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衣回头，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水色布衣，生得白净清秀。
看清顾雪衣的面容，他怔然，紧绷的眉舒缓，轻柔语气：“你是住店的客人？怎么不回房呢？前院人来人往，冲撞到姑娘怎么办。”
她正欲解释，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掌柜掀起门帘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想来是她口中的伙计。
蓝衣男子原来叫云逸，是伙计陈叔的外甥。
陈叔是个憨厚的黑脸汉子，他当即去请明霞镇上颇负盛名的邱大夫。
邱大夫摸着胡须，眉头紧蹙，用剪刀剪开霍北山的袖子，惊惧道：“此人重的是要命的毒！三日内若不排出毒素，中箭部位通体溃烂，若不及时断掉，便会传至全身！”
顾雪衣心如冰窟：“他一日前被箭矢射中，耽误不得，邱大夫可有解药？”
邱大夫摩挲了下布衣，面色凝重：“药材须进冀州府内寻找，我有一位同门师弟在府城颇有威望，只是待寻得解药，至少也是明日。我先开一副药压制住他的毒性，明日拿到解药再为他解毒。”
微光轻抚榻上人的墨发，他身上那身黑色劲装已被褪下，换上了陈叔的旧衣。
顾雪衣煎好药，用勺子撬开霍北山的嘴，一点点喂进去。
老板娘姓陆，她叫她陆大娘，见她水米未进，轻叩房门喊她下去吃饭。
“再伤心也得吃饭啊，来，这是我女儿，陆茗，你们认识一下。”
陆茗是个有婴儿肥的黑脸丫头，她忸怩又矜持地向顾雪衣点点头。视线向上房出瞟，开口问：“那是你亲哥哥吗？”
顾雪衣眼神闪烁，嘴角轻轻勾起：“当然，不然哪用我费心救他。”
陆茗撅起樱红的小嘴儿，趴到顾雪衣肩上对她说：“你哥哥生得真俊。”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比云逸哥哥还俊。”
陆大娘爽朗地笑：“邱大夫明日便将解药带回来，届时顾姑娘的兄长定能恢复如初！”
顾雪衣端了一碗温粥上楼。
楼梯经年未修，行走间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陆大娘打了一盆冷水放在房里，半夜，霍北山果真发起高热，顾雪衣打湿手巾，搭在他的额上。
陈叔身量矮小，他的衣服穿在霍北山身上略显局促，露出的右臂乌黑发紫，顾雪衣不忍细看。
春雨细密地淋了下来。
顾雪衣撑在桌上，头一点一点几乎要睡过去。迷糊中，她仿佛听到了谁在低语。
她以为霍北山不舒服，拧湿毛巾准备为他换一条。凑近却听见他在呢喃。
“娘……娘……”
顾雪衣顿住，病榻上的呢喃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娘……
娘，大哥。
前世死前，她便是这样一遍遍呼唤亲人的名字，尽管到最后意识不清，泪也流尽。
薄雾涌上眼眶，顾雪衣坐到榻上，纤细的手在他身上犹豫片刻，终于落到肩上。
“睡吧，”她叹气，这几天叹的气比过去十五年还要多，“明天就好了。”
就不会那么痛了。
云逸听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落在他心底。手中的书页呆滞，思绪早就飘向了窗外，对面那层五间上房之一。
陈叔瞥了外甥一眼，将灯挑亮，突然升高的光亮灼得云逸半眯起双眼，此刻他才发觉自己竟在这一页上停了许久。整晚的苦读，今夜连一个字都没记住。
他羞赧地低下头，承受陈叔平静的目光。
憋了一肚子话在里头，陈叔最终只吐出一句。
“那兄妹俩绝非池中物，不是我们这等人家可以高攀得起的。”
云逸的脸上蹿起红晕，站起身直直盯着舅舅。
“为何？我瞅顾姑娘不过也是寻常农女罢了。顾公子即便穿得好些，气质非凡，也不一定就好到哪去。”
陈叔心口凝噎，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哪就那么简单了？
这二人相貌无相似之处，穿着也天差地别。那位公子纵使衣服简练，料子也是寻常人家轻易穿不起的。顾姑娘纵然容色清艳，打扮不过寻常农女，怎么可能是正经亲戚。
外甥哪哪都好，就是改不了多情爱美人的毛病。
下过雨的早晨，连日光都不显灼热。
顾雪衣坐在东房和陆茗闲聊，小女孩眼神总向门外瞟，颇有坐不住的味道。
她低头隐秘地笑过，伸手接下被陆茗绣得凌乱的帕子：“我来吧，绣山水图，是不是？女红我可不差，你出去玩吧！”
陆茗羞答答地瞅了眼母亲，陆大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欢欢喜喜地跑出去逗鸟玩水了。
顾雪衣上辈子学过苏绣。她入府时恰逢金太太为家里的小姐们寻女红师傅，她年纪小，乖巧听话，很快就成为了金太太辖制另一个张狂小姨娘的棋子，为了给她抬脸，准许她陪同府中小姐一齐学习苏绣。
这一学就是五年，她不争不抢，很快失了宠。金太太见她本分，待她反倒比别人宽厚些。她也投桃报李，每年生辰都赠金太太一身亲手绣的衣裳。
金太太曾抚摸着她送来的褙子笑着赞叹满府的丫鬟嬷嬷绣活儿都比不上她。
那以后，为老爷夫人准备礼服的活就落到了她身上。
做姨娘的头两年，夜夜以泪洗面，哭完又拿水煮蛋滚眼圈，不敢教别人瞧出来。之后不哭了倒是适应了，可心中也没了许多盼头。
那些曾以为熬不过去的日子，竟也慢慢熬出了头。
她从针线笸箩里捻出两股线，石绿色和天水碧并在一起，陆茗所绣之图是瀑布飞泻，仅用简单的天蓝色不免单调。
顾雪衣手腕婉转，用齐针针法铺满碧水蓝天，朴素的画图在她手中渐渐清晰成型。教她女红的绣娘常说，刺绣技巧重要，心灵神韵更重要，她已逃离将她拆骨入腹的顾家，前路坦荡，心境开阔，绣品也自然精巧大方。
丝线匀密地落在边缘，慢慢压向中间。
不知绣了多长时间，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呀，你绣的是原来那幅图？绣的真好！”早上没客人，陆大娘得空来瞅瞅她，惊喜地端详她手中的绣帕，不住赞叹。
顾雪衣不语，这技法是她在金府时记下的，陆大娘从未接触过地主富商，自然也不识得。
陆大娘痴痴地凝望顾雪衣的绣艺，粗粝的手不好意思地背过去。
顾雪衣见此景大方递过绣帕：“我帮陆茗绣的，大娘可以检验成果。”
陆大娘连连摆手，生怕自己的粗手勾坏：“这绣帕原本是绣好后送到店里换银钱的。可顾姑娘，你的女红远在陆茗之上，”
她思忖须臾，很快作出决定：“不如我将这帕子照常送过去，报酬归姑娘，我们娘俩不能占姑娘的便宜。”
顾雪衣心中一跳，启唇犹豫道：“这附近便有置换帕子的杂货铺吗？”
陆大娘笑呵呵指了指外面招呼客人的陈叔：“这不是有他在吗？每日老陈都要进府城运酒买菜，不然明霞镇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出高价买绣图……”说着她声音低下来，垂首轻叹，继而又笑望着顾雪衣。
“姑娘绣活绝佳，价钱自然更高，若是愿意和我们一同干，让老陈捎着就行，顺手的事儿。”
顾雪衣想过凭借自己的绣艺吃饭，却忽视了贫瘠的小镇中少有人会为一幅妙丽的绣品付钱。
一阵跑步声由远及近，将她从迟疑中拉出来，陆茗满头大汗，双颊浮现一坨红色，拉着顾雪衣的手往外迎人。
“顾姐姐，邱大夫带着解药回来了！”
太阳高悬，邱大夫连夜赶路，此刻满头大汗，布衣皱起，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顾姑娘，解药老夫拿来了！”
霍北山额角青筋微跳，嘴唇泛白。那碗为他温的粥最后还是进了顾雪衣的胃里。
邱大夫先是为他把过脉，又察看他中毒的右臂和其他伤处，总算喘过一口气：“我开的那副药为他压制住了毒性。现下只要将解药喂给他喝，将养半月便无大碍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位少年筋骨有力，分明是个习武高手。若不及时医治，断掉右臂，一身武学尽是白费，须得从头练过。
顾雪衣蓦然想起那日他从房顶上跃下，如幽夜中翱翔的鹰。
她向邱大夫福身，面色端严：“待大哥苏醒后，我必带他登门道谢。”
三日后，顾雪衣坐在房中绣陆茗给她的帕子。
自上次她在母女二人面前露了一手，二人便央求她同她们一起绣东西换钱。
顾雪衣没犹豫多久便应了，霍北山的银子迟早要花完，待他伤好后，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她该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她用针磨蹭头发，从反面起针，正面穿出。针脚细密的好处，比陆大娘母女二人的女红灵巧许多。
烛火摇曳，发出“噼啪”的细响，顾雪衣坐在榻前，侧脸氤氲出淡澄的火光，照得她脸颊温热。
她感觉有些不对，但说不上来，下意识回头，发现霍北山正直直盯着自己看。
他张口要说话，空气从喉咙滑过，带出铁锈味的咳嗽。
顾雪衣放下绣图，倒了杯水递给他润喉。
霍北山墨般的黑瞳闪烁隐秘的情绪，抬头，目光如湖水般清澈。
“你救了我。”语气笃定。
他身上的外伤基本结痂，最重的还是那条中过毒箭的右臂，三日里顿顿药灌下去，外敷内服齐上阵，现已消退。
这些事顾雪衣未曾假手于人，她将温过的鸡汤端出来，放到小几上：“吃吗？”
霍北山凝望她的脸，忽然笑了。他乌发披散，面色苍白，笑容却明朗如酒馆临街中那棵盛开美满的桃花树。这样明亮耀眼的笑容浮现在沉寂如谭的面孔上，竟显现出几分孩童的天真。
“为什么救我？”他语气竟透露出几分迷茫，顾雪衣羽睫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很难理解吗？因为你也救了我。顾雪衣觉得他的思想非常奇特。
门上传来轻叩声，云逸在门外呼唤：“雪衣姑娘，陆大娘做好了饭，我给你送进去吧！”
顾雪衣还没应答，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抱怨：“原来你叫雪衣。”
她：……
她今日穿的是陆大娘年轻时的旧衣，丁香色的衫裙衬得雪白的脸平添几分恬淡娴静，拉开门，云逸看到她，耳尖“腾”地红透。
视线在女子的白皙脸庞上久久停驻，顾雪衣眉心微绷，偏过头躲避他的目光。
榻上传来男人的轻咳声。
云逸此时才注意到霍北山，好奇地问：“顾大哥醒了？”
霍北山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看清顾雪衣的面容，他怔然，紧绷的眉舒缓，轻柔语气：“你是住店的客人？怎么不回房呢？前院人来人往，冲撞到姑娘怎么办。”
她正欲解释，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掌柜掀起门帘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想来是她口中的伙计。
蓝衣男子原来叫云逸，是伙计陈叔的外甥。
陈叔是个憨厚的黑脸汉子，他当即去请明霞镇上颇负盛名的邱大夫。
邱大夫摸着胡须，眉头紧蹙，用剪刀剪开霍北山的袖子，惊惧道：“此人重的是要命的毒！三日内若不排出毒素，中箭部位通体溃烂，若不及时断掉，便会传至全身！”
顾雪衣心如冰窟：“他一日前被箭矢射中，耽误不得，邱大夫可有解药？”
邱大夫摩挲了下布衣，面色凝重：“药材须进冀州府内寻找，我有一位同门师弟在府城颇有威望，只是待寻得解药，至少也是明日。我先开一副药压制住他的毒性，明日拿到解药再为他解毒。”
微光轻抚榻上人的墨发，他身上那身黑色劲装已被褪下，换上了陈叔的旧衣。
顾雪衣煎好药，用勺子撬开霍北山的嘴，一点点喂进去。
老板娘姓陆，她叫她陆大娘，见她水米未进，轻叩房门喊她下去吃饭。
“再伤心也得吃饭啊，来，这是我女儿，陆茗，你们认识一下。”
陆茗是个有婴儿肥的黑脸丫头，她忸怩又矜持地向顾雪衣点点头。视线向上房出瞟，开口问：“那是你亲哥哥吗？”
顾雪衣眼神闪烁，嘴角轻轻勾起：“当然，不然哪用我费心救他。”
陆茗撅起樱红的小嘴儿，趴到顾雪衣肩上对她说：“你哥哥生得真俊。”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比云逸哥哥还俊。”
陆大娘爽朗地笑：“邱大夫明日便将解药带回来，届时顾姑娘的兄长定能恢复如初！”
顾雪衣端了一碗温粥上楼。
楼梯经年未修，行走间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陆大娘打了一盆冷水放在房里，半夜，霍北山果真发起高热，顾雪衣打湿手巾，搭在他的额上。
陈叔身量矮小，他的衣服穿在霍北山身上略显局促，露出的右臂乌黑发紫，顾雪衣不忍细看。
春雨细密地淋了下来。
顾雪衣撑在桌上，头一点一点几乎要睡过去。迷糊中，她仿佛听到了谁在低语。
她以为霍北山不舒服，拧湿毛巾准备为他换一条。凑近却听见他在呢喃。
“娘……娘……”
顾雪衣顿住，病榻上的呢喃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娘……
娘，大哥。
前世死前，她便是这样一遍遍呼唤亲人的名字，尽管到最后意识不清，泪也流尽。
薄雾涌上眼眶，顾雪衣坐到榻上，纤细的手在他身上犹豫片刻，终于落到肩上。
“睡吧，”她叹气，这几天叹的气比过去十五年还要多，“明天就好了。”
就不会那么痛了。
云逸听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落在他心底。手中的书页呆滞，思绪早就飘向了窗外，对面那层五间上房之一。
陈叔瞥了外甥一眼，将灯挑亮，突然升高的光亮灼得云逸半眯起双眼，此刻他才发觉自己竟在这一页上停了许久。整晚的苦读，今夜连一个字都没记住。
他羞赧地低下头，承受陈叔平静的目光。
憋了一肚子话在里头，陈叔最终只吐出一句。
“那兄妹俩绝非池中物，不是我们这等人家可以高攀得起的。”
云逸的脸上蹿起红晕，站起身直直盯着舅舅。
“为何？我瞅顾姑娘不过也是寻常农女罢了。顾公子即便穿得好些，气质非凡，也不一定就好到哪去。”
陈叔心口凝噎，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哪就那么简单了？
这二人相貌无相似之处，穿着也天差地别。那位公子纵使衣服简练，料子也是寻常人家轻易穿不起的。顾姑娘纵然容色清艳，打扮不过寻常农女，怎么可能是正经亲戚。
外甥哪哪都好，就是改不了多情爱美人的毛病。
下过雨的早晨，连日光都不显灼热。
顾雪衣坐在东房和陆茗闲聊，小女孩眼神总向门外瞟，颇有坐不住的味道。
她低头隐秘地笑过，伸手接下被陆茗绣得凌乱的帕子：“我来吧，绣山水图，是不是？女红我可不差，你出去玩吧！”
陆茗羞答答地瞅了眼母亲，陆大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欢欢喜喜地跑出去逗鸟玩水了。
顾雪衣上辈子学过苏绣。她入府时恰逢金太太为家里的小姐们寻女红师傅，她年纪小，乖巧听话，很快就成为了金太太辖制另一个张狂小姨娘的棋子，为了给她抬脸，准许她陪同府中小姐一齐学习苏绣。
这一学就是五年，她不争不抢，很快失了宠。金太太见她本分，待她反倒比别人宽厚些。她也投桃报李，每年生辰都赠金太太一身亲手绣的衣裳。
金太太曾抚摸着她送来的褙子笑着赞叹满府的丫鬟嬷嬷绣活儿都比不上她。
那以后，为老爷夫人准备礼服的活就落到了她身上。
做姨娘的头两年，夜夜以泪洗面，哭完又拿水煮蛋滚眼圈，不敢教别人瞧出来。之后不哭了倒是适应了，可心中也没了许多盼头。
那些曾以为熬不过去的日子，竟也慢慢熬出了头。
她从针线笸箩里捻出两股线，石绿色和天水碧并在一起，陆茗所绣之图是瀑布飞泻，仅用简单的天蓝色不免单调。
顾雪衣手腕婉转，用齐针针法铺满碧水蓝天，朴素的画图在她手中渐渐清晰成型。教她女红的绣娘常说，刺绣技巧重要，心灵神韵更重要，她已逃离将她拆骨入腹的顾家，前路坦荡，心境开阔，绣品也自然精巧大方。
丝线匀密地落在边缘，慢慢压向中间。
不知绣了多长时间，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呀，你绣的是原来那幅图？绣的真好！”早上没客人，陆大娘得空来瞅瞅她，惊喜地端详她手中的绣帕，不住赞叹。
顾雪衣不语，这技法是她在金府时记下的，陆大娘从未接触过地主富商，自然也不识得。
陆大娘痴痴地凝望顾雪衣的绣艺，粗粝的手不好意思地背过去。
顾雪衣见此景大方递过绣帕：“我帮陆茗绣的，大娘可以检验成果。”
陆大娘连连摆手，生怕自己的粗手勾坏：“这绣帕原本是绣好后送到店里换银钱的。可顾姑娘，你的女红远在陆茗之上，”
她思忖须臾，很快作出决定：“不如我将这帕子照常送过去，报酬归姑娘，我们娘俩不能占姑娘的便宜。”
顾雪衣心中一跳，启唇犹豫道：“这附近便有置换帕子的杂货铺吗？”
陆大娘笑呵呵指了指外面招呼客人的陈叔：“这不是有他在吗？每日老陈都要进府城运酒买菜，不然明霞镇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出高价买绣图……”说着她声音低下来，垂首轻叹，继而又笑望着顾雪衣。
“姑娘绣活绝佳，价钱自然更高，若是愿意和我们一同干，让老陈捎着就行，顺手的事儿。”
顾雪衣想过凭借自己的绣艺吃饭，却忽视了贫瘠的小镇中少有人会为一幅妙丽的绣品付钱。
一阵跑步声由远及近，将她从迟疑中拉出来，陆茗满头大汗，双颊浮现一坨红色，拉着顾雪衣的手往外迎人。
“顾姐姐，邱大夫带着解药回来了！”
太阳高悬，邱大夫连夜赶路，此刻满头大汗，布衣皱起，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顾姑娘，解药老夫拿来了！”
霍北山额角青筋微跳，嘴唇泛白。那碗为他温的粥最后还是进了顾雪衣的胃里。
邱大夫先是为他把过脉，又察看他中毒的右臂和其他伤处，总算喘过一口气：“我开的那副药为他压制住了毒性。现下只要将解药喂给他喝，将养半月便无大碍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位少年筋骨有力，分明是个习武高手。若不及时医治，断掉右臂，一身武学尽是白费，须得从头练过。
顾雪衣蓦然想起那日他从房顶上跃下，如幽夜中翱翔的鹰。
她向邱大夫福身，面色端严：“待大哥苏醒后，我必带他登门道谢。”
三日后，顾雪衣坐在房中绣陆茗给她的帕子。
自上次她在母女二人面前露了一手，二人便央求她同她们一起绣东西换钱。
顾雪衣没犹豫多久便应了，霍北山的银子迟早要花完，待他伤好后，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她该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她用针磨蹭头发，从反面起针，正面穿出。针脚细密的好处，比陆大娘母女二人的女红灵巧许多。
烛火摇曳，发出“噼啪”的细响，顾雪衣坐在榻前，侧脸氤氲出淡澄的火光，照得她脸颊温热。
她感觉有些不对，但说不上来，下意识回头，发现霍北山正直直盯着自己看。
他张口要说话，空气从喉咙滑过，带出铁锈味的咳嗽。
顾雪衣放下绣图，倒了杯水递给他润喉。
霍北山墨般的黑瞳闪烁隐秘的情绪，抬头，目光如湖水般清澈。
“你救了我。”语气笃定。
他身上的外伤基本结痂，最重的还是那条中过毒箭的右臂，三日里顿顿药灌下去，外敷内服齐上阵，现已消退。
这些事顾雪衣未曾假手于人，她将温过的鸡汤端出来，放到小几上：“吃吗？”
霍北山凝望她的脸，忽然笑了。他乌发披散，面色苍白，笑容却明朗如酒馆临街中那棵盛开美满的桃花树。这样明亮耀眼的笑容浮现在沉寂如谭的面孔上，竟显现出几分孩童的天真。
“为什么救我？”他语气竟透露出几分迷茫，顾雪衣羽睫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很难理解吗？因为你也救了我。顾雪衣觉得他的思想非常奇特。
门上传来轻叩声，云逸在门外呼唤：“雪衣姑娘，陆大娘做好了饭，我给你送进去吧！”
顾雪衣还没应答，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抱怨：“原来你叫雪衣。”
她：……
她今日穿的是陆大娘年轻时的旧衣，丁香色的衫裙衬得雪白的脸平添几分恬淡娴静，拉开门，云逸看到她，耳尖“腾”地红透。
视线在女子的白皙脸庞上久久停驻，顾雪衣眉心微绷，偏过头躲避他的目光。
榻上传来男人的轻咳声。
云逸此时才注意到霍北山，好奇地问：“顾大哥醒了？”
霍北山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