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想买字画。

    没有多余意思的情绪,姜如意诚恳地答道:“不卖。”

    沈弈出浅浅颔首,环顾一圈,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群文人,见偌大的四宝堂是一名女子在经营,目光微落,朝陈列货物的架子上看了看,道:“七紫三羊,尚可。”

    说罢,既不纠缠,也没生事,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而这一行为,落在他人眼中,便是站队到了姜如意这方。

    那识人辨人的男子,面色一沉,上下牙齿紧咬,灰头土脸地跟随而出。

    湖绿衫男子大受震惊,勉强道:“弈出兄不愿与你计较,这一次就绕过你们了,那伪迹最好也是尽快取下来。”

    找回点颜面,他立即夺门而出。

    至于其他人,早在沈弈出离开时,没了踪影。

    蓦地店内一空,门外的人一窝蜂而入,比先前更加满溢,纷纷争抢那案架中的七羊三紫。

    姜如意尚没有回过神来,本能地开始收钱卖货。

    伙计又喜又怕道:“如意娘子,我们店今天虽然又遇见了刁钻客,但好再是真的遇见财神爷了。”

    姜如意抬头望了一眼顶上的伪迹,继而看着店内络绎不绝的身影,喃喃道:“真是块活招牌啊…”

    莞尔一笑,她回忆起沈弈出帮她时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墨定生,也是个凡俗男人嘛。”

    三五日光景,店内的七羊三紫一售而空,连带一条街的七羊三紫也没了。

    姜如意的四宝堂再度恢复到往常模样,偶尔有一两人进来光顾。

    一位矮身富绅领了两名书童,跨门而来,人尚未站定,富绅仰头急急寻觅,道:“哪幅书法是出自墨定生之手?”

    伙计迎上前的步子一顿,颇显无奈地回头看向柜台后算账的人。

    姜如意浅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边往外迎,一边嘱咐道:“你去忙别的吧。”

    伙计双手一抱,歉意道:“辛苦如意娘子了。”

    姜如意摆了摆手,回应伙计,随即碎步迎向了门口,道:“这位老爷,四宝堂卖的是文房四宝,您怎么跑到这里来找字画了呢?”

    富绅朝右侧颔首,旁后的书童,立即从袖囊里掏出一包银子,双手奉上,道:“女店娘,我家爷爱好书画,听闻墨定生来此店选过新笔,猜想试笔之时,说不准留下过一二墨迹,叫女店娘收捡入了囊中。”

    打开银包的口子,他继续道:“加码你随意开,我们只求真迹。”

    姜如意眉头轻蹙,为难道:“店中并无墨定生的墨宝。”

    富绅道:“银子少了。”

    那奉银的书童,闻言立马又掏了两袋子银。

    姜如意双手一紧,遗憾地摇了摇头,道:“真没有。”

    另一位没说过话的书童,抬手一指,道:“这幅书法的卷尾,分明就落了一个「沈弈出」,女店主怕不是因为舍不得吧。”

    富绅挑眉看去,欣喜道:“加钱。”

    那捧钱的书童,再掏出了四袋银子。

    姜如意道:“那是假的。”

    富绅脸上喜悦消失,沉声道:“把诚意拿给女店娘看看。”

    捧钱的书童左右望了望,找了一个陈列纸品的案桌,里掏外放,一股脑把身上的银钱,全堆在了那上面。

    看着成小山的银子,姜如意不免入俗地咽了咽口水,道:“那书法…真的是伪迹。墨定生流传在坊的两幅书画,落款加印的都是姓名,十分正式。”

    富绅道:“墨定生不叫沈弈出?”

    遗憾地收回视线,姜如意微拧眉头,带了点嫌弃,面上却是客客气气道:“弈出是墨定生的字,他姓沈名进,您不信,大可以去问问。”

    富绅侧头一问,道:“墨定生叫沈进?”

    哎,他还真问。

    姜如意:“…”

    书童一怔,点点头,道:“是的。”

    富绅扬臂一指,继续道:“你说墨定生来了这家店?”

    书童道:“爷,这消息我花了一锭金,不会有假。”

    姜如意:“…”

    看了一眼小山银堆,她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阵羡慕。

    富绅道:“那墨定生眼瞎?”

    书童道:“双目有神,波光流转,含情含义。”

    富绅道:“这字卷是假的,他自己看不出来?”

    书童一顿,犹犹豫豫答道:“看得出来。”

    忽地,他身子一倾,向前凑了凑,小声道:“爷,应该是女店娘舍不得。”

    姜如意:“…”

    富绅收回手,看向姜如意道:“你当真不卖?”

    为商,讲的就是一个诚信,姜如意收敛神情,道:“假的,不卖。”

    末了,想到什么,她极度认真道:“真的,更不卖。”

    如此坚决地被拒绝,一仆两主闻言,只得悻悻地离开了。

    因为这三人闹的这一出,姜如意在柜台后撑头瞧了一下午的字画。

    “一句赞评,七紫三羊售空。”

    “一次入店,假的也能变真的,值百千银。”

    “若是真的…”

    “咚”!

    手一晃,姜如意整个人重重磕在了桌案上,伙计见状,连忙跑了过来,道:“如意娘子,你还好吧?”

    姜如意撑手坐了起来,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呼疼道:“没…没事。”

    伙计不放心道:“要不找大夫瞧瞧?”

    姜如意摆手拒绝,顷刻,她秀臂指向墙上的字卷道:“你去把墨定生的那幅伪迹取下来。”

    回想起上午的不速之客,伙计劝道:“如意娘子,这书法是假的,万万转卖不得啊。”

    姜如意勾嘴一笑,道:“不卖,我明日拿去物归原主,顺带…换一幅真迹回来。”

    第二日,姜如意特意穿了一身水红色春衫,又簪了翠钗,抹了口脂,赶了半日车马,在日中人人用食的时辰,走到了湖州西南角的李府宅前。

    姜如意散了好多香饼果子,才打听到当日沈弈出等人为何会出现在善琏镇。

    原来,湖州皇商李氏的幼子李赢,与沈弈出是同期好友。沈弈出游学离京,这李赢便邀了他来湖州。那日正巧李府因为盛典之际,邀请了不少文人墨客上门一聚,一哄二闹,趁说趁走,那群人便挟了沈弈出到了善琏镇。

    姜如意抱着一卷裹布的字卷,盈盈走了上去,扣了扣朱红大门上的铜环。

    不多时,两名家仆从偏门走了出来。

    一人询问道:“来者何人?”

    姜如意颔首见礼道:“劳烦小哥通报一声,善琏镇姜如意求见。”

    家仆道:“客商?”

    顿了,他补充道:“可有老爷的门贴?”

    姜如意摇头道:“不是为生意而来…”

    话没说完,另一名家仆极其不耐烦道:“没有帖子,想见我家老爷得去商铺,买卖何时,交易几何,商定以后,会有人给你拜贴。”

    姜如意也不急,等这人把该说的话说完了,才示意手中的东西,道:“小哥误会,我是来找沈公子的。”

    家仆面色一肃,指了指上方的匾额,道:“这里是李府,没有什么沈公子。”

    姜如意道:“他走了?”

    家仆摆手道:“不知道,不知道…”

    语闭,二人便要退回偏门。

    正在这时,一名掌事模样的男人,急匆匆地推开二人,快步从偏门而入,顷刻,正中的大门便打开了,里面鱼贯而出十几人,管事也随人群走出。

    瞧样子,不是宅子的主人回来,便是要迎贵客。

    见状,姜如意同那两名家仆退至到了一边避让。

    嘚嘚嘚…

    马蹄声一阵,一红衣男子与一紫衣男子,齐头并进,破尘而来,勒马停在了府宅门外。

    那管事立刻招了两名马夫上前,道:“三爷,你可算是到了,家主等你很久了。”

    紫衣男子旋身眺下马,一边将缰绳丢给马夫,一边道:“等我?”

    哈哈一笑,他拍了拍管事的肩头,道:“我可不姓沈。”

    管事无奈道:“三爷…”

    那下了马的红衣男子,交了缰绳,缓步走来道:“李赢,别闹。”

    李赢嘴一撇,大步一跨,走至红衣男子身边,两指提起对方的衣袖,咂嘴道:“沈弈出啊沈弈出,老师如今都只让家中给你备这样艳丽的衣衫,为何你说话还这么的冷。”

    沈弈出别开他的手,道:“李登科,你不舒坦,我可以随时回京。”

    李赢同其他人不一样,因家中望子成龙,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堵心的字,是以,不管亲疏,不论远近,都只准他人唤他“李赢”。

    沈弈出叫出了他的字,说明这人心里有一点点不耐烦了。

    李赢赶紧松开了手,侧挪一步,往前做邀,道:“沈公子请吧,我们再晚一会儿,李氏家主和他的两个女儿就该饿惨了。”

    沈弈出瞥了他一眼,抬步便往正门走去。

    眼见就要踏入门内,姜如意提高声音,急急地唤道:“沈公子,等一下,我这里有一件东西,需亲手交给你。。”

    管事一脸焦灼,看着应声停下来的两人。

    李赢抱起臂膀,靠在门柱上,嬉笑道:“沈公子艳福不浅啊,小娘子都追到湖州来了。”

    沈弈出道:“善琏镇四宝堂的女店娘。”

    他这话,算是给李赢解释,也算是在核对对方身份。

    姜如意抱着字卷,绕了出来,见了一礼,道:“沈公子记得没错,是我,善琏镇四宝堂姜如意。”

    听见“善琏镇”“四宝堂”两个词眼,李赢笑容一垮,道:“她是做生意的?”

    摇了摇头,他视线在沈弈出和姜如意身上来回流转,盯着姜如意怀中的东西,道:“不对啊,客商来这里不找我爹,找你沈弈出?你这人,还需要买…字画?”

    他本是要说“买笔墨纸砚”,可扫眼而去,见姜如意怀中的东西更像是一卷字画,便临时改了口。

    沈弈出没搭理他,转而看向姜如意,简明要义道:“有事?”

    姜如意解开布裹,双手奉上字卷,道:“送还此物。”

    沈弈出目光一沉,道:“你愿意卖了?”

    姜如意未曾料到他会误会,一时踟蹰,不知怎么回话,便愣在了原地。

    此地,倒也没有因这个插曲便陷入静默的尴尬氛围,那门边的李赢听到沈弈出的话,反应极大,脚下一个趔趄,跨步上前,震惊道:“你真要买字画?!!”

    沈弈出颔首“嗯”了一声。

    李赢双眼瞪得似铜铃,一时忘了府内还有一桌人等着他们吃饭。

    抽出腰间折扇一展,隔在与沈弈出的中间,他饶有兴致,向姜如意小声问道:“你刚刚说,你来自善琏镇?”

    姜如意点点头道:“是的。”

    李赢道:“你的四宝堂摊子很大?”

    姜如意一顿,如实答道:“两开的铺子。”

    李赢不解道:“一家小店,也卖字画?”

    语音未断,他紧接着追问道:“他人墨宝有愿意在小镇小店挂售?何方的隐世高人?我怎么没听说过?那人现在在何处?沈弈出可是去见过了…”

    姜如意赶了半日路,水食未进,被李赢一连数事地追着问,她脸色霎时地有些泛白。

    沈弈出瞧见了姜如意的异常,打断李赢的话,道:“问够了吗?”

    李赢收了扇子,撤回身,嬉皮笑脸道:“还没呢…”

    一脸好奇地,他忍不住问起当事人,道:“沈弈出,那日你随他们去善琏镇,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明明记得,你们回来后,其他人口中的话全是贬低之语,甚有埋怨你的意思,且又齐心同力,皆对当日在善琏镇发生的事,缄口不言…”

    瞥了眼姜如意,他嘴角勾笑,道:“以及连续几日,他们还口诛笔伐一名女商,怎么到你这里,女商之事却成美人艳遇了?”

    沈弈出眼一凝,毫不客气道:“李登科,书院不容口污之人,你应当还记得吧。”

    李赢一怔,收敛起来,求饶道:“沈公子,我错了。”

    随即,他转身向姜如意揖了一礼,用扇头拍打嘴角,道:“女店娘见谅,我半日未食,头昏脑胀,这才说了些糊涂话,你切莫见怪。”

    姜如意笑了笑,回礼道:“无妨,我大度。”

    李赢摇动的折扇,僵在了半途。

    两侧家仆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吃到嘴上的亏,一时没忍住,三五人眼中露出了惊疑之色。

    沈弈出见怪不怪,步入正题,看向姜如意道:“此卷书法,女店娘准备要价几何?”

    姜如意一顿,浅浅摇头道:“不要钱。”

    沈弈出沉吟片刻,道:“你开店做生意,当收我五十金。”

    说是姜如意应该要价这么多,实际却是他自愿给五十金买那幅字卷。

    五十金啊,一个普通人家,十余年的用度。

    真是阔绰!

    李赢见无人理他,又听见沈弈出竟给到五十金买一卷字,惊呼道:“五十金?”

    一脸的不相信,他大手拿走了姜如意手中的字卷,递给管事,催促道:“打开,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墨宝…”

    姜如意面色有难,沈弈出一直有礼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价。

    那边几人在李赢的催赶下,已经展开了卷轴。

    上面的字迹全部显现,卷末的落款也清晰可见,李赢蓦地一愣,随即如梦初醒般,又迷又蒙地笑了起来,道:“哈哈哈,难怪你要给到五十金…值!的确值这个价!!”

    “沈弈出的墨宝,你沈进,当给这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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