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院里积雪未消,檐下的红灯笼在寒风中瑟缩着颤抖。除了两名扫雪的小厮,其余下人得了主子的应予,都躲在背风的地方,轻易不愿露头。

    新春的衣裳已经做好了两件,桃儿捧着匣子,穿过庭院,到正房门前,掀开棉毡,迎着热气走进去。

    外间没瞧见人,桃儿只得又向卧房走去,只见闻雨眠穿着一件单薄的藕粉色中衣,斜坐在罗汉榻上,透过窗户,不错眼地将外头盯着。

    这天时正是风毒的时候,即便窗户只开了小小的一条缝,冷气儿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片刻功夫便摩挲红了她的脸。

    她仿佛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斜坐在榻上,扒着窗户,探头探脑地往外瞧。

    “哎哟,我的小娘子诶!”桃儿一个激灵,一边惊呼,一边迅速到床上抱起被子,小跑上前,将闻雨眠整个围住,又将火盆端得近了些。

    “嘘,小声点。”闻雨眠低声警告,见她还要念叨,便扯着被子,将自己裹得只剩个脑袋,一挑眉毛,意思是:这样总行了吧?

    桃儿哭笑不得,正要劝说,却听静谧的院子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动静。一个身形魁梧,面目不怒自威的人从垂花门里进来,原本躲风的丫头小厮们不约而同地现了身,各自找了点事儿忙,见他走近,又停下手中活计,低声问安。

    “快快快!拦住他!不要让阿爹进来!”闻雨眠一跃而起,拽着被子,赤着脚,三千青丝扬在身后,几步跑上了床,柔柔弱弱地倚在床头。

    片刻后,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坐正了,探出半边身子:“我鞋落那儿了。桃儿,帮我藏藏。”

    桃儿了然一笑,将绣花鞋从罗汉榻旁提溜至床边,又欠身退了出去。

    闻耀民正巧走到门口,见她出来,皱眉问道:“你家娘子干什么呢?七皇子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她面都不露,像什么样子!”

    近一两年里,七皇子萧清瑾与闻雨眠走得很近,莫说是闻家的人,便是宫里头的贵人们也对他们的关系心照不宣,赐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但也不知怎么了,原本恨不得日日与萧清瑾相见的闻雨眠近日来却对他避而不见,好几次都婉拒邀约,躲债主子似的躲着他。萧清瑾许是也觉察出了不对,今日干脆上了门,像是见不到人便不罢休似的。

    “小娘子身体不适,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呢。”桃儿面不改色地说。

    “身体不适?”闻耀民面有狐疑,显然并未相信,片刻后又流露出些许忧色。

    月余前,闻雨眠被梦魇住,醒后哭泣不止,颠三倒四不知在说些什么大火、什么雨巷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此后浑浑噩噩病了好久,夜夜高热不退,难以入眠。闻耀民急得嘴角都燎出两个水泡,病急乱投医地要去找术士来驱魔。说来也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才好了些,又怎能不令人忧心。

    他踌躇片刻,摆了摆手,示意桃儿跟着自己向外走几步,而后压低声音问,“你老实交代,七皇子是不是又在哪儿开罪了这个小姑奶奶?”

    闻雨眠是家中独女,上头还有个哥哥,自小便千娇万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骄纵得不成样子。明明出身将门,却活脱脱被养成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小姐,只有在任性使气的时候,颇有点乃父宁死不屈的风范。

    闻耀民很清楚自家姑娘的脾性,手指着屋内,眉头能夹死好几只苍蝇:“她这是使性子,同七皇子斗气呢?”

    桃儿下意识向门口望了望,生怕闻雨眠听到似的背过身:“娘子前些日子病着,一概不见客。七皇子怕是没有开罪的机会。至于发生了什么……奴婢是真的不知情。”

    闻言,闻耀民的眉头锁得更紧,终于还是负手进去。

    闻雨眠久久没有听到动静,原本正伸长了脖子查探情况,不防他突然进来,只能慌慌张张地又倚回床头,还没来得及躺好,闻耀民却已走至床前。

    “病了?”闻耀民沉声问道。

    “是……是啊。”

    方才动作太大,小半截被子挂在了床沿,闻雨眠有些不自在,悄悄往床上扯了扯。

    闻耀民瞧她这机灵劲儿,便知她身体尚可。嘴角虽仍然向下压着,眼里已不自觉含了笑意。

    闻雨眠脸上挂不住,后知后觉地捂着嘴开始咳嗽,直咳得昏天黑地,半晌没见床边的人有什么反应,悄悄睁了一只眼,偷瞟到闻耀民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这才讪讪坐正,捏着嗓子,山路十八弯地撒娇卖乖:“阿爹——”

    “叫阿爹也没用。”闻耀民铁面无私地斥责道,“七皇子是什么身份的人?哪由得你这样三天两头地甩脸,有事没事地叫人家吃闭门羹?”

    “我不想见他。”闻雨眠脆生生地拒绝,自个儿将自个儿裹在被子里,向后蹭了蹭,躲在了床角。

    “七皇子欺负你了?”

    “没有。”

    “那是……凶你了?说你的不是了?”

    “也没有。”

    “那你为何不愿见他?”

    闻雨眠低下头,不说话了。

    闻耀民常年厮混军中,本就不是好脾性的人,忍到此时,已是失了耐性,偏偏又舍不得冲女儿发脾气,只好自己受心火煎熬,急得原地打转:“有什么事情,你得说出来呀!你不说出来,阿爹怎么为你做主呢?”

    闻雨眠咬住嘴唇,眼底已有薄薄一层泪光闪烁。

    并非是她不想说,而是自相识以来,萧清瑾一直对她处处照料,时时关怀,善解人意,没有半分皇子的架子。莫说是凶她、欺负她,便是连脸色也没对她摆过一次,让她无可指摘。

    却也正是这个无可指摘的人,在前世里,用一场大火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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