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想八卦一下
苏绒到底还是留在了车里。
车帘用的是半旧的细布，被风吹得扑簌簌扫过她手背。车轮子碾过石子路的沙沙声，伴随着夜风送入鼻尖的泥土味道，载着她往宸京城里驶去。
苏绒摸摸咕咕叫的肚子，侧眼偷偷看了看林砚，见他专注地盯着窗外，便悄悄地伸出爪子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饿了。
她瞅了瞅小猫，小咪倒是舒舒服服地窝在男人怀里，睡得正香。
这个小没良心的！
苏绒腹诽一句，决定暂且忍着。
林砚瞥了眼她的小动作，顺手把矮几上倾了的茶盏扶正，不动声色地将少女的表情尽收眼底，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顺着猫咪的毛。
直到小东西翻了个身，继续呼噜呼噜，苏绒才终于忍不住向林砚的方向靠靠，开始没话找话。
“你真是廷尉衙门的人？”她语气带着三分试探七分好奇，“廷尉衙门这么闲？能让你在外面这么久？”
“你想说什么？”
林砚垂眸瞧了她一眼，苏绒故作无辜地歪了歪头，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嵌在这巴掌大的小脸上别提多可怜。
可惜，是只小狐狸。
“就是随便聊聊嘛…你见过你们那个新廷尉么？我记得是叫林砚…他真的杀人不眨眼嘛？”
林砚抚摸小咪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偏头避开少女灼灼的目光，声音却四平八稳：“传言不可尽信。”
“可大家都说他连未婚妻的母家都抓。”
苏绒扒着矮几凑得更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笃定他会回答一般，满是期待地问。
“你说，这得多铁石心肠才能…”
“不是铁石心肠。而是这世间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是留不得的。”
话题主角转过头，看着苏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他没指望她懂，但少女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一样眸光一闪。
苏绒没想到天会聊成这样，她心里涌起一阵叹息来，像是突然被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
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吧，喉咙却堵着，半晌挤不出一句话来。
“你自会亲眼看到，城里的世界比城外要等级分明的多。”
林砚说完便收回目光，指尖捻了捻小咪翘起的耳尖。原以为苏绒会被他吓住，可他低估了她的胆量。
少女的笑声就像初春溪水撞开薄冰，方才的凝重瞬间消弭殆尽，她仰头冲着林砚挑衅地扬了扬唇角。
“要我说呀，那位大人搞不好是个断袖呢…”
林砚手一抖，差点把猫扔出去。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少女，苏绒笑嘻嘻地摊了摊手，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
“若不是断袖，怎么会不想娶个美娇娘回家，反倒一心办案呢？”
“办案本就是除恶务尽的事。”
林砚下意识挺直脊背，指尖捏了捏小猫的下颚，又补充道：“若因私情裹足，尸位素餐，与贼人何异？”
“可若有人本心不坏呢？”
苏绒托腮凑到他眼前，眼里闪烁着顽劣的光，嘴边挂着浅浅的梨涡：“比如我这种没路引的可怜人……”
林砚望着近在咫尺的莹亮眸子，喉间发紧，一时竟忘记了说话。
“你……”
“这位大人，若您是廷尉，会把我关进黑漆漆的诏狱吗——”
她故意拖长尾音，林砚垂眸。
少女的食指正悬在他眼前，指甲盖沾着一点包子馅的油光，晃啊晃的，像在勾着什么。
苏绒正在暗笑，却见马车猛地一刹，她猝不及防往后栽去，额角磕在车厢壁上，疼得她眼泪汪汪地瞪着林砚。
“这是要干什……”
林砚的手却从斜刺里横插进来，一把捂住少女控诉的嘴巴。
温热的掌心压着唇瓣，少女被惊得瞪圆眼睛，对方的声音却依旧冷肃。
“噤声。”
马车在原地停着，苏绒听到车外隐约的交谈声。
一只乌鸦倏地掠过车顶，翅尖扫过帷帘发出簌簌碎响，她觑见宸京城恢弘的城墙，车外却传来卫兵喝问。
“宵禁将至，何人夜行？”
梆子声正往这边来，风掀起车帷一角。
暮色未褪，月亮将将露出半张脸来，有一瞬恰映在少女仰起的脸上。
她鼻尖的灶灰被照得纤毫毕现，却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清亮，像落了星子的泉。
林砚一只手拉紧车帷，另一只手仍虚掩在她唇边，少女却安静极了，一双眼睛盯着他，似乎也在认真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一个硬而凉的物事从苏绒手中缓缓塞回林砚袖中，正是还没攥热乎的玄铁腰牌。
他倏地收手，指尖无意识蜷进袖中，喉结动了动，却只绷紧下颌，冲窗外亮出腰牌：“廷尉衙门。”
苏绒眨了眨眼。
他衣领间松木熏香混着墨汁味淡淡飘来，方才那一瞬，她分明看见林砚红彤彤的耳朵。
“原来大人…也会紧张呀？”她压低声音，用气音轻轻道。
林砚脊背一僵。
车进了朱雀门，马蹄踏在石子路上吱嘎吱嘎，车厢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苏绒抬头偷瞄眼前的男人，却发现他正闭着眼，不知在做什么。
林砚的睫毛很长，垂下来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剪影，剑眉轻蹙，薄唇抿成一条线，即使不说话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
苏绒莫名觉得，他此刻应该也在想着什么心事，但她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跟着闭眼假寐。
一路惊心动魄，直到现在终于进了京，苏绒才终于感觉到了疲倦。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林砚扫了眼窗外的天色，视线又略过苏绒的脸。
夜色中，少女困倦地支着脑袋，发梢沾着草屑随马车晃动，像只打盹的咪。
“嗯，雀目楼的淮扬菜味道不错。”
苏绒迷迷糊糊“唔”了一声，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眸。
“淮扬菜？”
林砚有点无奈地斜睨了她一眼，抬手用卷好束上细绳的卷宗敲了敲她的脑袋。
“还有一段路，你可以慢慢想有什么想吃的。”
苏绒又是一愣，他这是……知道自己肚子饿了？所以特意带自己过来吃饭？
“怎么了？”
林砚把卷宗收进书囊里，见她还傻呆呆地坐着不动，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发什么愣，近乡情怯？”
苏绒摇摇头：“不是，只是有点意外。”
“嗯？”
“你怎么知道我是江南人？”
“猜的。”
林砚答得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从容不迫地掠过苏绒微皱的眉，旋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唇角。
他确实是猜的，是根据她的口音猜出来的，果然猜的没错。
但这姑娘不似一般的江南女子，不仅想法多，而且还是个不知羞的。
想起她方才毫不介意的亲密举动，林砚略有些不自在地红了红脸，又咳嗽一声，率先下了马车。
跑堂肩头的白巾子沾着酱色，在灯笼下泛着亮，他见了熟悉的马车，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气还没喘匀就热络地招呼起来。
“稀客啊！林大……”
脱口而出的“大人”还没说完，尾音就突兀地断在林砚警告的一瞥中，跑堂见一个小娇娘轻巧地跳下车，眼珠子险些掉在地上。
虽然衣着粗糙，那也是货真价实的一个小娘子啊！
廷尉林大人，居然也能走桃花运？
跑堂小二心中腹诽，却连忙堆出亲热的笑容：“大郎来了！快里边请！”
大郎？
苏绒有些促狭的目光在林砚脸上飘啊飘，后者坦然自若地要了个靠窗的位置，小二麻利地送来菜单。
“坐。”
苏绒也没推辞，两人点了菜，苏绒又单独给小咪分出一个小碟来，等菜上齐，就先把猫咪抱在怀里，喂起了饭。
林砚拿筷子夹了口菜，余光看向少女细心照顾猫咪的模样，忽然问了句：“你很喜欢猫？”
“世界破破烂烂，小猫缝缝补补。”
苏绒难得正色地对上他疑惑的眼睛，她点了点头，低头看向小咪的一瞬间，眉眼却浸透了柔软。
仿佛在哄小孩，又仿佛在看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她指尖悬在小咪耳尖，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而且……是它先捡到我的。”
林砚的竹筷停在半空，熙熙攘攘的酒楼中，他忽然只听得到她的声音。
檐角灯笼将苏绒的影子揉成薄薄一片投在墙上，小咪忽然翻出肚皮，粉色肉垫轻轻勾住少女的小指。
“有一日雷雨，妈妈……们不知在何处，我一个人缩在床上数雷声，它就从窗户钻了进来，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直勾勾就往我身边凑……”
“浑身湿透还在呼噜噜地叫，硬把脑袋塞进我手心里。”少女喉间泛起笑音，却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猫咪。
“您说，这么傻的小东西，我若不要它……”
话尾终止在欲言又止的笑里，林砚见少女吻了吻猫咪的额头，嘴角含着浅浅的笑。
“它该怎么办呢？”
他想起诏狱刑架上至死都还在咒骂的囚徒，想起金銮殿上衣冠楚楚的蠹虫，却想不起上次见这般滚烫的真心是何时。
“你……”
林砚张了张嘴，平生第一次感到语塞。他于是便索性换了别的话题：“吃好了，去看看铺子？”
苏绒正给小咪擦着油乎乎的爪子，闻言猛地抬头：“啊？什么铺子？”
“桥西有间空置的铺面。”
林砚瞥了眼窗外深沉的夜色，站起身来将碎银放在桌上。他撩开酒楼竹帘，夜风卷着市井喧嚣扑进来。
“你既说要开猫馆——”
他回头看向她怀里酣睡的小咪，嘴角极淡地扯了扯：“总要找个落脚的地儿吧。”
苏绒眼睛倏地亮了。
这……
这是被说服的意思吗？
苏绒心里雀跃，她想起马车里男人欲盖弥彰的遮掩，再看他此刻的表情，哪还有不明白的？
进展如此顺利，少女不由得意地哼了哼，一边摸着小咪，一边跟上他的步伐。
“店面有多大？离这里远么？和你是什么关系？”
林砚转身看了苏绒一眼，没做声。
她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笑眯眯地蹦哒到他旁边。
“你之前的马车呢？”
“都散衙了，自然回衙门去了。地方就在前面，不会走太久。”
“哦。”
少女乖乖应着，直到两人走到一间不起眼的铺面之前，不知何时来的陌生人将一串钥匙递给林砚便径直退下。
苏绒忍不住看了那人好几眼，又看了看正在开门的林砚，深感这人深藏不露。
“你家仆？”
“嗯。”
“厉害。”
这样简单的事情，林砚不晓得苏绒在感慨什么，他推开桐木剥落的店门时，月光正穿过开裂的窗棂斜切进来。
褪了色的靛蓝门帘半卷着，露出仅有三丈见方的铺面，杉木柜台横贯西墙，台面留着深浅不一的凹痕——像是常年摆放铁器的压痕。
后院不过方寸之地，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挨挨挤挤铺了半地，歪脖子老榆树弯着腰把枝桠探进支摘窗。
东南角还有个葡萄架，枯藤虬结的阴影里卧着口水井，井台石缝里冒着鹅黄的蒲公英花。
这铺面连带着住宿，地方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比之前的野庙可是强太多了。
小咪径直从苏绒怀中跳下，就去老槐树边磨起了爪子。
“如果你觉得可以，就签个月契，拿来办你的什么猫馆。”
“可我一分钱都没有。”苏绒坦然相告，“你应该清楚，在城外能混口饭吃已是不易。”
“那你怎么办？”
林砚没想到这人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脱心思，他向来不擅长这种琐碎事，心里登时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但少女光洁的手却径直拍在了柜台上，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
“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来占股如何？盈利四六开，我四你六，全当抵了月租。”
苏绒看着这位堪称天使投资人的林砚心里忐忑，面上毫无惧色。烛光昏暗，她浅棕色的眼睛此刻泛着说不清的情绪，林砚抬眸和她对视，慢慢道：
“若是我不同意呢？”
“你会怎么样。”
“我…”
林砚转身走向院门，衣袂扫过葡萄架垂落的枯藤，月光从新补的瓦隙漏下一线银辉，就照在他的脸上。
“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去廷尉衙门找我，户籍文书明日会有人送来。”
男人的声线淡得听不出喜怒。苏绒闻言一愣，下意识叫住正要跨出院门的背影。
“明日真能下来？”
林砚回头，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一勾，唇瓣轻启，吐出一句让苏绒震惊的话。
“能下来。”
“因为我是林砚。”
车帘用的是半旧的细布，被风吹得扑簌簌扫过她手背。车轮子碾过石子路的沙沙声，伴随着夜风送入鼻尖的泥土味道，载着她往宸京城里驶去。
苏绒摸摸咕咕叫的肚子，侧眼偷偷看了看林砚，见他专注地盯着窗外，便悄悄地伸出爪子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饿了。
她瞅了瞅小猫，小咪倒是舒舒服服地窝在男人怀里，睡得正香。
这个小没良心的！
苏绒腹诽一句，决定暂且忍着。
林砚瞥了眼她的小动作，顺手把矮几上倾了的茶盏扶正，不动声色地将少女的表情尽收眼底，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顺着猫咪的毛。
直到小东西翻了个身，继续呼噜呼噜，苏绒才终于忍不住向林砚的方向靠靠，开始没话找话。
“你真是廷尉衙门的人？”她语气带着三分试探七分好奇，“廷尉衙门这么闲？能让你在外面这么久？”
“你想说什么？”
林砚垂眸瞧了她一眼，苏绒故作无辜地歪了歪头，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嵌在这巴掌大的小脸上别提多可怜。
可惜，是只小狐狸。
“就是随便聊聊嘛…你见过你们那个新廷尉么？我记得是叫林砚…他真的杀人不眨眼嘛？”
林砚抚摸小咪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偏头避开少女灼灼的目光，声音却四平八稳：“传言不可尽信。”
“可大家都说他连未婚妻的母家都抓。”
苏绒扒着矮几凑得更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笃定他会回答一般，满是期待地问。
“你说，这得多铁石心肠才能…”
“不是铁石心肠。而是这世间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是留不得的。”
话题主角转过头，看着苏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他没指望她懂，但少女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一样眸光一闪。
苏绒没想到天会聊成这样，她心里涌起一阵叹息来，像是突然被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
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吧，喉咙却堵着，半晌挤不出一句话来。
“你自会亲眼看到，城里的世界比城外要等级分明的多。”
林砚说完便收回目光，指尖捻了捻小咪翘起的耳尖。原以为苏绒会被他吓住，可他低估了她的胆量。
少女的笑声就像初春溪水撞开薄冰，方才的凝重瞬间消弭殆尽，她仰头冲着林砚挑衅地扬了扬唇角。
“要我说呀，那位大人搞不好是个断袖呢…”
林砚手一抖，差点把猫扔出去。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少女，苏绒笑嘻嘻地摊了摊手，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
“若不是断袖，怎么会不想娶个美娇娘回家，反倒一心办案呢？”
“办案本就是除恶务尽的事。”
林砚下意识挺直脊背，指尖捏了捏小猫的下颚，又补充道：“若因私情裹足，尸位素餐，与贼人何异？”
“可若有人本心不坏呢？”
苏绒托腮凑到他眼前，眼里闪烁着顽劣的光，嘴边挂着浅浅的梨涡：“比如我这种没路引的可怜人……”
林砚望着近在咫尺的莹亮眸子，喉间发紧，一时竟忘记了说话。
“你……”
“这位大人，若您是廷尉，会把我关进黑漆漆的诏狱吗——”
她故意拖长尾音，林砚垂眸。
少女的食指正悬在他眼前，指甲盖沾着一点包子馅的油光，晃啊晃的，像在勾着什么。
苏绒正在暗笑，却见马车猛地一刹，她猝不及防往后栽去，额角磕在车厢壁上，疼得她眼泪汪汪地瞪着林砚。
“这是要干什……”
林砚的手却从斜刺里横插进来，一把捂住少女控诉的嘴巴。
温热的掌心压着唇瓣，少女被惊得瞪圆眼睛，对方的声音却依旧冷肃。
“噤声。”
马车在原地停着，苏绒听到车外隐约的交谈声。
一只乌鸦倏地掠过车顶，翅尖扫过帷帘发出簌簌碎响，她觑见宸京城恢弘的城墙，车外却传来卫兵喝问。
“宵禁将至，何人夜行？”
梆子声正往这边来，风掀起车帷一角。
暮色未褪，月亮将将露出半张脸来，有一瞬恰映在少女仰起的脸上。
她鼻尖的灶灰被照得纤毫毕现，却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清亮，像落了星子的泉。
林砚一只手拉紧车帷，另一只手仍虚掩在她唇边，少女却安静极了，一双眼睛盯着他，似乎也在认真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一个硬而凉的物事从苏绒手中缓缓塞回林砚袖中，正是还没攥热乎的玄铁腰牌。
他倏地收手，指尖无意识蜷进袖中，喉结动了动，却只绷紧下颌，冲窗外亮出腰牌：“廷尉衙门。”
苏绒眨了眨眼。
他衣领间松木熏香混着墨汁味淡淡飘来，方才那一瞬，她分明看见林砚红彤彤的耳朵。
“原来大人…也会紧张呀？”她压低声音，用气音轻轻道。
林砚脊背一僵。
车进了朱雀门，马蹄踏在石子路上吱嘎吱嘎，车厢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苏绒抬头偷瞄眼前的男人，却发现他正闭着眼，不知在做什么。
林砚的睫毛很长，垂下来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剪影，剑眉轻蹙，薄唇抿成一条线，即使不说话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
苏绒莫名觉得，他此刻应该也在想着什么心事，但她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跟着闭眼假寐。
一路惊心动魄，直到现在终于进了京，苏绒才终于感觉到了疲倦。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林砚扫了眼窗外的天色，视线又略过苏绒的脸。
夜色中，少女困倦地支着脑袋，发梢沾着草屑随马车晃动，像只打盹的咪。
“嗯，雀目楼的淮扬菜味道不错。”
苏绒迷迷糊糊“唔”了一声，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眸。
“淮扬菜？”
林砚有点无奈地斜睨了她一眼，抬手用卷好束上细绳的卷宗敲了敲她的脑袋。
“还有一段路，你可以慢慢想有什么想吃的。”
苏绒又是一愣，他这是……知道自己肚子饿了？所以特意带自己过来吃饭？
“怎么了？”
林砚把卷宗收进书囊里，见她还傻呆呆地坐着不动，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发什么愣，近乡情怯？”
苏绒摇摇头：“不是，只是有点意外。”
“嗯？”
“你怎么知道我是江南人？”
“猜的。”
林砚答得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从容不迫地掠过苏绒微皱的眉，旋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唇角。
他确实是猜的，是根据她的口音猜出来的，果然猜的没错。
但这姑娘不似一般的江南女子，不仅想法多，而且还是个不知羞的。
想起她方才毫不介意的亲密举动，林砚略有些不自在地红了红脸，又咳嗽一声，率先下了马车。
跑堂肩头的白巾子沾着酱色，在灯笼下泛着亮，他见了熟悉的马车，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气还没喘匀就热络地招呼起来。
“稀客啊！林大……”
脱口而出的“大人”还没说完，尾音就突兀地断在林砚警告的一瞥中，跑堂见一个小娇娘轻巧地跳下车，眼珠子险些掉在地上。
虽然衣着粗糙，那也是货真价实的一个小娘子啊！
廷尉林大人，居然也能走桃花运？
跑堂小二心中腹诽，却连忙堆出亲热的笑容：“大郎来了！快里边请！”
大郎？
苏绒有些促狭的目光在林砚脸上飘啊飘，后者坦然自若地要了个靠窗的位置，小二麻利地送来菜单。
“坐。”
苏绒也没推辞，两人点了菜，苏绒又单独给小咪分出一个小碟来，等菜上齐，就先把猫咪抱在怀里，喂起了饭。
林砚拿筷子夹了口菜，余光看向少女细心照顾猫咪的模样，忽然问了句：“你很喜欢猫？”
“世界破破烂烂，小猫缝缝补补。”
苏绒难得正色地对上他疑惑的眼睛，她点了点头，低头看向小咪的一瞬间，眉眼却浸透了柔软。
仿佛在哄小孩，又仿佛在看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她指尖悬在小咪耳尖，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而且……是它先捡到我的。”
林砚的竹筷停在半空，熙熙攘攘的酒楼中，他忽然只听得到她的声音。
檐角灯笼将苏绒的影子揉成薄薄一片投在墙上，小咪忽然翻出肚皮，粉色肉垫轻轻勾住少女的小指。
“有一日雷雨，妈妈……们不知在何处，我一个人缩在床上数雷声，它就从窗户钻了进来，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直勾勾就往我身边凑……”
“浑身湿透还在呼噜噜地叫，硬把脑袋塞进我手心里。”少女喉间泛起笑音，却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猫咪。
“您说，这么傻的小东西，我若不要它……”
话尾终止在欲言又止的笑里，林砚见少女吻了吻猫咪的额头，嘴角含着浅浅的笑。
“它该怎么办呢？”
他想起诏狱刑架上至死都还在咒骂的囚徒，想起金銮殿上衣冠楚楚的蠹虫，却想不起上次见这般滚烫的真心是何时。
“你……”
林砚张了张嘴，平生第一次感到语塞。他于是便索性换了别的话题：“吃好了，去看看铺子？”
苏绒正给小咪擦着油乎乎的爪子，闻言猛地抬头：“啊？什么铺子？”
“桥西有间空置的铺面。”
林砚瞥了眼窗外深沉的夜色，站起身来将碎银放在桌上。他撩开酒楼竹帘，夜风卷着市井喧嚣扑进来。
“你既说要开猫馆——”
他回头看向她怀里酣睡的小咪，嘴角极淡地扯了扯：“总要找个落脚的地儿吧。”
苏绒眼睛倏地亮了。
这……
这是被说服的意思吗？
苏绒心里雀跃，她想起马车里男人欲盖弥彰的遮掩，再看他此刻的表情，哪还有不明白的？
进展如此顺利，少女不由得意地哼了哼，一边摸着小咪，一边跟上他的步伐。
“店面有多大？离这里远么？和你是什么关系？”
林砚转身看了苏绒一眼，没做声。
她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笑眯眯地蹦哒到他旁边。
“你之前的马车呢？”
“都散衙了，自然回衙门去了。地方就在前面，不会走太久。”
“哦。”
少女乖乖应着，直到两人走到一间不起眼的铺面之前，不知何时来的陌生人将一串钥匙递给林砚便径直退下。
苏绒忍不住看了那人好几眼，又看了看正在开门的林砚，深感这人深藏不露。
“你家仆？”
“嗯。”
“厉害。”
这样简单的事情，林砚不晓得苏绒在感慨什么，他推开桐木剥落的店门时，月光正穿过开裂的窗棂斜切进来。
褪了色的靛蓝门帘半卷着，露出仅有三丈见方的铺面，杉木柜台横贯西墙，台面留着深浅不一的凹痕——像是常年摆放铁器的压痕。
后院不过方寸之地，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挨挨挤挤铺了半地，歪脖子老榆树弯着腰把枝桠探进支摘窗。
东南角还有个葡萄架，枯藤虬结的阴影里卧着口水井，井台石缝里冒着鹅黄的蒲公英花。
这铺面连带着住宿，地方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比之前的野庙可是强太多了。
小咪径直从苏绒怀中跳下，就去老槐树边磨起了爪子。
“如果你觉得可以，就签个月契，拿来办你的什么猫馆。”
“可我一分钱都没有。”苏绒坦然相告，“你应该清楚，在城外能混口饭吃已是不易。”
“那你怎么办？”
林砚没想到这人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脱心思，他向来不擅长这种琐碎事，心里登时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但少女光洁的手却径直拍在了柜台上，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
“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来占股如何？盈利四六开，我四你六，全当抵了月租。”
苏绒看着这位堪称天使投资人的林砚心里忐忑，面上毫无惧色。烛光昏暗，她浅棕色的眼睛此刻泛着说不清的情绪，林砚抬眸和她对视，慢慢道：
“若是我不同意呢？”
“你会怎么样。”
“我…”
林砚转身走向院门，衣袂扫过葡萄架垂落的枯藤，月光从新补的瓦隙漏下一线银辉，就照在他的脸上。
“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去廷尉衙门找我，户籍文书明日会有人送来。”
男人的声线淡得听不出喜怒。苏绒闻言一愣，下意识叫住正要跨出院门的背影。
“明日真能下来？”
林砚回头，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一勾，唇瓣轻启，吐出一句让苏绒震惊的话。
“能下来。”
“因为我是林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