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

    亘年弥漫着黑雾的忘川地界,焦黑色的地皮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交叠着的魔物尸体,腥臭难闻的黑色血渗透入地面,喜爱吸食鲜血的彼岸花花瓣染上黑色。

    身穿白袍的仙门弟子一尘不染,握剑站在溪明月的面前,盯着面前狼狈不堪的清秀少女。

    溪明月身形颤抖,单膝跪地,手持断剑勉强堪堪稳住身形,她抬手轻轻擦了嘴角的血,忽然对着距离她最近的白袍仙人露出了浅笑。

    白袍仙人身旁神色悲悯高贵的神女目光落在溪明月因衣袖破裂而露出的白皙手臂。

    一处形状可怖的伤痕破坏了美感,伤口处流出的血泛着光,是叶重华的剑气所伤。

    “师兄,你这一招比原来厉害了不少。”

    站在一众仙门弟子中被唤作师兄的男子长着一张剑眉星目的脸,面色肃穆,那双眼如同古潭,在听到溪明月所说话之时,只微微皱眉,担心溪明月又要使坏,提剑指向溪明月眉心,另一只手藏在长袍下的手暗自掐了诀。

    “溪明月,你可知罪?”

    溪明月强撑着站起身,挺直脊背,原先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松懈,她不答他问,笑得顽劣,平淡问道:“师兄,即将成仙的滋味如何?”

    叶重华沉默不语。

    溪明月只觉自己问了个蠢笨的问题,顿感无趣,她低声呢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兄既不信我,何必多问?”

    无论她如何辩解火烧仙盟与屠了仙盟长老的人并不是她,也无一人相信。只是不知她一个早已经被逐出仙宗的散修,如何能让人陷害她如此?

    溪明月看了一眼叶重华身后那伺机而动的目光,问道:“这些人为取我根骨而来,师兄,你也是如此吗?”

    这群仙门子弟跟着叶重华追了她数日,从北界追至忘川,不死不休,做到如此地步,定然有所图,除了她这身被师尊灵力浇灌过的根骨,她想不到其他。

    与其被人夺了根骨,倒不如她自己先毁了好。

    溪明月不等叶重华回答,一手快速掐诀,团状金光浮现在她的手掌心上,语气不屑道:“我不陪你们玩了,实在没劲。”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溪明月五指微握,下一秒,那团金光如同粉末飘向忘川四面八方。

    在场众人皆面露震惊,议论声纷起,溪明月居然自毁道心!

    叶重华面色凝重,双指并拢朝下,快速翻转打出聚魂诀,那金光自他脚底蔓延出十丈,所到之处如同一张巨大的网,一时之间,忘川被金光笼罩。

    腥甜味涌上喉,溪明月强迫自己咽下,她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神色又很快恢复如常。

    谁能想到她有一日会被逼到自戕的地步。

    叶重华见那金光已然在溪明月手中消散,手中的聚魂诀丝毫没有作用,眉眼聚满冷意,刚要上前一步,溪明月抬手,那泠泠剑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剑刃直抵他的胸膛。

    “叶重华,我可不想死在你怀里。”

    少女眉眼弯弯,语气却强硬。

    叶重华眉间拢上郁色,他闭目又睁,眼神复杂:“你这又是何必……”

    道心自毁,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无异于凡人自缢,溪明月虽然没有立刻烟消云散,但她的五识逐渐俱没,离消散也不远了。

    溪明月却浑不在意,她眼底映着叶重华的身影,对方面容高不可攀,只眼底有轻微动容。她抖了抖唇,还想说点什么,却没了力气。

    脑海中慢慢浮现了师尊严厉的面庞,她鼻头一酸,眼角有泪划过。

    她到底没能活着回去,再见师尊一面。

    不知师尊知晓她此举,是否会责怪她……

    金光消散时,忘川震动,云雾四起,呜咽声穿过岩层,万鬼魂魄被唤醒,黑气从四面八方喷涌而出,将她的神识吞灭其间。

    *

    万里层叠云,有凤鸣入耳,闻其声只能窥见凤尾,拨云见日时,那彩凤背上驮着一人,往灵山飞去。钟声响起时,彩凤踩着云收了羽翼,将仅剩一魂的溪明月轻轻放下,低下头颅用额头蹭蹭了她的脸。

    云层渐渐显露出一淡淡身影,悯惜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她选择自戕,你却仍不死心?”

    彩凤听闻这话状若人形般低垂着头,双足匍匐,眼角泣血,弱声哀鸣。

    云层传来微不可察的一声长叹,似是感慨,顷刻后有柔和金光将溪明月包裹,“送她去蓬莱洲吧,那里有她的一线生机。”

    彩凤长鸣一声,那金光往云层下坠,它双翼一展,盘旋在金光旁,一路相送。

    *

    蓬莱林终日绿意缭绕,参天大树高耸入云,破云雾而出,仿若撕裂了无数的口,露出里面的原貌,涓涓细流声敲击在长满了青苔的石块上,混杂着兽物的鸣叫嘶哑。

    拨开云雾,能看见被木桩围起的三两间茅屋坐落在一角。

    院中架着一排排供灵草攀爬的木架,木架下放着张躺椅,躺着个面容俏丽的年轻少女,正闭目养神。

    忽地有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闪过。

    “谁!”

    少女警觉睁眼时,只见草丛中有一灰影猛地窜入,伴随着一阵闷哼声,可她还未看清是何物,那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巨石后。

    少女连忙提剑跟上,锋利的剑刃拨开草丛,她的目光扫向了地下那一连串带着血迹的脚印和几根灰色狼毛。

    溪绾直起身,顺着那血迹的方向望去,正好听见巨石发出“窸窣”的声响,她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剑,一边靠近一边冷声道:“你这狼妖真是大胆,居然敢偷彭爷爷种的仙草,我奉劝你将仙草还回来,我不伤你性命。”

    话音落下那刻,巨石后又传来轻微响动,一道猛烈的咳嗽声传来,还伴随着一道惊呼:“怎么这东西不管用啊?”

    溪绾一个闪身至巨石旁,手中的剑正要刺出,却看见那勉强维持人形的狼妖怀中躺着一身薄如纸的白衣人。

    她手中的剑堪堪停住,那白衣人好似从晕厥中醒过来,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又彻底昏死了过去。

    溪绾还摸不清楚眼前的情况,那狼妖已经两步并做一步匍匐在了溪绾面前,低头恳求:“仙子,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人对我而言重要至极,还望仙子搭救。”

    溪绾尚且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她下意识道:“啊?”

    *

    茅草屋外,一人和一狼妖面面相觑。

    离鹊忽然感觉身上传来阵阵痛感,他抬手便使了个修复的法术,却于事无补,下一秒,他疼得呲牙咧嘴了起来。

    溪绾盯着他血肉绽开的伤口,忍不住开口:“仙草上被彭爷爷下了守护决,你强行拔出,这伤普通法术治不好。”

    离鹊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被薅了不剩几株的仙草,自觉理亏,颇为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愣是不好意思再求助溪绾,强忍着疼痛。

    他们狼族中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姑娘面前示弱。

    溪绾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微微眯眼,手已经揪上了离鹊的狼耳:“还敢打仙草的主意?当心我将你丢出去!”

    离鹊听闻这话,只觉得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此时他也还顾得上示弱不示弱,连忙求饶:“不敢了不敢了,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这都要怪那个凡人,他拿了我的东西又身受重伤,在他没还我东西前,我可不能让他死了,这才起了歹念。”

    溪绾点头,松开手,轻轻“哼”了一声。

    还算情有可原。

    离鹊暗自感叹溪绾下手真狠,他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担忧问道:“这人能不能救活呀?”

    溪绾没好气回了一句:“死不了,不过差点就被你给弄死了,你可是整整喂了他三株仙草,他没经脉充血爆体而亡都不错了。”

    说到这个就来气,这仙草是她花费了数月呕心沥血养出来的,才不过养活了五株,那人一下吃下去三株,实在令她痛心。

    更别说同时吃下去……那实在是补过头了!

    离鹊正要争辩自己是好心,木门猛地被推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约莫十岁的青衣小童,他板着脸颇有气势道:“师父说再吵就将你们两个都丢出去!”

    离鹊连忙噤声,大气不敢喘。

    下一刻那小童自己却忍俊不禁:“哈哈哈,你这小妖原来是个兔子胆。”

    “闲儿,莫要胡闹,让他们进来吧。”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屋中传出,那小童顽皮地吐了吐舌,侧过身对着溪绾做了个鬼脸。

    溪绾早已见怪不怪,她伸手捏了捏那小童的脸算作回应,便同离鹊进了屋。

    一股难闻的药草味当即扑面而来,二人皆下意识退后一步,忍不住掩鼻皱眉。

    只见房内的塌上正躺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男子,对方脸色苍白无丝毫血色,看起来了无生机。

    站在床旁留着花白胡须、精神矍铄的老人此时正收着针,转过脸对着二人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此子现下无大碍。”

    离鹊松了一口气,别扭作揖道:“多谢仙长。”

    可老人冷不丁又来了一句:“约莫还能活个十年吧。”

    溪绾听闻这话,当下有些惋惜。

    她的目光忍不住瞟向床上那人,视线下移,只见对方脖颈下雪白如雪的肌肤,偏偏上面还残留着狰狞的伤口,看着实在让人触目惊心。

    “啧,长的这么俊,可惜是个短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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