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庄亲王府,穿着透气青色棉麻道袍的义萱,坐在厅堂右侧厅不显眼的角落。她身边坐着允禄儿子弘普的嫡福晋,十五岁身材壮实的虎儿哈月宁,及苗条秀美的侧福晋郭嘉尔。在她们前面几排的太师椅子上,坐满了允禄的内眷。在厅堂左侧厅内,坐满了王府上上下下年老的女眷们。

    在允禄的安排下,王子弘普的侧福晋,年纪十四岁的郭嘉儿全程陪同义萱,负责介绍府里的内眷和到场的嘉宾情况。义萱环视左右侧厅内,乌央央的钗环首饰云鬓堆砌的锦绣人间,穿着绫罗绸缎的旗袍佳丽们,不比雍正帝后宫的佳丽逊色。

    坐在王府主母位置是允禄的嫡福晋,年纪三十出头的郭络罗美薇,她五官娇俏柔美含蓄,没有王妃夺人的气势。罗美薇为庄王爷生下过二子二女,但不幸的是三个子女都在出生后不久夭折,只有嫡长女和硕郡主活下来。现年十四岁的郡主不在府上,被雍正帝接到宫里养着。

    郭嘉儿所嫁的王子弘普是允禄的第二子,由于嫡福晋罗美薇生下的两个嫡子都早卒,弘普实际上就是庄王府的嫡长子。他的生母是允禄的侧福晋李纯卉,她一口气给允禄生了四子,夭折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十岁的王子弘明,是允禄府排行第二的王子。

    顺着郭嘉儿的介绍,义萱看着坐在前排,侧福晋李纯卉富态背影,奶黄色旗袍上有一层晕光,仿佛浑身沾满了奶油。李氏举止投足都端庄大气自信,身边的众福晋众星捧月般的围在她周围,李纯卉在王府才像嫡福晋,她的气势和紫禁城熹贵妃不相上下。义萱看着一旁脸色寡淡的嫡福晋罗美薇,忽然感觉到,和硕公主养在雍正帝身边,会不会是给嫡福晋撑腰的局呢?

    义萱听戏词里说,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可哪里想到,随便一个皇家王爷的嫔妃,也是如此众多,超出了义萱的想象力。年值三十五岁壮年的允禄王爷,不仅有嫡福晋罗美薇,和生了四个儿子的侧福晋李纯卉,而且还有五位美丽的侧福晋朱氏,喇嘛氏,张氏,胡氏和薛氏,她们父家都是朝廷的贵胄大臣。

    在侧福晋后排坐着的是富察氏,王氏和廖氏三位庶福晋,别看不起这些贵女不是正妻,她们的父亲也都是雍正帝的股肱之臣。再往后排的座位上,是没有名号的妾室格格们,出身都是当朝中层朝臣人家的女儿。

    义萱望着坐在自己的前面豪门贵女们,座位都是按照家族尊卑等级安排的,一个王府女眷名分和数量分布,就是朝廷权力分布的一个微观缩影。雍正帝给没有子嗣的嫡福晋罗美薇撑腰,将她生的郡主养在身边,是不想她失势留出空子吧。这十多个侧庶福晋们一旦卷入正妻位置争夺,朝廷上下也会被这些暗流所冲击左右。

    在郭嘉儿座的同排椅子,是王府的侍妾格格,以及王子弘普的妻妾。十五岁的弘普,已经有了嫡福晋和侧福晋,还有一个妾室周莹莹,她也是朝庭重臣之女。

    大开眼界的义萱,扫过郭嘉儿座位后排,都是一些身材魁梧壮实的嬷嬷们,她们陪伴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幼郡主们。她们肆无忌惮吃着茶几上的点心瓜子,今天王府像是年会堂会般热闹,西洋人要在王府表演曲艺节目。

    当!门口铜罗骤响,众人吵杂话音被打断,穿着朝服的庄亲王和三十一岁的果郡王,一起走进大厅,双方的家眷互相见礼后坐下。王府的太监,召唤穿黑色传教士制服的,意大利的传教士塞姆尔等人前来拜见王爷。

    义萱第一次看到西洋人,这些眼窝深陷,肤色偏白,高鼻梁的洋人,眼眸是栗色偏蓝的猫眼,黑色的头发和东方人差不多,线条俊朗的五官,有种独特的阳刚之气。

    不一会,西洋的乐器演奏会开始,这些传教士演奏拉弦的乐器,这些乐器和华夏的弦乐器样子和功能完全不同。众人听着旋律,就像是春风挟着湿气闯进耳朵,可以听到皮靴在雨天的石板踩出水痕的激越乐声。

    乐器演奏到高潮处,节奏和速度及节拍都像天籁的和音,王府的女眷们都不敢出声,听不懂也耐着性子听。义萱觉得这些器乐太高深了,欣赏不来。

    乐器演奏了一会后,接着又来了一个女胖子和一个男胖子,站在大厅中央又呼又吼的非常投入,但是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唱些什么根本就听不懂。大清朝的王府算是最前沿的,能够有西洋乐曲的熏陶,意大利歌剧的高音歌唱,真的不能共鸣。

    终于一位不到一岁的格格,在嬷嬷怀中大声的哭了,哭声刺破了女眷们赏析忍耐的困顿。歌手听到婴儿的啼哭只好停下来,有些尴尬的望着王府人们的反应。

    一个嬷嬷和侧福晋带着婴儿躬身给王爷行礼后,退出了演绎大厅,现场一下子沉默下来。对于歌剧这门艺术大家根本是没见过,允禄王爷及时的站起来,邀请义萱上台,想缓冲东西方文化差异带来的迷失感。

    “义萱,请你给大家歌啸一曲好吗。”

    义萱站起来,从众目睽睽中走到前厅,站在意大利歌手的身边。允禄王介绍完义萱后,传教士塞姆尔过来行礼。

    “尊敬的娄小姐! 请你开始你的歌啸表演吧。”

    十七爷允礼在一旁插话,“义萱,你需要竹箫伴奏吗?”

    允礼看到十一岁的义萱,有些担心她中气不够,不能发出大气超迈,又饱含深意的啸声。

    坐在他旁边太师椅上的允禄则笑呵呵的说,“歌啸古代最早就是女墟的悲声,不用竹箫。”

    在一旁的侧福晋李氏,听到义萱要表演歌啸,以为就是口技表演,对着旁边的一个侧福晋说,“就是让她学各种声音技巧的表演。”

    “哪个能胜过西洋人的唱歌?”

    “古书上说,口技演好了,口中可变出各种哭声,风声,泼水声,人有百口,口有百舌。”

    另一个侧福晋纠正说,“义萱是道士,他们日日练功打坐,下气涌丹田,是可以发声长啸。”

    “对,丘处机真人的啸声宏大高昂,京城志记载,他的啸声有如一只大鹏一只小鸟并肩齐飞,越飞越高,回翔九天,声闻数里。”

    “啸声过于霸道,使的不是纯阳正气。”另一个侧福晋说。

    义萱给众福晋行礼后,又给王爷和传教士行礼后站好。她双手握在胸前,挺胸昂首运气聚神,两唇齿间开始发声,声音高亢绕梁。大清朝乐曲大家的允礼,听出来义萱的没有鼻音,也不是用喉门直发之音。

    义萱的歌啸声调抑扬断续离合间,时细时大,时反时放,时柔时壮,大而不姱,细而不沉,高潮时的仰天清啸,如岁月凄怆长叹的涕泪唏嘘。

    啸从义萱口中发出是一种悲声,既没有震慑之威,也不是愤怒之态,是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精神自愈。现场的人听了她的歌啸后,心中的郁闷之气都像冰消融在阳光下。

    歌啸完毕,擅长音律的允礼不住的点头感叹,“心御气是也,果然妙音。”

    传教士也感慨,“义萱小姐,动唇有曲,我可以把你的啸谱成曲谱吗?”

    这时候,有人高声吟诗赞叹,“未学役心与蹙口,早知阮籍逊孙登。”

    众人一看,弘历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站在大厅外听歌啸,他制止了太监的通报,听到义萱歌啸不同往昔道教的乐曲,他的话算是懂啸的知音。允礼和允禄赶忙起身将弘历引进大厅内正坐,庄王府的内眷纷纷要来行礼,弘历及时的摆摆手阻止了。

    “大家各安各位,是我冒昧叨扰了,你们继续看你们的节目吧。”

    义萱机灵的赶忙给各个王爷和弘历见礼后告别,“谢谢庄王爷的邀请,贫尼已经歌啸完毕,现在告请返回真人府。”

    允礼大气的说,“谢谢义萱,我让人送你。”

    传教士看到弘历来了,没有请求告退,见到弘历本来就是他们来庄王府的最终目的,曲线接近大清王朝未来的当家人。

    西洋的乐曲声响起,义萱听着西洋曲离开了庄王府。今天她没有歌啸道教音乐,而是歌啸了天籁之音。娄近垣鼓励义萱参加这样的聚会,但是不要唱词,希望人们以后听到义萱歌啸,不与以啸退吓走敌人联系到一起,改变人们口中义萱妖女的称号。

    一般人歌啸时候,歌词一旦从曲中脱离出来,缺乏音乐的滋润,就不易凭借语言艺术的高度,在空气中畅游,无法让曲啸跳跃起来,震颤大地。

    啸曾是先秦古人招魂的一种方式,啸也是道家练气养生法门,是与声乐结合,吐气纳息的发声方式。长啸流行于士林,精通音律的文人名士尤喜揣摩其中的奥妙,因此长啸往往配合各种乐器,成为高深的艺术雅趣。

    三日后,允禄庄王爷亲自到真人府致谢,他给义萱带来很多点心吃食,并没有送任何的财物。义萱和允禄坐在真人府亭子里喝茶,娄近垣去忙真人府扩建的任务,他看出允禄有话同义萱单独说。

    道士师兄给允禄上茶后,他们坐在阴沉的午后都没有先发言。义萱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不敢看着允禄英俊壮年男子迫人的王气。义萱见到他马上就想到他府内众多的福晋,记得父亲的话,不要多嘴多舌,今天把他打发后就行。

    “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府上?”允禄单刀直入。

    “不知道,”义萱坦诚的说,但还是不敢直视允禄的眼睛,因为娄近垣告诉他,允禄的武力值爆棚,单手打死过大老虎。

    “我是为了救你。”

    “救我,之前我又不认识你。”

    “前段时间你的风评不好,后宫传言你是可以用啸声杀人的妖女,还说你有妖眼,魅惑陛下和弘历。”

    义萱抬起眼眸,异色的瞳孔包容万象,又纯净如清泉。允禄近距离看到义萱的眼眸,一下子被她眼眸转动间闪现的光华触动。义萱不说话安静的样子,嘴角勾起微微的灵幻迷域弧度,仿佛聚集着奇异灵幻力量。小小的人儿就如此,眼眸璀璨如光宇,怪不得宫中流言都传到了宫外。

    “谢谢你,帮我不如说你在帮陛下。”

    听到义萱通透的话语,允禄也就不把她当小孩子看,拿出成人谈话的姿态,和义萱说话。

    “你也看到我府中有多少女眷,”

    “确实超出我的想象。”

    “这些女眷不是普通人,而是朝廷力量的平衡。”

    “那和我有何关系?”

    “一个男子有再多的女眷,他还是有红袖添香的欲望。“

    “我就是一个道姑,不是谁的红袖。”

    “但是后宫都认为你是陛下父子的红袖,他们没有敢说出口,只能给你泼脏水。”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在维护大清,陛下不好说的话我来说来做,现在他都不要你守夜了吧。”

    “谢谢,你怎么知道的?”

    “我现在是内务府的总管,紫禁城的事我都看在眼里,虽然我们以前没有交集。”

    “谢谢你,那我今后该怎么处事?”

    “广交朋友,特别是京城的王府和重臣,这样对你的赞美多起来,分散了你和陛下弘历交往的聚焦点,就像一滴墨水,落入泱泱河水,被稀释后就成了清水。”

    “红袖?”

    义萱在允禄走后,回到自己的宿舍默默的思考,现在自己这么小就能做那些王爷的红袖?她在铜镜里打量自己,就像所有的女孩子被人夸赞了美貌后,私下偷偷的审视自己。

    一双柳叶眉下是一双星辰似的黑眸,这双眼眸淹没了看到她的人,不由自主的就会沦陷进去。义萱拿着莲花簪子在掌心转了个圈,然后将混元发髻梳好。

    “义萱,为父可以进来吗?

    "请稍等片刻。"

    娄近垣走进屋,眼角看到铜镜倒扣在桌案上,女孩子长大了,开始喜欢照镜子了。娄近垣坐在圆桌旁的鼓凳上,义萱给父亲上了茉莉花茶。

    “允禄王爷同你讲什么?”

    “他让我多与京城其他的王府和大臣交往。”

    娄近垣听话听音,这是允禄借义萱的口,在告诉他如何在朝廷玩转道教的风水。也许他看出来娄近垣来京后,除了真人府和钦安殿,就是全真道观他都没有积极的拜访过。允禄主动的从义萱妖女的切口入手,告诉娄近垣要改变在京城的行事策略。

    “王爷家眷多吗?”

    “多,他有一个嫡福晋,六个侧福晋,四个庶福晋,还有很多的侍妾格格,大儿子都已经成婚,和弘历贝勒差不多大。”

    “你怎么知道的?”娄近垣的眉心微微动了动。

    “庄王爷安排他儿子的侧福晋李纯卉,专门给我介绍的。” 义萱坦诚的挑眉一笑说。

    “他真是用心良苦,他是在救你,也是在帮我们。”娄近垣眼底浮起一团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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