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气一旦到了二月末,便一日暖过一日。温柔的春风如天下最轻最软的薄纱抚过脸颊,引着人脱下厚重的冬装,走出还有些湿冷的屋子。人们即便是无事在身,也会因动人的春色而心痒难耐。不自觉地走到屋外去,去看新长出嫩芽的柳树、以及开得正好的梨花。冷清了一个冬季的州桥也逐渐热闹起来,酒楼推出春日特供、香药铺研制出了新种类的香膏,聚集在朱雀门附近的几家戏班子也重新开箱,在戏园子外挂上了每日节目清单。

    唯有和春班一户,还是安安静静的。

    街对过的邻居出来倒脏水,见和春班院子门上的大锁,皱了皱眉头。一扭头,看见周边几户邻居正站在临街的桃花树下晒着太阳聊天。

    春色袭人,实在辜负不得。那人嘿嘿一笑,也走了过去。

    “你们说,这和春班不会是干不下去跑路了吧?怎么人家都开箱了,就他还关着大门啊?”

    “怎么可能?程班主的那个小徒弟去年刚结束倒仓,那一曲《贵妃醉酒》唱的,直教人骨头都酥麻了。有他在,和春班还能倒闭?”

    “没错啊。程班主真是好福气,虽说自己唱不了了,却不知道又从哪捡回来这么一个宝贝。长得比女子中的女子还要妩媚不说,声音也亮。如今安安稳稳过了倒仓期,相信不出两年绝对能成为响当当的角儿了。”

    几人正三言两语地谈论着,忽听得旁边一直蹲着不语的人“哼”了一声。

    “行了,你们就别胡说了。人家和春班如此红火,怎可能忽然倒闭啊?”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有些不忿,“那你说,他们没倒闭为何不开门啊!”

    那人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站起身走近前来,悄声说道:“那自然是接了活,去给贵人唱戏了呗。”

    “贵人?哪家贵人能包下一整个戏班子这么多天?”

    “嘘——”那人伸出食指,指了指天空,“当然是天上的贵人了。”

    “阿嚏!”

    晏呢殿院子内,坐在圈椅上的苻庆打了个喷嚏。

    松醪捧着氅衣从殿内走出来披在苻庆身上,“公主,进屋吧,小心着凉。”

    “我不。”苻庆裹紧了身上的氅衣,冲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太监问道:“刚才打到哪了?”

    再仔细看去,才发现两个太监都是脸颊红肿,正哭丧着脸跪坐在地上。

    “公主,求您饶了奴才吧。奴才并非不敬,只是那圈椅太重了,奴才一个人拿不了。奴才是有苦衷的啊!”

    “公主,奴才也不是故意的,那茶几面本就光滑,上面摆着琉璃花樽实在放不稳当,奴才是不小心才将花樽摔碎的,求公主饶了奴才吧!”

    原来,由于今日阳光明媚,苻庆特意让这两人搬了茶几和圈椅在院子里晒太阳。谁知这两个太监在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跟头,苻庆便因此发了脾气,罚这两个人跪在院子中互扇巴掌。

    “如果不说,咱们就重新开始了。”

    没办法,左边的太监只能低头说道:“回公主的话,打到三十四下了。”

    “很好。”苻庆点头,“那就继续吧。总之这六十下掌嘴的巴掌,你俩必须得扇完。”

    两个太监应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继续进行剪刀石头布的游戏。只不过谁输了,对方就要扇他一个巴掌。因此没一会,掌嘴的声音便不停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哎呦”声。

    苻庆看着俩人有苦不敢说的样子,面上渐渐露出笑意。

    “好!好!再打响些!打的再响些!”

    晏呢殿偏殿中的其他下人仍然在各司其职,只是由于这两个太监制造的热闹,使得这座偏殿的气氛有些诡异。众人都尽量避开走过院子,生怕自己又不知道哪里做错惹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公主。

    松醪见苻庆仍坐在那里不愿起身,再次走过来低声劝道:“公主,中午还要参加您的生辰宴呢。若再不梳妆,恐怕会耽误了时辰。”

    听到这,苻庆只能有些不情愿的起身。说实话若不是害怕耽误了时辰惹得姨母生气,她一定要坐在这看他们两个扇完这六十下。

    “流霞!”

    正站在一旁屋檐下擦拭窗棂的一个婢女听见公主叫自己,连忙小跑着过来。“公主万福。”

    “就由你在这盯着他们两个吧。记好了,六十个嘴巴,一个都不能少!”

    流霞瞥了跪在自己身旁的两人一眼,强忍下脸上的笑意,回答道:“是,公主。”

    苻庆一步三回头,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到屋子里。由人伺候着擦过手后,苻庆坐在梳妆台前闭上眼睛,由着松醪给自己上妆。下人们端着水盆和手帕缓缓退出,宫室内只留下了苻庆和松醪两人。

    “公主,要奴婢说您这么做实在还是不妥。一会少不得贵妃娘娘会到侧殿来看您,若是看到您又在院子里惩罚下人,一定会生气的。”

    “我这是事出有因!他们跌坏了我的椅子,摔碎了我的琉璃花樽,难道我连生气都不许吗?”

    松醪为符庆描眉,“问题是若不是公主故意让他们两个人一次就将这么多东西搬出去,他们怎么会摔跟头呢?”

    “那我也不管。”苻庆仰着脸,“他们做了错事,就要受罚。”

    “公主,”松醪心里很是无奈,“奴婢知道公主是气他们两个居然敢在私底下欺负新来的婢女,但是这种人直接交到宫正司不就好了?何须您自己动手,坏了您的名声不说,下人们不明真相也不会感激您。”

    “宫正司?”苻庆嗤笑一声,“将这两个小贼头子交到那种大贼头子手中有什么用?难道你以为宫正司的那些人便干净了吗?那边管事的老太监背地里找了好几个对食,谁知道那些姑娘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与其寄希望于他们,我还不如自己动手。”

    松醪叹气。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宫廷丑闻,只是宫正司管事的韩公公是皇帝一手提拔出来的。在宫里一个奴才只要皇上满意了,即便下边人再不满意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我也不要他们感激我,我只是单纯看不惯并且恰好喜欢以折磨人为乐趣罢了。”说着,苻庆莞尔一笑,笑容里带着一点残忍的天真。“流霞到晏呢殿的时间晚,总是被他们欺负,今日也算是替她出口气吧。”

    “公主放心,日后我也会让人盯着点,不会让这些新分来的小丫头受委屈。”松醪轻声央求,“公主,反正差不多也打够了,您就别让他们继续在门口跪着了,直接去宫正司领罚吧。”

    苻庆呼出一口气,点点头。松醪如临大赦,赶紧走出去把那两个人打发了。

    苻庆注视着松醪走回来,微笑着重新进入闭目养神的状态。

    装扮结束,苻庆站在全身镜前打量着自己。

    从小苻庆的母亲便说她的脸是各长各的。生来一张娃娃脸,眉毛很淡但眼睛很圆,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点小孩子的无辜感。但偏偏长了一个挺拔的鼻子,为这张脸平添几分英气。平时面无表情时嘴角又微微向下撇,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再搭配上苻庆喜怒流于表面的日常做派,怪不得底下人都说苻庆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公主。

    “好看是好看,就是真的太沉了。”苻庆看向松醪,撒娇似的问道:“真的不能拔两支簪下来吗?我的脑袋直往后仰呢。”

    松醪摇头,“公主,九簪是嫡出公主的规格,这是陛下对您的恩典啊。”

    苻庆听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别的情绪。

    “嫡出公主……”

    “贵妃娘娘到!”

    苻庆转过身,迈开步子想到门口去迎接薛贵妃。谁知第一步刚迈出去便发现自己的脑袋重量已经不允许她活动幅度如此大,整个人竟控制不住向后倒去。

    “公主小心!”

    “庆儿!”

    薛贵妃和松醪同时伸出手,一前一后扶住了苻庆。

    “贵妃娘娘恕罪。”松醪跪下说道。

    “干你何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快起来。”苻庆蹲不下身,只能用膝盖轻轻碰了碰松醪。

    薛贵妃温柔一笑,“庆儿说得对,不关你的事。松醪,快起来吧。”

    薛贵妃如今已年过三十,但一张瓜子脸完全瞧不出岁月的痕迹。桃花眼顾盼生辉,看向他人时含情脉脉,即便只是对视都仿佛能在这双眼睛中读出千言万语。鼻梁挺拔,笑的时候嘴角两颗小小梨涡若隐若现。苻庆第一次见到薛贵妃的时候便暗自感慨,不愧是曾经在京城中以美貌闻名的薛家幺女。苻庆来京城之前母亲曾经对自己讲过,当年皇上登基后第一次大选,姨母本已经过了参加选秀的年纪,但宫中特意传出旨意要姨母破例参加选秀,最终果然在选秀中被皇上相中。

    “只是,我头上的簪子实在是太沉了。姨母求求您,让我摘掉两支吧。”苻庆轻轻央求道。

    薛贵妃笑着斥责:“胡说。礼制自古流传至今,怎可让你说改就改。九簪就是九簪,一直都不许摘。”

    见央求无果,苻庆乖乖住嘴。

    薛贵妃仔细检查过苻庆的发饰,又给几支珠钗调整了位置,接着示意身后花露将一件大红色长袖褙子呈上前。

    “松醪,替公主换上。”

    这是一间绣有桃花暗纹的褙子,仔细看去发现其中还镶嵌着金丝,远远看去波光粼粼。走出屏风后,苻庆都不由得感慨,“这条裙子真好看!”

    再回身看向薛贵妃,却发现对方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噙满了泪水。

    “姨母……”

    薛贵妃回过神,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走上前为苻庆抚平肩膀的褶皱。“我也觉着好看。”

    “姨母怎么哭了?”

    薛贵妃用手捧起苻庆的脸,看着那双过分相似的眼眸,温柔地笑一笑,“姨母想起你娘亲了。”

    苻庆张张嘴,却又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闭口。自从父亲母亲在自己十岁时命丧锦西城,姨母就肩负起照顾自己的责任,甚至连当时才八岁的七皇子都可以弃之不顾。在那些梦魇的夜晚,是姨母抱着自己挨过来的。苻庆知道,姨母之所以做这些都是为了她的姐姐,为了她姐姐唯一的骨血能够好好地活下来。

    “如果姐姐能看到今日这一幕,一定也会落泪的。看到女儿长大,做娘的总会又高兴又难过。”

    苻庆手盖住薛贵妃的手背,“高兴我知道,难过却又是为什么呢?”

    “难过……”薛贵妃忽然抽开手,眼神变得黯淡下去,“难过女儿长大了就会有离开自己的那一天。”

    “姨母说什么呢?”苻庆拉住薛贵妃的胳膊,“我怎么会离开您呢?离开您我又能去哪呢?”

    薛贵妃眼里噙着泪,笑着拍了拍苻庆的脑门,“哄我的话你总是张口就来。”

    “本来就是嘛,如果不是姨母厌烦了我,我又能去哪呢?”苻庆微微歪头,“我知道了,是不是表弟又在您面前胡说八道了?”

    苻庆口中的表弟就是薛贵妃的亲生儿子七皇子。二人年纪相近,小时候又都养在薛贵妃宫中,七皇子为了苻庆前来抢夺自己母亲宠爱的事情耿耿于怀,两个人可以说是时常拌嘴甚至打架。直到两年前七皇子被立为太子,才离开薛贵妃到东宫居住并接受储君教育。但即便如此,七皇子和苻庆的关系还是很亲近,七皇子每次看望薛贵妃都会问及苻庆的情况,顺便说点苻庆的坏话再离开。

    “臭小子,他也敢?”薛贵妃伸手整理苻庆头上不慎缠住的珠链,“你忘了,陛下不是答应你,等你今日生辰过去便能出宫住到你的公主府去?难道你不想去了?”

    苻庆这才想起来这件事,“姨母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说起来为着能够出宫开牙建府,苻庆求了皇上和薛贵妃很长时间。本朝皇子一般到十六岁便可以开牙建府,离开皇宫,苻庆自知道这件事后便一直心心念念也能够有此待遇。苻庆虽是公主,但到底并非皇帝亲生。如今年纪渐长,再住在内廷中也有些不妥。因此直在前年皇上松口答应为苻庆在宫外修建公主府,但要求苻庆必须等到十六岁生辰礼过去才能居住。中间隔的时间太久,使苻庆自己都忘了。“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宫住了,我早就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苻庆措不及防听到皇上的声音,还在茫然向外张望,薛贵妃已经拉着苻庆的袖子让她跪下。

    “见过陛下。”

    “原来贵妃也在啊。”皇上伸手搀扶起薛贵妃,苻庆也起身站好。“朕刚才还想着去你殿内看你,没想到咱们心有灵犀,竟都跑到庆儿这里来了。”

    薛贵妃低头莞尔一笑,“陛下爱护庆儿,这是庆儿的福气。”

    苻庆福身说道:“谢陛下。”

    “免礼免礼,”皇上摆手,“咱们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薛贵妃看了苻庆一眼,“陛下为庆儿准备今日生辰,实在是太过隆重,妾身刚才还在劝诫庆儿不可仰仗陛下的宠爱太过放肆。”

    “无妨无妨,公主嘛,本就是怎样娇惯都不为过的。”皇上笑着指了指苻庆,“怎么样,今日过生日高兴吗?”

    苻庆点头,“高兴,更高兴的是今日生辰礼过后,我就可以出宫去住了。”

    皇上表情一滞,却又很快点头,“当然,朕答应过你,必然会兑现承诺。朕刚才说了,公主嘛,怎样娇养都不为过的。”说完,皇上招手,站在一旁的赵公公弓身走上前。

    “公主,陛下有旨,带您前往宫中库房任意挑选宝物。”

    要不是头上繁重的头饰,苻庆真的能一蹦三尺高,“儿臣谢陛下!”说完,便小碎步跟着赵公公离开了偏殿。

    苻庆走后,皇上走到旁边的罗汉榻上坐下,随手将手中的串珠甩到茶几上。

    “爱妃这么早到此到底所为何事啊?”

    薛贵妃低头回答道:“臣妾为庆儿准备了一件裙子作为礼物。”

    “是刚才那件裙子吗?”见薛贵妃点头,皇上很满意地笑一笑,“确实好看,红颜色也喜庆,适合今天这个好日子。”

    说完,二人陷入沉默。薛贵妃低着头,皇上坐在榻上,静静地盯着薛贵妃。

    “陛下。”薛贵妃忽然跪在地上,“求陛下开恩,让庆儿再在臣妾身边多待几年吧。”

    “朕就知道,爱妃一定是又听说了什么胡话。”皇上并不着急,反而拿起串珠在手里把玩,“爱妃是又知道什么了?”

    薛贵妃继续说道:“陛下,臣妾知道陛下要为庆儿赐婚,可是庆儿还小,哪怕再多等两年也好。”

    “小?十六岁在普通百姓家,孩子都有了。爱妃刚入宫的时候,不也只有十六岁吗?”皇上慢条斯理地说道。“庆儿是公主,更需要在这种时候顾全大局。”

    薛贵妃垂着眼,“那至少要让庆儿自己找个喜欢的人吧。”

    “朕看爱妃是病糊涂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还有自己选夫的道理呢?爱妃连这点起码的规矩都已经忘记了吗?”

    薛贵妃抬头看向皇上,眼睛里早已噙满了泪水,“陛下,庆儿的父母是为国捐躯的,苻坚将军是大夏国的功臣,庆儿是符家唯一的骨血,难道皇上连这点权利都不肯给庆儿吗?”

    皇上看着薛贵妃,目光却停留在薛贵妃白皙的脖颈上,“如今大夏每年需要给辽人几十万之数的岁币才能勉强换回与北方的和睦相处,公主下嫁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庆儿即便是去与辽人和亲也是公主分内的责任。”

    薛贵妃面露惊恐,“庆儿的父母是被辽人所杀,陛下怎可让庆儿成为杀父仇人的妻子!”

    “所以朕大发慈悲!没有打算让庆儿前去和亲,这就已经很好了。爱妃,你明白了吗?”

    薛贵妃听出皇上话中的威胁之意,长叹一口气后,福身说道:“陛下,臣妾自知今日失言,愿自请在宫中思过,不参加庆儿的生辰宴了。”

    “朕知道你是不想看到庆儿伤心的表情,但如果那样恐怕她又不知要怎样闹了。”皇上站起身,“几句胡话而已,朕不会放在心上。回去将《女则》抄上一百遍,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说着话,皇上忽然蹲下身子,目光与薛贵妃的眼睛平齐,

    “爱妃,你身子本就弱,这些年为了后宫子嗣又日日茹素,还是不要跪这么久了,省的坏了身子。”

    说完,离开了晏呢殿。

    扶着榻站起身来,薛贵妃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膝盖,侧坐在地板上。轻声开口道:“姐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庆儿的。”

    宫中库房其实指的是内廷中皇帝本人的库房,在这里存放的是皇帝本人收集的各类宝物。因此除了皇帝本人授权,旁人是不能够随意出入的。赵公公出示令牌后带苻庆走进了库房内,一进门苻庆便被琳琅满目的各式珍宝晃花了眼睛。

    苻庆指挥人抱了十几件宝贝才从库房中恋恋不舍地离开,其中有一株琼州大珊瑚,苻庆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富贵,一猜就是价值不菲。最后擦了擦顺手摸出来的那颗海珍珠,苻庆指挥人先把宝物运回晏呢殿。而自己,却往御花园走去。

    在御花园大桃树下,苻庆在三年前埋下过一坛青梅酒。当时她从不知道哪本书中看到青梅酒埋到桃树下可以使酒香更加清冽,便自己动手埋下去一坛。今日之后自己就要离宫,这坛酒便当是庆祝自己乔迁新居的贺礼了。

    正挖着起劲,忽然闻见一阵香气,苻庆还当是桃花散发的气味。抬头看去,却是一个身形纤细、长发及腰、面戴白纱的人立在眼前。

    “见过贵人。”

    是个男的,苻庆在心中确认。“你是谁?”

    “在下是入宫为公主生辰宴表演助兴的,不慎迷失了方向,还望贵人能为在下指一条明路。”

    只一瞬间,苻庆便在脑子中盘算好一条主意。

    苻庆站起身,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问道:“好说好说,你要去哪?”

    那人瞧这很是有理,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在下要去柏梁台,却不知走哪条路才能不惊扰宫中的侍卫。”

    “简单。”苻庆抬手往右一指,“走这条路出了御花园见岔路口左转,这是通往内廷之路,那些侍卫不会往这边来的。”

    那人福身行礼,“多谢贵人。”说完便转身离开。

    苻庆目送那人走远,嘴角牵起一个不明含义的微笑,接着埋头挖土。不一会,一个朱红色的坛子被挖了出来。苻庆端起坛子仔细检查,确保泥土没有进入坛中,迫不及待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真是好酒!”苻庆刚准备喝,忽然想起今晚自己就能去公主府居住,到时候坐在花园中于月下独酌,岂不是更美哉妙哉?想到这,最终还是压抑住馋虫,盖好了盖子。

    抱好酒坛子,苻庆起身往左侧走去,谁知刚绕过竹林,便看见一队侍卫押着一个白衣男子走了过来。苻庆再定睛一看,还是熟人。

    “见过公主殿下!”侍卫押着那人下跪。

    “这是怎么回事啊?”

    “回公主的话,我们在御花园巡逻,正好看见这个人行迹鬼祟,便捉拿起来。”

    白衣男子身形瘦弱,此时被两个侍卫押解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但还是努力仰起头分辨道:“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是跟着我师父进宫唱戏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闭嘴!”侍卫怒声呵斥。

    那人抬起头,突然看清苻庆的脸,条件反射般大声喊道:“是你!”

    侍卫眼见他对苻庆如此不敬,更加凶狠地将他按倒在地。白衣男子的脸已经几乎被按在了地上,面上的白纱因此沾了些泥土,变得不再干净。“公主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眼看着侍卫们要把那人的嘴巴堵上,苻庆出声制止,“等等,先看看他要说什么。”

    男子挣扎两下未果,侧过脸说道:“明明是你刚才让我走右边的路,谁知道刚走出去便遇到巡逻的侍卫,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没错,我还真的是故意的。”苻庆把酒坛子换了只手抱着,“傻瓜,你终于看出来了。”

    “你!”那人的眼睛都睁大了。

    苻庆噗嗤笑出来,“你一个陌生人在御花园中鬼鬼祟祟,连本公主都不认识,还妄想问我哪条路不会遇到侍卫,你真以为我傻啊?本公主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那人又挣扎一下,“我真的是进宫唱戏的。”

    “即便你是入宫唱戏的又怎样?这可是陛下的内廷,如今你见到我还算好的。若你是冲撞了陛下的哪位妃子,此刻早就已经被挖了眼睛,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眨巴着你这双大眼睛瞪我吗?”苻庆笑一笑,“说不定陛下一怒之下还会对你施以宫刑,又或者是用板子活活打死呢?总之哪种滋味都不好受。”

    不知道是不是被苻庆的话吓住了,白衣男子不说话了,只是喘着粗气看着苻庆。

    “公主莫怕,我等这就把他押走。”侍卫说完,扭着那人便要继续往前走。

    “不!不要!我真的是入宫唱戏的,求求你们放过我!我真的只是一时迷了路!”

    “且慢。”听到了那人的求饶,苻庆满意地勾起嘴角,回身看向那个人。此时他已经又被侍卫拎着胳膊架了起来,只是一身衣服连带着面上的白纱都染了污垢,头发散乱,竟生出几分惹人怜爱的意思。

    “要我说,你们还是查清楚了再说罢。此处离柏梁台不远,他究竟是不是入宫献唱的伶人过去一问便知。省的本公主大喜的日子,宫中却要多一条冤死的亡魂,实在不利于本公主积德行善。”

    “你……积德行善?”白衣男子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大胆!”侍卫作势要拿刀背击打那人的下巴,这是宫中对待胡言乱语的奴婢最常用的方法。手脚利落的侍卫一下便足以敲碎对方的下巴,致使对方再也说不了话。

    “等等!”

    白衣男子也被侍卫狠厉的手法吓坏了,若不是苻庆制止,此刻他的脸一定已经毁了。想到这,白衣男子忽然感受到一阵恐慌,恐惧沿着脊背爬到了脖子。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本公主都救你了,你却还对我出言不逊?”苻庆走到白衣男子面前,此时白衣男子被侍卫架着,因此视线能够和苻庆平齐。“既然你这么爱说话,不如现在你来猜一猜,本公主会如何对待你这条不听话的舌头呢?”

    说完,只见寒光一闪,苻庆忽然从侍卫腰间拔出钢刀,横在了白衣男子颈前。白衣男子一惊,脖子都僵硬了,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敢吞咽。

    “你说本公主应该先割了你的舌头,还是先打掉你所有的牙呢?”说完,苻庆忽然伸出手一把揪下了那人脸上的面纱。

    “我……”

    面纱摘下,苻庆不由得一愣。那男子面容极白皙,一双细长瑞凤眼之下,挺拔的鼻梁,薄而红润的嘴唇。面庞因为激动而发红,犹如胭脂所染。这实在是一张太好看的面容,娇俏妩媚得即便是苻庆一个女孩都禁不住感叹。“如此看还真是个美人坯子,怪不得要遮着脸。”苻庆感慨道:“死了还真怪可惜的。”

    白衣男子此时被刀威胁着,再听得苻庆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夸赞自己的相貌,只觉得眼前这个公主性情古怪,再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对方真的会一抽手抹了自己的脖子。

    “求求公主,饶了我吧。”男子不再嘴硬,有些认命地闭上眼,“我真的是无意的。”

    苻庆长舒一口气,心里终于舒服了。下一刻苻庆也没有再继续威胁他,一把将钢刀收回了刀鞘。

    “好了,你们将他押到柏梁台问问情况吧。若他真的没说谎就不要为难他。”

    苻庆转起身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将白色面纱握在手中挥了挥。“小美人,这个我带走了,便当做我积德行善的证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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