着顾绛进了屋,木门“吱呀”一声关得严严实实,只留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姜莱拽着顾绛走进屋内,潮湿的袖口似乎还沾着晨露。男人的眼神涣散如雾中烛火,踉跄间被她按进紫檀圈椅。椅脚在青砖上刮出刺响,姜莱转身准备去寻白布,忽觉腰间一紧。

    两只手自后缠来,如铁索般骤然收拢。衣袖下的肌理暴起,青筋似虬枝盘错,力道大得连骨骼都在震颤,却偏偏留了三分余地。

    鲜血顺着她裙腰漫开,在衣褶间淌成蜿蜒赤蛇。

    “快松手!你这血流个不停!”

    姜莱反手拍在他小臂,触到一片滚烫。

    男人恍若未闻,只将前额重重抵住她后腰。散落的碎发穿透薄纱的布料,像淬了毒的银针,细细密密扎进姜莱皮肉。

    背脊相贴处传来擂鼓般的心跳,混着血腥气的松木香扑面压来。他喘息灼热,竟在雨夜里蒸出白汽,一团团扑在她染血的衣带上。

    姜莱突然发现腰间触感异样,那箍着她的手臂竟泛起一片片蛇鳞,正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他小臂上。

    “小蛇,你怎么了?”她故意将尾音捻得绵软,像哄幼童般轻晃手腕,“你抱得太紧,弄疼我了。”

    院子里的生灵却在顾绛鳞片泛起之时,各个都炸起了毛,不自觉地发出呜咽声。

    顾绛浑身一僵,立刻松开手。

    他慌乱地把姜莱转过来,看到她的衣裙皱如残荷,还沾满血迹,喉间溢出嘶哑气音。

    “我赔你,十匹上好的绸缎可好?”

    姜莱觉得这话耳熟,但未多想,她蹲下身碾过地上血珠。捧起那张鳞纹蔓延的面庞,拇指抚过眼尾闪烁的竖瞳。

    “可我最喜欢这件了。”

    她呼出的热气拂过他鼻尖:“你帮我洗干净好不好?”

    话音裹着暖香扑在他鼻尖,竟似清溪泻玉,将他眼底翻涌的血色寸寸浇灭。

    男人点头,周身戾气忽滞,那对妖异的竖瞳在她掌心急颤。姜莱忍不住轻笑,心想这条小蛇化成人形后,怎么反倒更合她心意了。

    顾绛的呼吸明显乱了节奏,喉结上下滚动,却不敢动弹,任由她捧着脸细细端详。

    “这么听话啊?”姜莱故意凑近了些,看着他瞳孔骤缩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那以后都要这么乖,知道吗?”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垂着眼睫不敢看她,可那对竖瞳却不受控制地追着她的指尖移动,像是被驯服的蛇依然改不了追逐猎物的本能。

    姜莱心里软成一片。

    “咦?山神息怒了?”

    火狐蓬松的尾巴轻轻一甩,绕着爪子转了个圈,又懒洋洋地蹲坐下来。

    它眯起琥珀色的眼睛,鼻尖轻哼一声:“多亏山灵镇着,那臭小子,待我回去,定要揪出他爹娘是谁家的!”

    话音未落,原本缩着耳朵、夹紧尾巴的猛虎突然浑身一颤,喉咙深处滚出低哑的咆哮,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威压狠狠碾过。

    它粗壮的四肢剧烈抽搐,最终“轰”地瘫倒在地,虎须颤动,竟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

    老狐狸慢悠悠踱到它身旁,尾巴尖轻轻扫过虎鼻。

    “啧,看样子是快成了,可惜山神的气息太重,这幻化之苦,可不好熬啊。”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姜莱牵着顾绛走出来,本想让他指点着把晚饭做完,可刚到院中,却见满院生灵东倒西歪,唯有火狐还醒着。

    她一愣。“这是怎么了?”

    火狐甩了甩尾巴,垂眸道:“山灵,他们正在幻化。今夜过后,或成人形,或归兽态。”

    姜莱点点头,没再多问。火狐早说过,这一关只能靠它们自己熬过去。

    只是,怎么突然全都开始幻化了?

    她正出神,忽听身旁“嗒”的一声轻响,顾绛不知何时又摸到了菜刀,正用缠着纱布的手去够案板上的萝卜。

    “哎!”

    姜莱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刀,顺势用肩膀将他轻轻挤开。

    “伤员就安分些!”

    她指尖点了点他腕上的纱布,故意板起脸。

    “你说,我做。再敢乱动,今天就让你啃生萝卜。”

    顾绛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眸中暗潮翻涌。他不明白姜莱为何眉眼带笑,更不懂她突如其来的关切。

    是因寻得海贼了却心事?还是因那姓胡的男子?抑或是……

    “你要走了吗?”他猛地攥住姜莱的手腕,骨节都泛了白。

    姜莱抬眼便撞进他几近狂乱的目光里,心中暗叹这小蛇整日胡思乱想。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将那只紧握的手缓缓移开。

    “我能去哪儿?”她指尖点了点他眉心,“纵是我要回石溪镇,也得捆着你一起回去。你想独自留在这儿?做梦。”

    顾绛不记得什么石溪镇,也不在乎。但她说会带他走。

    “好。”

    姜莱转身将菜刀搁在案上:“不切了,给你包馄饨吃。”

    清水溅在青石台面,映着窗外斜阳,“不过……”她突然侧首,“你这邪台少将是怎么当上的?”

    顾绛沉默。

    若说他生来便是将门之子,若说他从未经历过兽化人形的挣扎,她可还会这般揉他发顶,唤他小蛇?

    “罢了。”姜莱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只问你,可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她撑桌逼近,眼中映着将熄的灶火。

    “何为伤天害理?”他剑眉微蹙,这些年染的血,早浸透了衣衫。

    “欺凌弱小,滥杀无辜。”

    “不曾。”

    “真的?”

    “只杀该杀之人。”

    姜莱忽然笑了,沾着面粉的指尖戳了戳他心口。

    “那便还是我的小蛇。”

    窗外惊起的海鸥掠过屋檐,她转身时发梢扫过他染血的袖口,像一场无声的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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