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
民国17年，春寒料峭，杨公馆内却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这座巍城数一数二的大宅邸，是杨老爷早年从一户落魄皇族手中收购并扩建而成的，占地广阔，气势恢宏。宅子的正门高大威严，朱红色的门板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两旁石狮守护着杨家沉淀十数年的荣耀。
这天，杨公馆的院子里，桃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花瓣如粉色的雪花般飘落，铺满了青石板路，为这庄严肃穆的宅子增添了几分柔美与生机。杨珺刚从衢城回来，她穿着一身素色旗袍，腰身纤细，旗袍上绣着精致的花纹，显得既端庄又不失灵动。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发簪固定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相貌不算惊艳，很英气的眉宇下，眼神中却带着一丝疲惫。
“二小姐，老爷要您现在见他。”刘妈是杨家三十多年的老仆人了，此刻却还得小心翼翼地传话。
原因无他，这座宅子的老主人和小辈不合，养出来的小姐一个比一个叛逆。
杨老爷年过五十，妻妾成群，却子嗣凋零。大夫人膝下一直无所出，只有两房姨太太分别生了两位小姐。另外杨老爷在外宿妓眠花，私生子传闻闹得风风雨雨。可流言归流言，明面上没有儿子继承家产。
大小姐生得早，和当时年轻气盛的老爷闹了不少矛盾。提的亲事被她全部搅黄，继承家业的本事也没学会。偏巧那些年学生运动沸沸扬扬，新思想涌入腐朽的巍城，大小姐也成了风云人物。后来为了逃婚留学海外，至今未归。
提起二小姐……刘妈叹了口气。
老爷将近五十才得这二女儿，自然是极尽宠爱，打小便当继承人培养。二小姐也争气，把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头脑比老爷还精明，手腕强硬八面玲珑。刘妈从小看着她长大，觉得二小姐十全十美，哪个男子都配不上她。
如今二小姐也十九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杨老爷想赘一门乘龙快婿，又怕二小姐女子身份守不住家产，于是起了添男丁的念头。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杨珺抬起头，看了刘妈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场面，知道老爷子突然叫她，肯定没好事。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刘妈往主屋走。
“走吧。”杨珺放下行李，跟着她进门的陈管家立马吩咐伙计搬回二小姐的厢房。
“小陈，老爷只叫二小姐进去。”刘妈低声叮嘱想跟去的陈管家。
管家陈连舟站在一旁，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袍，他已年过三十，温润的面容让岁月的琢磨也格外温柔，满心满眼只盛得下杨珺一人。闻言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杨珺离去。
杨珺走进主屋，主屋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建筑，金丝楠木的桌椅，黄梨木雕花床，垂落的绸缎和纱窗，显得富贵而气派。
杨老爷斜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杆精致的水烟袋，正悠闲地抽着水烟。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但眼神依旧锐利，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
五姨娘坐在床畔，替他轻轻捶着腿。她年过四十，生育过的身材依旧丰腴，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但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她穿着水红色旗袍，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显出富贵滋养的美艳。
“爹。”杨珺走到榻前，微微行了一礼，声音平静而冷淡。
杨老爷始终闭着眼，嘴里吞云吐雾。
五姨娘一看见杨珺，就红了眼眶。
“我的儿，你可回来了，让姨娘看看。”柔夷拉住杨珺的手，"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小陈管家没照顾好你，”
“我很好。”杨珺不动声色地挥开她的手，"姨娘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怎么陪着爹抽起烟了？”
“你这孩子。”五姨娘轻轻伏到杨老爷腿上，芊芊素手抽走了那杆烟枪。"老爷，二小姐来了。”
“咳咳，回来了？”杨老爷睁开眼。
“嗯，同衢城的生意刚谈出眉目，爹就急着叫我回来，我还以为……”杨珺语气似有埋怨，面上却满是关切，“还好爹没事，不然我要自责死了。”
杨老爷睁开眼睛，目光在杨珺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丝不悦：“不肖子，还知道回来！”
杨珺咚一声跪在地上，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
“孩儿不知何错，请爹明说。”
五姨娘被他的突然发难吓得慌了神，跟着她跪下，连连磕头。“老爷恕罪，二小姐犯了什么错，妾身替她担着，您别生她的气。”
满头珠钗磕落在地，施满粉黛的面容教泪水冲花，明明是我见犹怜的样子，杨老爷竟一丝都不为所动。
“不关您事，姨娘。”杨珺搀起她，手上使了几成力，硬是把哭成一滩的五姨娘带到一旁。
“胡说，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五姨娘哭的梨花带雨，“老爷，二小姐这半年兢兢业业，不知有何错处啊。”
“姨娘您别说话了。”杨珺看出来老爷子今天就是想敲打敲打她，五姨娘留着也是添乱。“刘妈，带姨娘回去休息。”
五姨娘拽着老爷的袖子，抽了出来，她不愿出去，就立在床尾。
“老爷，别为难她。”
“爹。”
杨老爷冷哼一声，将水烟袋重重地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叫你回来委屈你了？”
“孩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大得很！”老爷子又深深吸口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小陈管家，明家班那个小戏子，姓沈的教书先生……全巍城都在传你玩男人的花边新闻。”
“爹不也有几房姨娘？”
“……”
“哼，和男人玩玩不要紧，要紧的是留个后。”他锐利的目光扫下杨珺的肚子，“结正经婚，生儿子才是你日后大事。”
“……”杨珺垂头不语。
父女俩就这么在沉默中对峙。
半晌，杨珺抬起头，注视着老爷子，一字一顿地说：“我生不了。”
杨公馆，大厅
“小陈，坐下歇歇吧。”刘妈递过一盏茶水。
陈连舟方才忙得脚不沾地，却仍有条不紊安排好杨珺回宅后事宜，此刻终于能歇口气，他微笑道，“谢谢。”
他慢条斯理地品茗，叫住转身欲走的刘妈，“刘妈，我问你件事。”
她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是二小姐的事？”
刘妈道：“这半年都是你和二小姐在衢城，老婆子怎么知道。”她转身，"老爷的药还没煎好，我先去看看。”
“小事交给下人做就好，您急什么。”陈连舟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话说的，咱难道不是下人？”刘妈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是命贱，可陈管家，别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哦，是我说错话了。”陈连舟意味深长地笑笑。
“要问什么便问吧。”刘妈破罐子破摔道。
“我和二小姐的事，老爷都知道了。”陈连舟敛容平静道。
他用的是肯定句。
刘妈看向他，震惊道：“小陈管家，你可真是不要命了。”
“和主子私相授受，有损二小姐清誉，你真觉得老爷会放过你？”
“你情我愿的事，怎算得上奸情？何况不清不楚的何止我一人？”
“可二小姐要订婚了。”
“那简单，我做小便是。”
“你……陈连舟，老爷要二小姐生个孩子继承家业，难道会白白拱手让人？”
陈连舟眼底晦暗不明，“生孩子？二小姐生？”
他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道：
“急召二小姐回家，就为了这个？”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衢城的生意刚有起色，老爷就担心二小姐婚事了。私生子的事都没处理完善，老爷不如趁机自己生。”
但这混账话陈连舟不能说出口。
可杨珺敢。
主屋书房内。
杨老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坐起身，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叫不能生？”
砰——手中的烟枪摔碎在地，他伸出手指，颤巍巍指着杨珺：“你……你这不孝的女儿！你难道想让我杨家绝后吗？！”
五姨娘见状，连忙站起身，走到杨珺身边，拉住她的手，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我的儿，你可别惹你爹生气。你在外头的事，我也听说了，可你也是为了杨家的生意，不是吗？再说咱们女人生来就是延续香火的，你说什么胡话呀。”
杨珺轻轻挣脱五姨娘的手，冷冷地说道：“姨娘，您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您跟着爹抽这水烟，对身体可不好。”
五姨娘的脸色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爹身体不好，我也是担心他。”
杨珺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五姨娘，直接对杨老爷说道：“爹，您不会就是为了训斥我几句吧？暂时不生子，又不是不成亲。您急着叫我回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杨珺的语气软化了，她先向老爷子低头。
一阵沉默。
“是连舟？”她试探道，捡起烟枪杆递过去。
又是沉默。
“陆家出事了。”杨老爷接过，他不抽，随手放在一旁。
杨珺的心猛地一沉，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陆家？”
大夫人陆氏同杨老爷糟糠与共三十载，两家互相扶持多年，是巍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奈何杨家子嗣稀薄，陆家小辈也不争气，近几年有颓然之势。
“母亲的消息？”杨珺问道。
按规矩陆氏是她的嫡母，可杨珺从小就不与她亲近，仅仅维系表面的母女关系。连她生母五姨娘关系也淡淡的。
陆杨两家世代交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家出事，杨家必然得有所举措。
杨老爷声音中带着几分沉重：“你陆璇姨母死了。”
杨珺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可置信。
杨老爷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悲痛：“被警署当作革命党暗杀了。”
杨珺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陆璇是陆夫人的胞妹，和杨老爷年轻时有过一段纠葛，虽然终身未婚，但却育有一子——陆佑青。陆佑青和杨珺从小一起长大，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杨珺知道，陆璇的死对陆佑青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而对杨家来说，也意味着一场巨大的变故。
陆璇出事，陆佑青的处境肯定危险，想到这，杨珺冷汗都下来了。
“那……佑青……”她压住心底涌起的惊涛骇浪，艰难开口道。
“他暂时没事，但陆家的局势已经乱成一团。陆家的产业大多由陆璇打理，现在她突然去世，陆家的那些老狐狸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心下稍稍安定，杨珺快速分析了当前形势，大概推测出老爷子叫她的原因：
“所以……您要我和陆家联姻？”
陆家半数产业由陆璇打理，眼下她身死，陆佑青并无管家的手腕，必然要借助杨家之势，方能快速掌控局面，从族里那些老狐狸手上护住家产。当然杨家不是白白出力，借此吞占掉陆氏，从中获利才是商人的谋算。两家较力多年，平衡瞬间就被打破了。
“和你订亲，是那个孩子主动提起的，你们从小玩在一起，也算知根知底。而且，陆家的产业现在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来打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杨珺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这场联姻对杨家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对处于漩涡中心的陆佑青和她而言，未必如愿。
“可他……从未与我说……”杨珺喃喃道。
“他突遭变故，也有自己的考量，”杨老爷子的语气缓和，却不容人置疑。
“所以，你现在就准备和陆家的联姻事宜，衢城的生意我另让人接手。”
杨老爷一旦这样说，就证明他已经着手做了，且毫无转圜余地。
“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替我决定了？”杨珺很想反问他。奈何早在多年前，她就知道这个结果了，此时不过提前发生了而已。
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晕眩，杨珺自以为接任家族事宜后就能拥有话语权，可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个人必须为家族的利益让步，不管是她，还是陆佑青。
“婚必须结，佑青赘入杨家，算是庇护了。”老爷子闭眼，似忆起旧事动了真情，眼角流下一行浊泪：
“也当……给她一个交代。”
杨珺对老爷子的情史不感兴趣，对此毫不动容。人活到他那个岁数，虚情假意都能演成真的，连自己都骗过去了。想必老爷子和陆佑青谈判，不是看在他亡母面子，而是陆家嫡子的面子上。
“我知道你委屈，可事出紧急，为了两家利益必须做出牺牲。”杨老爷显得更加苍老，干枯的大手摸上杨珺的发顶，竟流露出父女情深的真心。
“婚事一成，杨家，就交给你了。”
“哎，爹老了，对不住你姐姐，也对不住你。只有这份家业，你俩一人一半，你暂时全权接管，她若不要，你全收了便是。”
提起大小姐，杨珺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至于小陈，你若喜欢，就一并收房。”
“……”
“谢父亲成全。”杨珺磕头，霍然起身离去。
这座巍城数一数二的大宅邸，是杨老爷早年从一户落魄皇族手中收购并扩建而成的，占地广阔，气势恢宏。宅子的正门高大威严，朱红色的门板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两旁石狮守护着杨家沉淀十数年的荣耀。
这天，杨公馆的院子里，桃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花瓣如粉色的雪花般飘落，铺满了青石板路，为这庄严肃穆的宅子增添了几分柔美与生机。杨珺刚从衢城回来，她穿着一身素色旗袍，腰身纤细，旗袍上绣着精致的花纹，显得既端庄又不失灵动。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发簪固定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相貌不算惊艳，很英气的眉宇下，眼神中却带着一丝疲惫。
“二小姐，老爷要您现在见他。”刘妈是杨家三十多年的老仆人了，此刻却还得小心翼翼地传话。
原因无他，这座宅子的老主人和小辈不合，养出来的小姐一个比一个叛逆。
杨老爷年过五十，妻妾成群，却子嗣凋零。大夫人膝下一直无所出，只有两房姨太太分别生了两位小姐。另外杨老爷在外宿妓眠花，私生子传闻闹得风风雨雨。可流言归流言，明面上没有儿子继承家产。
大小姐生得早，和当时年轻气盛的老爷闹了不少矛盾。提的亲事被她全部搅黄，继承家业的本事也没学会。偏巧那些年学生运动沸沸扬扬，新思想涌入腐朽的巍城，大小姐也成了风云人物。后来为了逃婚留学海外，至今未归。
提起二小姐……刘妈叹了口气。
老爷将近五十才得这二女儿，自然是极尽宠爱，打小便当继承人培养。二小姐也争气，把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头脑比老爷还精明，手腕强硬八面玲珑。刘妈从小看着她长大，觉得二小姐十全十美，哪个男子都配不上她。
如今二小姐也十九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杨老爷想赘一门乘龙快婿，又怕二小姐女子身份守不住家产，于是起了添男丁的念头。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杨珺抬起头，看了刘妈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场面，知道老爷子突然叫她，肯定没好事。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刘妈往主屋走。
“走吧。”杨珺放下行李，跟着她进门的陈管家立马吩咐伙计搬回二小姐的厢房。
“小陈，老爷只叫二小姐进去。”刘妈低声叮嘱想跟去的陈管家。
管家陈连舟站在一旁，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袍，他已年过三十，温润的面容让岁月的琢磨也格外温柔，满心满眼只盛得下杨珺一人。闻言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杨珺离去。
杨珺走进主屋，主屋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建筑，金丝楠木的桌椅，黄梨木雕花床，垂落的绸缎和纱窗，显得富贵而气派。
杨老爷斜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杆精致的水烟袋，正悠闲地抽着水烟。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但眼神依旧锐利，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
五姨娘坐在床畔，替他轻轻捶着腿。她年过四十，生育过的身材依旧丰腴，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但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她穿着水红色旗袍，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显出富贵滋养的美艳。
“爹。”杨珺走到榻前，微微行了一礼，声音平静而冷淡。
杨老爷始终闭着眼，嘴里吞云吐雾。
五姨娘一看见杨珺，就红了眼眶。
“我的儿，你可回来了，让姨娘看看。”柔夷拉住杨珺的手，"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小陈管家没照顾好你，”
“我很好。”杨珺不动声色地挥开她的手，"姨娘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怎么陪着爹抽起烟了？”
“你这孩子。”五姨娘轻轻伏到杨老爷腿上，芊芊素手抽走了那杆烟枪。"老爷，二小姐来了。”
“咳咳，回来了？”杨老爷睁开眼。
“嗯，同衢城的生意刚谈出眉目，爹就急着叫我回来，我还以为……”杨珺语气似有埋怨，面上却满是关切，“还好爹没事，不然我要自责死了。”
杨老爷睁开眼睛，目光在杨珺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丝不悦：“不肖子，还知道回来！”
杨珺咚一声跪在地上，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
“孩儿不知何错，请爹明说。”
五姨娘被他的突然发难吓得慌了神，跟着她跪下，连连磕头。“老爷恕罪，二小姐犯了什么错，妾身替她担着，您别生她的气。”
满头珠钗磕落在地，施满粉黛的面容教泪水冲花，明明是我见犹怜的样子，杨老爷竟一丝都不为所动。
“不关您事，姨娘。”杨珺搀起她，手上使了几成力，硬是把哭成一滩的五姨娘带到一旁。
“胡说，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五姨娘哭的梨花带雨，“老爷，二小姐这半年兢兢业业，不知有何错处啊。”
“姨娘您别说话了。”杨珺看出来老爷子今天就是想敲打敲打她，五姨娘留着也是添乱。“刘妈，带姨娘回去休息。”
五姨娘拽着老爷的袖子，抽了出来，她不愿出去，就立在床尾。
“老爷，别为难她。”
“爹。”
杨老爷冷哼一声，将水烟袋重重地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叫你回来委屈你了？”
“孩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大得很！”老爷子又深深吸口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小陈管家，明家班那个小戏子，姓沈的教书先生……全巍城都在传你玩男人的花边新闻。”
“爹不也有几房姨娘？”
“……”
“哼，和男人玩玩不要紧，要紧的是留个后。”他锐利的目光扫下杨珺的肚子，“结正经婚，生儿子才是你日后大事。”
“……”杨珺垂头不语。
父女俩就这么在沉默中对峙。
半晌，杨珺抬起头，注视着老爷子，一字一顿地说：“我生不了。”
杨公馆，大厅
“小陈，坐下歇歇吧。”刘妈递过一盏茶水。
陈连舟方才忙得脚不沾地，却仍有条不紊安排好杨珺回宅后事宜，此刻终于能歇口气，他微笑道，“谢谢。”
他慢条斯理地品茗，叫住转身欲走的刘妈，“刘妈，我问你件事。”
她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是二小姐的事？”
刘妈道：“这半年都是你和二小姐在衢城，老婆子怎么知道。”她转身，"老爷的药还没煎好，我先去看看。”
“小事交给下人做就好，您急什么。”陈连舟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话说的，咱难道不是下人？”刘妈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是命贱，可陈管家，别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哦，是我说错话了。”陈连舟意味深长地笑笑。
“要问什么便问吧。”刘妈破罐子破摔道。
“我和二小姐的事，老爷都知道了。”陈连舟敛容平静道。
他用的是肯定句。
刘妈看向他，震惊道：“小陈管家，你可真是不要命了。”
“和主子私相授受，有损二小姐清誉，你真觉得老爷会放过你？”
“你情我愿的事，怎算得上奸情？何况不清不楚的何止我一人？”
“可二小姐要订婚了。”
“那简单，我做小便是。”
“你……陈连舟，老爷要二小姐生个孩子继承家业，难道会白白拱手让人？”
陈连舟眼底晦暗不明，“生孩子？二小姐生？”
他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道：
“急召二小姐回家，就为了这个？”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衢城的生意刚有起色，老爷就担心二小姐婚事了。私生子的事都没处理完善，老爷不如趁机自己生。”
但这混账话陈连舟不能说出口。
可杨珺敢。
主屋书房内。
杨老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坐起身，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叫不能生？”
砰——手中的烟枪摔碎在地，他伸出手指，颤巍巍指着杨珺：“你……你这不孝的女儿！你难道想让我杨家绝后吗？！”
五姨娘见状，连忙站起身，走到杨珺身边，拉住她的手，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我的儿，你可别惹你爹生气。你在外头的事，我也听说了，可你也是为了杨家的生意，不是吗？再说咱们女人生来就是延续香火的，你说什么胡话呀。”
杨珺轻轻挣脱五姨娘的手，冷冷地说道：“姨娘，您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您跟着爹抽这水烟，对身体可不好。”
五姨娘的脸色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爹身体不好，我也是担心他。”
杨珺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五姨娘，直接对杨老爷说道：“爹，您不会就是为了训斥我几句吧？暂时不生子，又不是不成亲。您急着叫我回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杨珺的语气软化了，她先向老爷子低头。
一阵沉默。
“是连舟？”她试探道，捡起烟枪杆递过去。
又是沉默。
“陆家出事了。”杨老爷接过，他不抽，随手放在一旁。
杨珺的心猛地一沉，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陆家？”
大夫人陆氏同杨老爷糟糠与共三十载，两家互相扶持多年，是巍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奈何杨家子嗣稀薄，陆家小辈也不争气，近几年有颓然之势。
“母亲的消息？”杨珺问道。
按规矩陆氏是她的嫡母，可杨珺从小就不与她亲近，仅仅维系表面的母女关系。连她生母五姨娘关系也淡淡的。
陆杨两家世代交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家出事，杨家必然得有所举措。
杨老爷声音中带着几分沉重：“你陆璇姨母死了。”
杨珺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可置信。
杨老爷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悲痛：“被警署当作革命党暗杀了。”
杨珺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陆璇是陆夫人的胞妹，和杨老爷年轻时有过一段纠葛，虽然终身未婚，但却育有一子——陆佑青。陆佑青和杨珺从小一起长大，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杨珺知道，陆璇的死对陆佑青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而对杨家来说，也意味着一场巨大的变故。
陆璇出事，陆佑青的处境肯定危险，想到这，杨珺冷汗都下来了。
“那……佑青……”她压住心底涌起的惊涛骇浪，艰难开口道。
“他暂时没事，但陆家的局势已经乱成一团。陆家的产业大多由陆璇打理，现在她突然去世，陆家的那些老狐狸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心下稍稍安定，杨珺快速分析了当前形势，大概推测出老爷子叫她的原因：
“所以……您要我和陆家联姻？”
陆家半数产业由陆璇打理，眼下她身死，陆佑青并无管家的手腕，必然要借助杨家之势，方能快速掌控局面，从族里那些老狐狸手上护住家产。当然杨家不是白白出力，借此吞占掉陆氏，从中获利才是商人的谋算。两家较力多年，平衡瞬间就被打破了。
“和你订亲，是那个孩子主动提起的，你们从小玩在一起，也算知根知底。而且，陆家的产业现在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来打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杨珺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这场联姻对杨家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对处于漩涡中心的陆佑青和她而言，未必如愿。
“可他……从未与我说……”杨珺喃喃道。
“他突遭变故，也有自己的考量，”杨老爷子的语气缓和，却不容人置疑。
“所以，你现在就准备和陆家的联姻事宜，衢城的生意我另让人接手。”
杨老爷一旦这样说，就证明他已经着手做了，且毫无转圜余地。
“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替我决定了？”杨珺很想反问他。奈何早在多年前，她就知道这个结果了，此时不过提前发生了而已。
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晕眩，杨珺自以为接任家族事宜后就能拥有话语权，可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个人必须为家族的利益让步，不管是她，还是陆佑青。
“婚必须结，佑青赘入杨家，算是庇护了。”老爷子闭眼，似忆起旧事动了真情，眼角流下一行浊泪：
“也当……给她一个交代。”
杨珺对老爷子的情史不感兴趣，对此毫不动容。人活到他那个岁数，虚情假意都能演成真的，连自己都骗过去了。想必老爷子和陆佑青谈判，不是看在他亡母面子，而是陆家嫡子的面子上。
“我知道你委屈，可事出紧急，为了两家利益必须做出牺牲。”杨老爷显得更加苍老，干枯的大手摸上杨珺的发顶，竟流露出父女情深的真心。
“婚事一成，杨家，就交给你了。”
“哎，爹老了，对不住你姐姐，也对不住你。只有这份家业，你俩一人一半，你暂时全权接管，她若不要，你全收了便是。”
提起大小姐，杨珺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至于小陈，你若喜欢，就一并收房。”
“……”
“谢父亲成全。”杨珺磕头，霍然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