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唐佑肯定的回复,向似锦直起身,扭头看向林千礼。

    向似锦冷声道:“林千礼,回家。”

    林千礼:“……”

    林千礼无声地抬头,对上了向似锦那双好看却充满攻击性的狐狸眼。

    她在生气。

    多年的青梅竹马,让林千礼只一眼就能察觉到向似锦的情绪。

    见状,林千礼抬腿跟上了向似锦的步子。

    唐佑躺在地上,他先是偷感十足地等着向似锦从自己的身边走过,然后再聆听着林千礼的脚步声。

    但林千礼的脚步声到他身边时,戛然而止。

    就在唐佑好奇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阵细细簌簌的书包拉链声——

    唐佑睁开眼,就看见轻伤的林千礼,慢条斯理地从书包中取出了张抽纸,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在了他的脸上,他甚至还刻意地抚平了纸巾的褶皱,让它和脸尽量保持贴合。

    唐佑:“你大爷……”

    爷字飞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纸巾也飞了。

    “地上脏,多擦擦。我……”

    林千礼的声音很小,面色也很平静。

    如果……

    唐佑没有注意到林千礼笑颜盈盈的嘴角溢出的微不可察的“明年再来看你”几个字,他一定会认为对方良心发现了。

    向似锦:“林千礼。”

    向似锦的再度开口,让唐佑本想诈尸暴走的身体,继续在地上装起了风干金枪鱼。

    算了,风干吧。

    向似锦张望着,巷子口早就不见了柳念真的身影。

    此时已经六点半了,天色更暗了几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向似锦注意到了,原来除开躺在地上的那四人和大李,唐佑带来的还有一个人。

    那人正斜靠在巷子口的墙边,戴着一副黑镜框,对上了向似锦的目光。

    他一脸置身事外,仿佛巷子内的打斗与他毫无关系。

    向似锦奇怪地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了乖乖站在自己身旁的林千礼。

    林千礼眼尾泛红,一声不吭地抿着嘴。

    见状,向似锦轻车熟路地抬手拉住了林千礼的手腕,没好气地开口:“回家!”

    两人手拉着手走过那人身边时,他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笑声未落,向似锦就倏地停下了脚步。

    她一脸冷静地对上了他含笑的目光。

    向似锦唇瓣微启,轻声道:“怎么着?需要我也给你来一下吗?买四送一,正好给你打个折”

    ·

    “嗷——疼疼疼疼——————”

    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二楼小天台。

    如果路人仔细一听,甚至还能听见这哀嚎声中藏不住的哭腔,以及紧接而来的少女音。

    “这下知道疼啦?”

    向似锦将剥了壳的鸡蛋在林千礼右脸的淤青上来回地滚动。

    她嘴上不饶人,但手底下的动作却随着林千礼的哀嚎逐渐放轻。

    “这伤要是被阿姨看到,你今晚又要挨说了。”

    向似锦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拿着鸡蛋。”

    “噢……”林千礼轻声应道,接过向似锦手中的鸡蛋时,她微微发凉的指尖不经意滑过林千礼的掌心。

    有些痒。

    林千礼:“我妈这周不在家,和我爸去公司团建了,周一晚上才回来。”

    向似锦利落地转过身,从医药箱中取出了碘伏棉签。

    她又转回身,盘腿坐在了林千礼的对面,命令道:“把脸凑过来。”

    “……好。”

    林千礼微微撅了下嘴,挪了挪自己的屁股。

    “嘶——”

    “嘶什么嘶,碘伏碰伤口又不会痛。”

    向似锦看着林千礼嘴角的伤,继续说:“张嘴。”

    林千礼嘴角这一拳记不清是谁打的,他就记着当时有个人在背后想偷袭向似锦,去扯她的马尾。

    堂堂男子汉,扯头花算什么本事。

    想到这里,林千礼不满地再次撅起了嘴。

    “嗷——疼——”

    下一秒,他又嚎了起来。

    林千礼:“如果你手劲儿可以小一点,我想我也可以叫得小声一点。”

    向似锦挑了挑眉。

    “好吧,其实我可以忍的。”

    林千礼乖乖坐在地上,趁向似锦不注意,把鸡蛋揣进了兜里。

    彻底暗沉的天色带来了一丝凉爽的秋风。

    向似锦半跪在林千礼的对面,单手撑在他大腿外侧的空地上。

    她上半身微微倾斜,正用手中的碘伏棉签将林千礼唇周的伤口清理干净。

    她平稳的气息穿梭在秋风中,若有似无地从林千礼的脸上拂过。

    好痒。

    这份痒,连带着林千礼裸露在秋风中的手臂都开始有些挠人。

    向似锦没有看他,她专注地处理着伤口。

    短短的几秒钟,林千礼有些心猿意马。

    趁着向似锦换药膏的时候,他迅速将头扭向了一边,喉结却不受控制地上下一滑。

    冰凉的膏体,带着些许的刺痛感将有些走神的林千礼拉了回来。

    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向似锦对上了林千礼微微泛红的眼眶。

    向似锦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帮林千礼上药膏的动作也自然放轻了。

    药上好了,向似锦顺势往后一退,在林千礼的身边盘腿坐下。

    “唉,林千礼啊林千礼,你说说你这样该怎么办呀?”

    向似锦双手撑在身后,目光不自觉地顺着天台向外瞧去。

    远方,是宁城市中心的灯光和夜色中的点点星光。

    “我怎么了?”

    林千礼轻声应道,他也将身体转了个向。

    “学校有人欺负你,你选择自己憋着。有人在校门口堵你,你也老老实实去赴约。”

    向似锦顿了顿,“受伤了上个药,还把自己疼哭了。”

    “……”

    其实我是憋的。

    林千礼微微侧头,瞄了向似锦一眼,终是没有说出口。

    但向似锦却像是察觉到了林千礼的目光,再度出声。

    向似锦:“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

    “嗯。”

    林千礼轻哼了一声,说:“我没哭,我只是眼睛红了。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向似锦想当然地应道:“除了疼哭了,你还能有什么生理反应?”

    向似锦的眼睛,在周遭的灯光下衬得晶莹的,宛若城市夜空失踪已久的繁星。

    对视了数秒,林千礼败下阵来,瓮声瓮气地说:“……疼哭的。”

    闻言,向似锦就就像猜到了林千礼的回答后,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唉,我就该听我哥的。”

    “越吟哥?”

    林千礼眉头微皱,接道:“他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

    向似锦瘪着嘴,说:“让我不要老是像母鸡护鸡仔一样护着你了,你作为一个男孩子,应该要勇敢,要有面对事情的能力与担当。”

    ·

    八月底的宁城,阳光灼热。

    那每一寸日光照耀在皮肤上,都好像能听见“滋滋——”的声音。

    高二开学前的一周。

    向越吟在出发去北城前,在盼江福利院外的大榕树上抓到了躲着乘凉的向似锦。

    那天,林千礼正在按照妈妈安排的时间表,辗转在多个特长班之间。

    向越吟走到树边,了然地踹了踹树。

    轻微的晃动让茂密的树丛发出沙沙声,与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向似锦的轻咳——

    “哥,咱能别这么缺德吗?”

    向似锦的声音刚从树梢出现,下一秒,向越吟就看见向似锦攀着树枝跳下地的身影。

    “呸——”

    向似锦落地后,从嘴里吐出了一片小小的落叶,“你行行好,我刚睡着,你就踹树,树倒是没有受伤,我受伤了!!!”

    “伤哪儿了?”

    向越吟见状,轻笑了一声,“快,转一圈,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语气很关切,表情在憋笑,甚至手都没抬!

    “这儿!!”

    向似锦手中接着那片小树叶,“这儿!我差点把它给吃了!”

    向越吟憋着笑,一脸正义凛然地点了点头,说:“这是植物纤维,你挑食,得多吃。”

    “拉倒吧。”向似锦白了向越吟一眼,看见了他身后的行李箱,“你今天就走啦?不是说还没这么快开学吗?”

    “有个夏季小学期,赶回去听听讲座,就开学了。”

    向越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昨天隔壁街张叔来我们家了,你知道吗?”

    向似锦眉头微皱,“他来做什么?”

    “你把人家儿子给揍了,不得上门讨说法啊?”

    向越吟无奈地摇了摇头,“还好他昨天没找到这儿来,老妈不在,没地儿告状去。”

    “他们贼喊抓贼!”

    闻言向似锦气愤地跺了下脚,伸出了一根手指,“昨天,是张叔他宝贝儿子抢了那条街上别的小朋友的东西,我是路见不平,给了他一个脑瓜嘣……而已。”

    “而已?”

    向越吟含笑的眼睛对上了向似锦有些心虚的表情。

    那一根手指,变成了两根。

    向似锦:“昂……最多两个。”

    “还最多两个,你都快给人家孩子敲成天线宝宝了。”

    向越吟一顿,“好了,张叔也知道他儿子什么德行,被我打发走了。”

    他抬手自然地点了下向似锦的脑门,“你啊你,你也是的。都要上高二,转眼就要高考了,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

    “这小霸王的名字,究竟是哪个天才给你取的。”

    向越吟顿了顿,“你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盼江区小霸王。”

    向似锦轻哼了一声,“那些小孩儿欺负起人来又没轻没重的,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千礼刚搬过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我要是不护着他,他都没机会当小哭包。”

    向似锦低垂着脑袋,背着手,目光盯着自己晃动的脚尖,

    “况且,改是不能改的,我又不是仗势欺人,我可是从小立志要当大侠的呢。”

    “好好好,当大侠。”

    向越吟笑着摇了摇头,“那林千礼呢?他现在也高二了,你总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他吧?”

    向似锦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能?我们是邻居,又在一起上学。”

    “那以后呢?他总要长大,现在是男生,以后是男人。母鸡护仔也要有个限度,总不能他打鸣,你还要帮他盯着黄鼠狼吧。遇见事情就眼睛一红开哭,太柔弱,这样不好。”

    “男人就不能柔弱吗?没有人规定男人一定要强大吧?他想柔弱就柔弱,我想强大就强大,尊重自己的内心不好吗?”

    向似锦眼睛睁得老大,那双中写满了认真的情绪,一时噎住了向越吟。

    好半晌,他才轻声道:

    “不是说男人一定要强大,而是说……他作为一个人,一个即将成人的人,就应该有能承担事情的能力和担当。这点你早就拥有了,而他没有,不是吗?”

    秋风席卷二楼的天台,也终止了向似锦的转述。

    林千礼默不作声地坐在向似锦的旁边,没有立即回应向似锦。

    他的半张侧脸,隐没在天台照不到光亮的那一端。

    沉默间,一楼传来了小电驴行驶而来的声音。

    向似锦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校服裤上的灰尘,说:“好啦,我妈回来啦,你要在我家吃饭吗?”

    林千礼没吭声。

    楼下传来了向以桃的声音,“似锦?你在家吗?”

    “我在!”

    向似锦应了一声后,低头摸了摸肚子,“都怪大李,弄得我也想吃酱肘子了。”

    她转头看向林千礼,“那我不管你咯?”

    可她前脚刚迈出,林千礼就从身后拉住了她的衣摆。

    林千礼:“我有。”

    向似锦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开口道:“你有什么?酱肘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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