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车窗上的水痕被雨刷一次次抹去,又很快被新的雨水覆盖。樊珞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思绪意外地平静。

    车刹在一个水坑处,司机轻拍了下方向盘,“哎呀不好意思。”

    然后又往前开了一点,驶出水坑,“姑娘,林华市场到了。”

    “谢谢。”樊珞从包里拿出伞,撑开,踏入雨中。

    林华市场是这座城市最老的手工饰品批发地,许多手艺人都聚集在这里。

    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各种水坑。

    现在已是午休时间,巷子里安静极了,只有樊珞一个人走着。她撑着伞,目光临摹着连片的老旧招牌。

    像是在回忆什么。

    肚子忽然咕噜噜叫起来,樊珞抿唇,轻轻笑起来,她闻到那个熟悉的馄饨香味了。

    顺着香气,她拐进一条更小的巷子,弯腰进了馄饨店隔壁的店铺。

    她跨下台阶。

    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柜台后,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小樊怎么来啦?”老太太拉下眼镜,笑眯眯地招呼她,“这次是想做什么?”

    樊珞分几次,从包里掏出那些散落的捷克珠,放在玻璃台面上,拢成一团,“手链断了,想重新串一下。”

    老太太打着灯仔细看了看,“哟,这可是老货了,现在市面上都买不到这种成色。”

    年老的手在台面上拨了拨,“你这是好几串吧,这么多。”

    面前这个年轻姑娘有一堆价值不菲的珠子,老太太已经习惯了。

    樊珞点点头,没说话。

    “是想串成一长条,还是......”老太太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她。

    她的眼尾已经因岁月而下垂,目光却依旧精明如炬。

    “您看着来。”

    樊珞来这里处理过很多次了,老太太年轻时在法国留过学,学的设计,自有一套审美。

    “行。”

    “就冲小樊的信任,一定给你设计成最好看的。”

    她拿出一套工具,开始计算大小珠子的数量,并按照尺寸分成几堆。

    樊珞垂下眼睫,认真地看着老太太娴熟的动作。她喜欢看这种手工艺的工作场景,很解压。

    店内很安静,只有老式钟的走表声,以及各种天然材质之间的碰撞声。

    还有老太太不时的口算声。

    “10mm的有4颗...”

    “8mm的...有20颗...”

    馄饨汤的鲜香又从外面飘了进来,樊珞的肚子也跟着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还没吃饭吧,小樊。”

    被镜片放大的眼睛里尽是慈爱,老太太朝她笑,樊珞也笑,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去吧,让臭小子给你煮一碗。”

    “好,谢谢阿婆。”

    她低头跨出店门,身后还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到时候就让我孙女手机联系你,记得看啊。”

    右手已经按在自动伞的按钮处,她用左手朝里面挥手,“好。”

    不知什么时候停雨的,樊珞一边整理着伞面,一边坐在靠外沿的桌前。

    店里并没有其他顾客,老太太的孙子正拿着手机打游戏。看得出来战斗正酣,他神情认真,身子都跟着手往一边倾斜。

    樊珞抽出几张纸巾,正擦着桌面,一个手机突然横着放到自己面前。

    “还是之前那样对吧?”“你帮我打一会,一会就好。”他的语速特别快,音节连成一串冲进耳朵里。

    樊珞有些茫然,按着印象里的姿势捧起手机,“要怎么做?”

    先是炉灶点火的声音,而后是叮呤哐啷的厨具声。

    “随便你,动起来。”

    “不要挂机就行。”

    樊珞经常来,他自然地指挥起她。

    挂机是什么?

    回想着实验室里的师弟师妹们摸鱼的场景,樊珞尝试性地用两个拇指按在屏幕两侧。

    “诶对对对!”

    “左手大拇指画圈就是走路,右手划动那几个圈圈就是放技能。”

    他的声音停顿几秒,“不愧是博士,学的真快。”

    樊珞操控着屏幕里的小人,撞了几堵墙后,走进一片迷宫,那里有几个不会动的小动物,她的右手拇指点在屏幕下角最大的那个圆圈。

    这个是“平A”,对吧?

    随着她的动作,小人伸出手,往前面的动物身上投掷了一个小星星,那个像猪一样的小动物,也动了起来,对小人做着啃咬的动作。

    手指点几下,小人就对应投出几颗星星。

    还挺有意思的......

    她正想尝试一下什么叫“放技能”,手里的手机忽然被人抽走,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重重搁在自己面前。

    “吃吧,谢谢你。”

    樊珞看着飘在汤里的嫩绿色葱花,有些无奈地笑起来,这人怎么这样。

    唉,不管了。

    她拿起勺子,捞起一只皮薄馅大的馄饨,悬在碗上,打算等它凉一些再吃。

    “你这是什么游戏啊?”感觉还挺好玩的。

    “超级巅峰赛。”他依旧快言快语。

    叫这个名字?怎么她印象里好像不叫这个名字。

    回家再看看吧。

    等到汤没那么烫了,樊珞拢了拢松散的头发,低头认真吃起来。

    没吃几口,包里的手机嗡嗡几声。樊珞不想管,手伸进去,拨下静音键,而后专注地把一整碗都吃光。

    这时,她才抬起头,拿出手机。

    是明钰的助理发来的信息,他先是发了个双手合十的emoji动作,

    “抱歉啊珞姐,今晚这趟直达航班不知道为什么被订满了,只剩下这个中间的位置。”

    “您要是不喜欢,我给您换别的航班。”

    最底下是一张座位示意图。

    樊珞点开来看,这趟航班是A330型号,商务舱是“1-2-1”的布局,而樊珞的位置在中间的右侧。

    她默了默,想着无非是吵了点,不想再麻烦人,“没事,就这样吧。”

    用自带的纸巾擦拭油渍,再将废纸丢进垃圾桶。她站起身,“走了。”

    “不送。”

    和往常一样,樊珞回家随便收拾了些衣物,而后认真地挑选着去英国要戴的手饰。

    春天......

    她的指尖划过那些五颜六色的珠宝水晶,最后停在那个金丝排镶的橄榄石手镯上。

    太细了,不够。

    而后又挑了两个黄水晶单珠手镯,叠戴上去。

    她满意地看着手腕上黄绿交织的光芒。

    可以了。

    知道年卯川真的要复出时,明钰比真粉丝樊珞还开心。

    年影帝复出,就意味着电影圈又会有一个质量上乘的大制作出现了,正在小花转型期的明钰第一时间就报名了女主角的试镜。

    等待结果那几天,明钰焦虑到睡不着觉。

    女明星光洁的脸蛋上居然长出几颗痘痘,明钰一边搞着各种护肤,一边继续着急上火。

    收到试镜通过的正式通知时,樊珞被她抓着肩膀晃得头晕。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我要去英国拍戏诶。”

    “没关系呀。”樊珞不明白她在担心什么,这大好的机会。

    明钰深深看了樊珞一眼。

    当初为了散心,明钰陪着樊珞去过很多地方旅游。但她们从未去过英国,因为那里是徐周鹤读大学和硕士的地方。

    这些欧洲国家都太小了,小到生怕哪个拐角就会撞上旧人。

    樊珞将被她扯下的衣领拉回去,“没关系,总归要踏出这一步的。”

    “所以,你准备好踏出这一步了吗?”

    午夜两点,樊珞跟着地勤的指引,拖着行李箱走上廊桥,刚好有一群穿着整齐的职场人走在她的前面。

    他们的老板似乎比那些实验室老板还不是人,半夜出差还得穿着束缚人的西装。

    深夜的廊桥,登机广播与行李箱滚轮声的间隙里,听不到一点旅客的讨论声,气氛很沉闷,她莫名感受到了一丝紧张的压抑。

    便转而望向暗黑下的橙色灯带。

    宽阔的停机坪上,零星几个穿着反光马甲的地勤人员仍在岗位坚守。

    能看见他们的嘴在一张一合,声音却被距离隔绝。

    望远的视线忽然被一群穿着西装的白领挡住,他们沉默而又快速地略过樊珞。

    记忆深处的气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钻进鼻腔。

    各种前中后调里,混杂着丝丝缕缕的苦橙气息。

    肺腑间的空气霎时变得冰凉。

    她惊愕地抬起头,迅速将这群人从头到尾搜寻了一遍。

    很快,像躲过了场劫难般,她垂下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是他,没有他。

    穿过那条长长的玻璃廊桥后,乘务微笑着将樊珞引至座位。

    “樊小姐,这是您的位置。”

    “......”

    不是春天吗,怎么机舱内的空调这么冷。

    “樊小姐,您还好吗,需要什么帮助吗?”

    冰凉的指尖按在乘务员正准备拿起对讲机的手上,“我很好。”

    她能明显感觉到整个机舱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左侧那道更是极端炙热。

    为什么他不坐头等舱?

    樊珞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缓慢地将视线转向左边,扯出一个她也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微笑,“好久不见。”

    这下真的寂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见了。

    乘务员眼观鼻鼻观心,帮樊珞把行李搬上行李架,嘎嗒几声像干涩的关节,而后姿势拘谨地站在一旁。

    樊珞觉得这个年轻的乘务比她还紧张。

    “我现在不需要帮助。”她僵着脖颈,听见自己这么说着。

    她的目光没有实质地落在他规整的领口处,清晰地看见他的喉骨上下滑动。

    机舱内的其他员工也想不到,整日不苟言笑的老板也有这么苦涩又畏惧的一面。

    “好久不见,需要找人跟你调换一下座位吗?”细微的颤音,谁也没有错过。

    做了长久的心理准备,她终于敢将目光移上他的脸庞。

    时间并不会区分人群,它只会平等地给每个人都留下岁月的痕迹。他的头发剃短了,下巴也更加削痩。

    不爱穿的衬衫还是系到了最顶上那颗。

    以及那双愈发深沉的眼睛。

    他也有双浅褐色的眼睛,只是暗光里会变成黑色。

    时间带给她的是什么呢?

    从未有人说过她的外貌变化。她只知道自己变得更加善于在人前隐藏情绪。

    就像现在,她很快就将自己调整到自然的模样,脸上扬起得体优雅的微笑,“不麻烦了。”

    她延长了自己收回视线的时间,这样稳重,不至于显得狼狈。

    慌忙拿起降噪耳塞的时候,樊珞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指尖居然没有颤抖。

    这是个令人高兴的消息,樊珞想。

    没一会,乘务又过来了,她给樊珞拿了温牛奶和一张毯子,并帮她放倒椅背。

    舱内的灯光随着飞机的起飞,很快暗了下来。

    黑夜中,机舱中央的压抑气息蔓延到每个角落。

    可员工们反而想欢呼。

    感谢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你转移了老板的注意力,我们不用熬夜赶报告进度了!

    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感谢特助!

    我们会为你祈祷的!

    作为一位善于成本控制的特助,知道员工们都惧怕老板,所以定位置时特意空出了徐周鹤隔壁的位置,但没想到会出现这样尴尬的场景。

    下次还是连带着隔壁也占了比较好,特助这么想着。

    但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不,还是想想这次能不能活下来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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