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剑（三）
“所以你一直以为我师父是男的啊？”阿青抿紧了嘴，偷偷看了一眼师父，脸上的小肥肉一颤一颤。
幸好现在师父脑子不好，她最讨厌别人把她当成男的了。
裴屠扶额：“...你要是想笑，就笑吧。”
“噗，”阿青捂住嘴巴，“我不是笑你，哈哈哈，我也一直觉得我师父不像女的，谁家女子像她一样能背那么重的石头，人家是胸口碎大石，她是睡觉盖被子，盖的还是石头被子。”
裴屠叹了一口气：“阿青，你这样不会被打吗？”
阿青笑嘻嘻：“当然不会了，师父的脾气最好了，只有吃毒药完才喜欢不理人，自己跑到森林里睡觉，其他时候师父就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裴屠想到阿青师父醒来的可怕场景，心脏狂跳，快要跳到嗓子眼了，着实太吓人了，压根看不出温柔善良，但是他也不认同阿青说的话，他牵起阿青胖乎乎的小手，力道很轻地捏了捏。
“阿青，你喜欢你的师父吗？”
阿青想也不想地说：“当然了，全世界我最喜欢师父了。”
此时，阿青师父没有等他们，那抹高而瘦，挺拔的身影已经走得很远了，渐渐从地平线消失。
“那就不要拿她和别的女子作比，我觉得她很厉害，她保护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像你，很懂礼貌很讨人喜欢，但是危急关头还是要依靠你的师父，你们都有各自的优点，不是吗？你不能仗着师父不生气，就说这些话，她也会伤心的。”
阿青眼睛浑圆，看着裴屠认真的神情，声音有点虚：“师父...才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很想嘴硬不承认，但是阿青突然想起去年发生的一件小事情。
去年夏季，南城炎热，又闷又潮，师父就带着他北上京城的老宅里避暑。
碰巧沈太傅的嫡长子沈泉举办诗会，邀请所有京城的世家子女来参加，师父的三个姐姐也被邀请，得知师父回京，沈公子遂派人多送来一份帖子，其中言辞恳切，情谊深长，表明许久未见，定要师父赏脸参加。
他们这些人从出生就认识，一直在京城欢聚，只有师父常年奔袭在外，久而久之，和同龄友人的情谊难免不如从前。
师父想去，她难得换上襦裙，将阿青打扮得玉树临风，作为侍从跟在身边，将玉佩仔细系在阿青圆润的腰身，当时他觉得自己胖，有些不好意思跟着去，就被点了点鼻尖，师父瞪大眼睛，边笑边郑重其事说：“瞧瞧，这是谁家的翩翩小公子，这么俊这么可爱，一点儿也不像是侍卫，我都不舍得带出去了，怕到时候被人抢走哩。”
阿青红了脸：“只有师父要我。”
师父弹了弹他的脑门：“胡说！我的阿青哪里都好，要是再自信勇敢一点，会更好！好了，为师决定了，此次发生什么都不出手，你可要好好保护为师，知道吗？”
阿青猛地点头，正准备发誓，被师父拉下手指笑话了。
“行了，我们出发。”
师父和家人的关系向来很好，阿青看见师父笑眯眯跟在姐姐身后，声音清甜，身姿挺拔清雅，端庄大方，和其他娇软美丽的世家贵女没什么两样。
听她和姐姐们说起在外的见闻，各种有趣的花鸟异兽，仿佛她只是出去游山玩水，写意自然，她当然知道，单单提起外面的强盗，就让这些养在深闺的贵女吓得心惊肉跳，连忙改了话头，讨论起京城最时兴的布料和图案、谁家子女到了议婚的年龄和谁家孩子办酒需要备什么礼。
阿青跟在马车外面，女儿家轻言软语喋喋不休，师父试图融入却总是冷了气氛，索性不再开口，有时，才传来师父沉闷的哼哼一笑，应和着姐姐们。
——师父又犯病了。
他已经习惯师父偶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师父只是毒药吃多了，脑子不清醒了，阿青单纯想着。
太傅府门前，马车停停走走，下车的公子哥们温文尔雅轻摇扇面，余光觑着偏门下车的女儿家，偶尔对上眼，目光蝶闪，红霞翩飞，男子知道自己冒犯了，揖礼示歉，推拉互扯，好有意思。
阿青扶着师父下车，见她神情淡淡，漫不经心调转目光，一副对诗会没了八分兴致的模样。
好歹还剩两分。
“太尉府到！”
沈公子在门口，谦谦有礼接见了她们，见到阿青师父特意退了两步，礼节慎重，其他男子皆是如此，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四小姐赏脸。”
阿青师父微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她的心情不好也不坏，可多年刀光剑影，双瞳漆黑深不见底，为她本来就淡泊的眉宇添了几分冰冷的煞气，她和其他女子服饰相近，涂了艳丽的口脂，这份煞气害了她，要比其他人多费心力去展示她的无害和友好，受到敬畏便是因着这样的缘故。
沈公子的胆量只够用余光瞄一眼，心里有些惆怅，这位四小姐是哪里不满意吗？脸这般臭。
不知自己已成“臭脸”的四小姐，犹豫了一下，学着姐姐，屈膝还了礼。
刚才姐姐们，做这个动作，优雅矜持中有娇俏，惹人怜爱，沈公子还礼，俊男美女，淡淡的情愫点到为止，画面很美好。
但是四小姐似乎天生摆不出写意温柔的模样，做出来好像不情不愿。
沈公子蹙了眉，心里嘲讽，这样的人居然取了那样清丽可人的名字。
高家四小姐，单名茉，字远客。
沈公子怕触霉头似的，连忙唤妹妹招待。
沈公子的妹妹扑上来，和三位姐姐打招呼，同不熟悉的四小姐笑了笑，友善热情。
“等你们好久了，我们快进去罢。”
四小姐愣了一愣，默默跟了上去。
她内心里，觉得气氛好像有点怪异，可是这份怪异为何而来却不得而知。
她什么都没做，为何避她如蛇蝎。
阿青活泼好动，早耐不住寂寞，“师父，我们也进去吧。”
“嗯。”
四小姐的声音混在欢声笑语中，不甚清晰。
那天，长公主的女儿明月公主也来了。
阿青和师父坐在一处，不远不近地瞧着热闹，正门众星捧月般走来身穿华服的明月公主，神情清冷，姿态高贵，睨着眼睛，宛若天山上难以采撷的雪莲花。
沈公子说了什么，明月公主横眉冷对，那些人反而笑了，傲娇的狮虎颤了颤胡须，不觉得可怕，反而抑制不住要靠近，围在旁边打转，逗一逗。
“唉。”
阿青听见师父微不可闻的叹息。
“师父，你的毒还没排出来吗？”他觉得，宴会甚是无聊，为何其他人乐在其中呢？
“师父，他们在聊什么，你为什么不过去呢？”
“...为师头疼。”
“师父，刚才有几个小孩，说带我一起投壶。”阿青的眼睛看着师父，兴奋又期待。
阿青师父取了一颗石榴，剥开，玉节般莹润的指头捏着红宝石似的果实，慢悠悠放进嘴里，很多人不喜欢吃，一粒一粒，消磨太多时间。
“你去吧，为师在这里吃石榴。”
......
阿青果然玩到要回府才回来，转了一圈，没找到人，阿青连忙去寻师父的姐姐们。
姐姐们和其他贵女聚在一起，笑着安抚慌张的阿青：“别怕，刚才有刺客要刺杀明月公主，茉娘打杀了，碰巧父亲来找，就回府了。”
其他府的小姐们笑着问：“你们不跟着一起回去？”
“边疆最近不太平，估计是父亲又要叫茉娘去做什么了？杀人放火，可怕得很。”
阿青插嘴：“不是，是去救人。”
二姐揪了揪阿青的耳朵，笑道：“知道了，回去跟你师父说，在外小心点，家里人会担心的。”
阿青捂着耳朵：“二小姐为什么不当面和师父说？”
“哎呀，每次要说都会忘记，茉娘那么厉害，说不说也就那样。”
阿青思来想去，也有道理。
世界上没有比师父更厉害的人了。
远处，明月公主提着裙摆，气势汹汹质问沈公子。
“高茉呢？高茉救了本公主，怎么人不见了？她救驾有功，本宫要赏赐她。”
沈公子太阳穴猛跳，和其他心神未定的公子哥站在一起，刚才高茉徒手削人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早有耳闻太尉府四小姐的凶名，武学天才杀人如麻，亲眼所见还是太刺激了。
“听说高太尉寻她有事商讨，她便早早回去了。明月公主，你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传太医？”沈公子凑到明月公主跟前嘘寒问暖，软言软语，极尽关照呵护之意。
“高茉在，刺客伤不到我，倒是你们，各个废物，走开，看见你们就心烦！”
“来人！传我命令，把赏赐抬到太尉府......”
阿青远远看着娇蛮的明月公主，莫名的难过涌上心间，他还太小，委屈、气愤不甘和欣羡，纷繁复杂的各色情绪，剪不断理还乱，直到头顶被拍了拍，才回过神来。
对上裴屠蹲下来，细细查看他的神情，目光温和包容。
“怎么了？人都呆了，伤口疼吗？”
阿青嘿嘿一笑，“你自己的腿都被打断了，还有空关心我呢！我突然发现，你和我师父还挺像的！”
夜晚的风吹得裴屠很惆怅，远处的天空由深紫过渡成漆黑，越来越暗。
“像就好了，和你师父一样厉害，就不用被人欺负了，来一个我削一个，来两个我削一双，将可恶的神医堂杀个片甲不留！”裴屠咬牙切齿道，手臂恨恨地劈开空气，刷刷刷，劈了十几下。
“......”
阿青失语片刻。
“...裴哥哥，我本来以为你很稳重的，看来不是。”
阿青带着裴屠停在一处古朴的宅子，大红灯笼照亮金边门匾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高府。
门前没有护卫，立着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
“李管家，我回来了。”阿青喊道。
“嘘，太晚了，可不要吵到别人。阿青，洗澡水备好了，快去洗洗，还有，四小姐特意叮嘱让你睡前服一颗气神丹，你今夜是不是受伤了？”李管家和蔼可亲地看着阿青，对略显局促的裴屠点点头，“这位公子，四小姐让我给你安排房间，一会儿跟我来。”
“被人踢了一脚，幸好我胖，现在已经不痛了。”阿青揉了揉肚子。
裴屠欲言又止，李管家笑道：“不用担心，我近日有事回京，我希望你能帮我代理几天，四小姐也同意了。”
“代理管家？”
李管家：“安心，府上没什么要管的，除了小姐、阿青和我，只有一个小丫鬟和大厨，阿青和丫鬟年纪小，到处乱跑，你多照顾就好。”
阿青很不服气：“照顾小草就行了，我不需要，我多乖啊。”
阿青看向裴屠：“裴哥哥，小草可任性了，可不如我好说话。”
裴屠跟着他们进门，穿过前廊和庭院，经过杂货间和厨房、几间关着门的厢房，正说着，最里面那头走来一个端着水盆的小丫鬟，和阿青差不多年纪，杏眼樱桃嘴，看了一眼裴屠，再去看心虚的阿青，生气地说：“阿青，你又说我坏话，信不信我打你！”
“略略略，你又打不过我。”阿青扮鬼脸，小草跺跺脚，水都快撒出来了。
“你！”
裴屠：“......”
李管家在一旁说：“就是这样，他们打架的时候劝一劝，别打到小姐面前就行。”
“...好。”好像也不是很难，裴屠继承了母亲的温柔和耐心，阿青和小草斗嘴，场面欢乐热闹，最后还是李管家把他们打发回去睡觉。
夜深人静，李管家打着灯笼巡逻完，给阿青掖被子，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回房睡觉。
“吱呀”
李管家顺着声音，系着白鹤绕祥云披风的高茉从小草的房间里刚出来，小心翼翼关上门。
“阿青怎么样？”
“已经睡了。”
“嗯，小草也睡了，还说了几句梦话，我听着像是关于阿青的。”
“两个人吵不够，梦里继续斗嘴呢。”
深夜里，李管家为高茉掌灯，孱弱的心脏扑通扑通，他从小跟着高茉，有时也会吓一跳。
高茉乌发如瀑，削肩长身，走在李管家前面，瓜子脸小小的，饱满精致的眼睛就占了半壁江山，眉宇有淡淡煞气，荧荧火光流转唇色越发血艳，凶而渗人。
“怎么了？”高茉没有回头，声音倒是极为温和。
李管家不敢说怕她，“小姐还不睡？”
“嗯，有事，今夜我守着。”
二人停在裴屠的院子外。
“您担心他有问题？”
高茉捏了捏山根，闭了闭酸涩的眼，“只是以防万一。”
幸好现在师父脑子不好，她最讨厌别人把她当成男的了。
裴屠扶额：“...你要是想笑，就笑吧。”
“噗，”阿青捂住嘴巴，“我不是笑你，哈哈哈，我也一直觉得我师父不像女的，谁家女子像她一样能背那么重的石头，人家是胸口碎大石，她是睡觉盖被子，盖的还是石头被子。”
裴屠叹了一口气：“阿青，你这样不会被打吗？”
阿青笑嘻嘻：“当然不会了，师父的脾气最好了，只有吃毒药完才喜欢不理人，自己跑到森林里睡觉，其他时候师父就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裴屠想到阿青师父醒来的可怕场景，心脏狂跳，快要跳到嗓子眼了，着实太吓人了，压根看不出温柔善良，但是他也不认同阿青说的话，他牵起阿青胖乎乎的小手，力道很轻地捏了捏。
“阿青，你喜欢你的师父吗？”
阿青想也不想地说：“当然了，全世界我最喜欢师父了。”
此时，阿青师父没有等他们，那抹高而瘦，挺拔的身影已经走得很远了，渐渐从地平线消失。
“那就不要拿她和别的女子作比，我觉得她很厉害，她保护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像你，很懂礼貌很讨人喜欢，但是危急关头还是要依靠你的师父，你们都有各自的优点，不是吗？你不能仗着师父不生气，就说这些话，她也会伤心的。”
阿青眼睛浑圆，看着裴屠认真的神情，声音有点虚：“师父...才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很想嘴硬不承认，但是阿青突然想起去年发生的一件小事情。
去年夏季，南城炎热，又闷又潮，师父就带着他北上京城的老宅里避暑。
碰巧沈太傅的嫡长子沈泉举办诗会，邀请所有京城的世家子女来参加，师父的三个姐姐也被邀请，得知师父回京，沈公子遂派人多送来一份帖子，其中言辞恳切，情谊深长，表明许久未见，定要师父赏脸参加。
他们这些人从出生就认识，一直在京城欢聚，只有师父常年奔袭在外，久而久之，和同龄友人的情谊难免不如从前。
师父想去，她难得换上襦裙，将阿青打扮得玉树临风，作为侍从跟在身边，将玉佩仔细系在阿青圆润的腰身，当时他觉得自己胖，有些不好意思跟着去，就被点了点鼻尖，师父瞪大眼睛，边笑边郑重其事说：“瞧瞧，这是谁家的翩翩小公子，这么俊这么可爱，一点儿也不像是侍卫，我都不舍得带出去了，怕到时候被人抢走哩。”
阿青红了脸：“只有师父要我。”
师父弹了弹他的脑门：“胡说！我的阿青哪里都好，要是再自信勇敢一点，会更好！好了，为师决定了，此次发生什么都不出手，你可要好好保护为师，知道吗？”
阿青猛地点头，正准备发誓，被师父拉下手指笑话了。
“行了，我们出发。”
师父和家人的关系向来很好，阿青看见师父笑眯眯跟在姐姐身后，声音清甜，身姿挺拔清雅，端庄大方，和其他娇软美丽的世家贵女没什么两样。
听她和姐姐们说起在外的见闻，各种有趣的花鸟异兽，仿佛她只是出去游山玩水，写意自然，她当然知道，单单提起外面的强盗，就让这些养在深闺的贵女吓得心惊肉跳，连忙改了话头，讨论起京城最时兴的布料和图案、谁家子女到了议婚的年龄和谁家孩子办酒需要备什么礼。
阿青跟在马车外面，女儿家轻言软语喋喋不休，师父试图融入却总是冷了气氛，索性不再开口，有时，才传来师父沉闷的哼哼一笑，应和着姐姐们。
——师父又犯病了。
他已经习惯师父偶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师父只是毒药吃多了，脑子不清醒了，阿青单纯想着。
太傅府门前，马车停停走走，下车的公子哥们温文尔雅轻摇扇面，余光觑着偏门下车的女儿家，偶尔对上眼，目光蝶闪，红霞翩飞，男子知道自己冒犯了，揖礼示歉，推拉互扯，好有意思。
阿青扶着师父下车，见她神情淡淡，漫不经心调转目光，一副对诗会没了八分兴致的模样。
好歹还剩两分。
“太尉府到！”
沈公子在门口，谦谦有礼接见了她们，见到阿青师父特意退了两步，礼节慎重，其他男子皆是如此，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四小姐赏脸。”
阿青师父微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她的心情不好也不坏，可多年刀光剑影，双瞳漆黑深不见底，为她本来就淡泊的眉宇添了几分冰冷的煞气，她和其他女子服饰相近，涂了艳丽的口脂，这份煞气害了她，要比其他人多费心力去展示她的无害和友好，受到敬畏便是因着这样的缘故。
沈公子的胆量只够用余光瞄一眼，心里有些惆怅，这位四小姐是哪里不满意吗？脸这般臭。
不知自己已成“臭脸”的四小姐，犹豫了一下，学着姐姐，屈膝还了礼。
刚才姐姐们，做这个动作，优雅矜持中有娇俏，惹人怜爱，沈公子还礼，俊男美女，淡淡的情愫点到为止，画面很美好。
但是四小姐似乎天生摆不出写意温柔的模样，做出来好像不情不愿。
沈公子蹙了眉，心里嘲讽，这样的人居然取了那样清丽可人的名字。
高家四小姐，单名茉，字远客。
沈公子怕触霉头似的，连忙唤妹妹招待。
沈公子的妹妹扑上来，和三位姐姐打招呼，同不熟悉的四小姐笑了笑，友善热情。
“等你们好久了，我们快进去罢。”
四小姐愣了一愣，默默跟了上去。
她内心里，觉得气氛好像有点怪异，可是这份怪异为何而来却不得而知。
她什么都没做，为何避她如蛇蝎。
阿青活泼好动，早耐不住寂寞，“师父，我们也进去吧。”
“嗯。”
四小姐的声音混在欢声笑语中，不甚清晰。
那天，长公主的女儿明月公主也来了。
阿青和师父坐在一处，不远不近地瞧着热闹，正门众星捧月般走来身穿华服的明月公主，神情清冷，姿态高贵，睨着眼睛，宛若天山上难以采撷的雪莲花。
沈公子说了什么，明月公主横眉冷对，那些人反而笑了，傲娇的狮虎颤了颤胡须，不觉得可怕，反而抑制不住要靠近，围在旁边打转，逗一逗。
“唉。”
阿青听见师父微不可闻的叹息。
“师父，你的毒还没排出来吗？”他觉得，宴会甚是无聊，为何其他人乐在其中呢？
“师父，他们在聊什么，你为什么不过去呢？”
“...为师头疼。”
“师父，刚才有几个小孩，说带我一起投壶。”阿青的眼睛看着师父，兴奋又期待。
阿青师父取了一颗石榴，剥开，玉节般莹润的指头捏着红宝石似的果实，慢悠悠放进嘴里，很多人不喜欢吃，一粒一粒，消磨太多时间。
“你去吧，为师在这里吃石榴。”
......
阿青果然玩到要回府才回来，转了一圈，没找到人，阿青连忙去寻师父的姐姐们。
姐姐们和其他贵女聚在一起，笑着安抚慌张的阿青：“别怕，刚才有刺客要刺杀明月公主，茉娘打杀了，碰巧父亲来找，就回府了。”
其他府的小姐们笑着问：“你们不跟着一起回去？”
“边疆最近不太平，估计是父亲又要叫茉娘去做什么了？杀人放火，可怕得很。”
阿青插嘴：“不是，是去救人。”
二姐揪了揪阿青的耳朵，笑道：“知道了，回去跟你师父说，在外小心点，家里人会担心的。”
阿青捂着耳朵：“二小姐为什么不当面和师父说？”
“哎呀，每次要说都会忘记，茉娘那么厉害，说不说也就那样。”
阿青思来想去，也有道理。
世界上没有比师父更厉害的人了。
远处，明月公主提着裙摆，气势汹汹质问沈公子。
“高茉呢？高茉救了本公主，怎么人不见了？她救驾有功，本宫要赏赐她。”
沈公子太阳穴猛跳，和其他心神未定的公子哥站在一起，刚才高茉徒手削人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早有耳闻太尉府四小姐的凶名，武学天才杀人如麻，亲眼所见还是太刺激了。
“听说高太尉寻她有事商讨，她便早早回去了。明月公主，你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传太医？”沈公子凑到明月公主跟前嘘寒问暖，软言软语，极尽关照呵护之意。
“高茉在，刺客伤不到我，倒是你们，各个废物，走开，看见你们就心烦！”
“来人！传我命令，把赏赐抬到太尉府......”
阿青远远看着娇蛮的明月公主，莫名的难过涌上心间，他还太小，委屈、气愤不甘和欣羡，纷繁复杂的各色情绪，剪不断理还乱，直到头顶被拍了拍，才回过神来。
对上裴屠蹲下来，细细查看他的神情，目光温和包容。
“怎么了？人都呆了，伤口疼吗？”
阿青嘿嘿一笑，“你自己的腿都被打断了，还有空关心我呢！我突然发现，你和我师父还挺像的！”
夜晚的风吹得裴屠很惆怅，远处的天空由深紫过渡成漆黑，越来越暗。
“像就好了，和你师父一样厉害，就不用被人欺负了，来一个我削一个，来两个我削一双，将可恶的神医堂杀个片甲不留！”裴屠咬牙切齿道，手臂恨恨地劈开空气，刷刷刷，劈了十几下。
“......”
阿青失语片刻。
“...裴哥哥，我本来以为你很稳重的，看来不是。”
阿青带着裴屠停在一处古朴的宅子，大红灯笼照亮金边门匾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高府。
门前没有护卫，立着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
“李管家，我回来了。”阿青喊道。
“嘘，太晚了，可不要吵到别人。阿青，洗澡水备好了，快去洗洗，还有，四小姐特意叮嘱让你睡前服一颗气神丹，你今夜是不是受伤了？”李管家和蔼可亲地看着阿青，对略显局促的裴屠点点头，“这位公子，四小姐让我给你安排房间，一会儿跟我来。”
“被人踢了一脚，幸好我胖，现在已经不痛了。”阿青揉了揉肚子。
裴屠欲言又止，李管家笑道：“不用担心，我近日有事回京，我希望你能帮我代理几天，四小姐也同意了。”
“代理管家？”
李管家：“安心，府上没什么要管的，除了小姐、阿青和我，只有一个小丫鬟和大厨，阿青和丫鬟年纪小，到处乱跑，你多照顾就好。”
阿青很不服气：“照顾小草就行了，我不需要，我多乖啊。”
阿青看向裴屠：“裴哥哥，小草可任性了，可不如我好说话。”
裴屠跟着他们进门，穿过前廊和庭院，经过杂货间和厨房、几间关着门的厢房，正说着，最里面那头走来一个端着水盆的小丫鬟，和阿青差不多年纪，杏眼樱桃嘴，看了一眼裴屠，再去看心虚的阿青，生气地说：“阿青，你又说我坏话，信不信我打你！”
“略略略，你又打不过我。”阿青扮鬼脸，小草跺跺脚，水都快撒出来了。
“你！”
裴屠：“......”
李管家在一旁说：“就是这样，他们打架的时候劝一劝，别打到小姐面前就行。”
“...好。”好像也不是很难，裴屠继承了母亲的温柔和耐心，阿青和小草斗嘴，场面欢乐热闹，最后还是李管家把他们打发回去睡觉。
夜深人静，李管家打着灯笼巡逻完，给阿青掖被子，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回房睡觉。
“吱呀”
李管家顺着声音，系着白鹤绕祥云披风的高茉从小草的房间里刚出来，小心翼翼关上门。
“阿青怎么样？”
“已经睡了。”
“嗯，小草也睡了，还说了几句梦话，我听着像是关于阿青的。”
“两个人吵不够，梦里继续斗嘴呢。”
深夜里，李管家为高茉掌灯，孱弱的心脏扑通扑通，他从小跟着高茉，有时也会吓一跳。
高茉乌发如瀑，削肩长身，走在李管家前面，瓜子脸小小的，饱满精致的眼睛就占了半壁江山，眉宇有淡淡煞气，荧荧火光流转唇色越发血艳，凶而渗人。
“怎么了？”高茉没有回头，声音倒是极为温和。
李管家不敢说怕她，“小姐还不睡？”
“嗯，有事，今夜我守着。”
二人停在裴屠的院子外。
“您担心他有问题？”
高茉捏了捏山根，闭了闭酸涩的眼，“只是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