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陆随舟即时下马,在一排长枪下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对着镇北王行军礼,“孙儿来迟,还请祖父勿怪!”
老王爷这才认出来人竟然是他十年未见的孙子,他登时喝道,“都让开,是我孙子!”老王爷两鬓发白,却从一众守将中冲出,双眼浑浊却有神地看着陆随舟,老泪纵横捏着他的宽肩,“比祖父还高,壮实,是我陆家好儿郎!”
陆随舟抱着老王爷,不料老头害羞,推开他擦掉眼角水光,“去看看你媳妇儿,因求陛下让你俩完婚,她被你岳丈行了家法,此时怕是快要站不住了。”
陆随舟闻言一眼便从人群中锁定她,见她唇色苍白,黑葡萄般的眼睛扑闪双睫轻颤,被女婢扶着,柔弱不堪,对上他的视线也是羞涩躲闪。
撤回目光,他对老王爷道:“孙儿带了一千精兵在后面,劳烦祖父安置,孙儿先带顾氏回府。”
不等老王爷开口,陆随舟跃上马轻拽缰绳,那马儿竟晃着屁股闲庭散步般到她面前停下,马头微垂瞥她一眼又昂首,倒是比他那主人更嚣张。
陆随舟拍了拍马头,伸出手放在她面前,顾南枝四下扫视发现众人视线都聚集在她二人这里,她不知这人想做什么,便将手放在他的大手中。
不料天旋地转中,他竟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肩膀,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上了马!她反应过来时,后背便已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众人皆低头不敢看他们。
陆随舟轻夹马肚,二人越过一众来接世子的文臣武将径自向城内走去,“刚听祖父派去的家丁说,你脚伤未愈,何苦冒伤来接我。”
顾南枝感受着他胸腔震动,旁边巷子里黑色人影闪过,是大昭帝的暗羽卫,这场戏到这儿应是演足了。
陆随舟亦扫过那巷子,随后大手贴着她的腰腹,手间温度越过衣服传进来,顾南枝这才回神,前世不乏翻云覆雨,可两世以来还未曾有人抱她上马,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如此招摇。
饶是她如今心理年龄比他还大上五岁,却也忍不住脸热,“既当众请陛下下旨让你我完婚,你千里迢迢赶回我却不来接,于情理说不过去。”
陆随舟知晓她说的不是真话,大手不禁又将她揽回了些。顾南枝有些呼吸不畅,略移动了身子,身后人立即道:“别乱动,右侧屋顶有人盯着。”
她回头笑容艳艳对着陆随舟说了一句话,似是撒娇教人看着实在妩媚,实则视线扫过那屋顶,眸色轻闪。
陆随舟听到她说的话:“原来世子也看到了啊!”
顾南枝说完转头,一副娇羞模样。陆随舟闻着女子发间丝丝飘香,喉结不自主动了动,目光投向别处,“你同小时候不一样了!”
顾南枝浅笑,他一介武将前世对自己从来谦逊有礼,而今却异常张扬,“世子不也一改往日一腔热忱?”
上一世即便是到最后他也依旧守在边境一线,今日却处处防着。只是她至今也不知,为何那日在城门自缢时会看见他!难道是人之将死眼花缭乱?
马儿停在了顾府大门,陆随舟跳下马,随后揽过她的腰际,将她打横抱下马,大步踏过顾府大门也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你房间在哪里?”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脚不想要了?”
顾南枝看着府里一众家丁丫鬟婆子低着头,却又忍不住抬头偷瞄,索性大方给他指路。一扫廊道的家丁碰巧撞上两人,陆随舟随口吩咐,“送坛酒到你们姑娘房中。”
陆随舟将她放在床上,从家丁手里拿过酒上了门闩,坐在她面前拎起她的脚脱她鞋袜。
顾南枝压下嘴边那句放肆,按住那双大手,“你要做什么?”
陆随舟推开她白嫩的手,继续脱,“从军中拿的金疮药,能让你好得快些。”
她收回手任由他将自己的两只鞋子脱下,脚掌血迹早已染红白袜。
陆随舟看着她脚掌结痂处因挤压过度复裂,未结痂处粘着白袜难以取下,他索性用剪刀剪开,抬眼看她,“当真是不想要命了!”
顾南枝不语,见他将酒倒在碗里,又拿白布子沾酒,“有些疼,你且忍着!”
白布贴到伤处,她疼出声,“呜……”陆随舟听着她克制的声音,动作放轻了些,“伤口裂开需用酒精消毒,痛但最为保险!”
“你继续,我忍得住!”她接过他递上来的白布,咬在嘴里。
陆随舟快速清理了伤口处沾的白袜布碎,用竹板将金疮药轻抹上去,一股清凉之意缓解了疼痛,顾南枝摘下口中白布。
他包扎着伤口,看着她额上细微的汗珠,又专注手上动作,“我手握十万重兵,旁人皆知陛下忌惮我陆家三代掌西北兵权,向来能避则避,顾侯爷这些年也只字不提婚约,独你为何求陛下让我回京成婚?”
顾南枝看到男子腰间玉佩,是那半块血玉,当年祖父与镇北王爷曾以此玉为她二人定下婚约,她的那半块被父亲锁在书房,“世子不愿与我成婚?”她还不知此时的陆随舟到底存了何心思,只得装傻。
面前男子一改方才张扬盯着她的眼神犀利,突然他扣着自己的后颈施力,他们呼吸间不过一拳距离,他笑,“方才这几秒内,你眨了三次眼,与我对视了两次,你在回避我的问题,也在……试探我!”
原他想彻底平复边境,便回来娶她,可按祖父信中所言她父亲并不打算继续这场婚约,他便一心想放她自由,为何她会重提婚约?回京这一路,他一直在想。
直到方才跟着她的视线看见巷子里的黑影,他才确定,他的阿枝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温软可爱的阿枝了,陆随舟眸中闪过一丝笃定,“你在试探我是不是一个好的同盟!”
她倒是忘了这陆随舟十二岁上阵杀敌,十七岁连收三座城池,是个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阎王,她那点心思在他这里自是藏不住。
顾南枝与他四目相视,不再躲闪,最真实的谎言便是真真假假自己也分不清,“世子掌十万重兵,便是再怎么散播你鲁莽武夫的名气,挡不住有心之人的查探,更挡不住身侧之人的异心,我选世子做同盟便是知世子高风亮节,不会如我父一般欲将我送至宫中稳固顾氏世家地位,请旨时我便将世子当作同盟了!”
陆随舟放开她,拿了新的布条包扎,他故意加重力道,顾南枝出声,“嗯……”
她看着这人收拾着她的血袜和酒,涂药时将她的脚当作稀世珍宝般小心,现下又故意让她疼,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随舟收拾好只浅浅道:“算人算心,做局破局最忌以身为诱,阿枝这招儿虽暂安帝心,却也将自己折进去了,实乃下策!是该疼一下长记性。”
自祖父去世,鲜少人叫她阿枝!
以身为诱?
他看出来了。
那日她本是看出大昭帝对她的欣赏,便是她不入宫选秀以大昭帝的手段她也难逃宫闱。只得先提出婚约,其后听那平阳郡主道陆随舟丑闻,她惊觉陆随舟此举乃是藏拙,顾陆两家早在陛下心中留了根毒刺,此时联姻只怕加快那毒刺生根。
为让两家脱困,她算准父亲那般汲汲营营之人必会反对,是以才故意激怒父亲,换来这一双血肉模糊的脚,便是为了在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让家法之事暴露,让大昭帝和众文臣武将看出顾陆两家对谋逆罪名的惧怕,而这场婚约只会变成她二人的私情。
帝心疑虑,不过是怕兵权旁落姓了陆,反手逼宫,若叫那帝王看见两家避讳如蛇蝎,帝心自会有所判断。
而这家法便是顾家对两家联合的反对之心,亦是对大昭帝的衷心。
何况若两家出事,众目昭彰下文臣武将又有哪一个是傻的?大昭帝向来会笼络人心,他必不会让自己落得千夫所指的地步。
自那日一别,陆随舟第二日来送药,被母亲沈氏以婚前三日不见面拒了,大昭帝听闻她重,特赐宫中八抬大轿让她与陆随舟完婚。
此时她坐在镜前,母亲和阿嬿为她梳妆,身旁的嬷嬷吟诵着遥调,“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
顾南枝透过铜镜见母亲眼里噙着泪,却又奋力扬起嘴角,她拉过母亲的手,“阿娘,我还会回来的,不必难过!”
沈氏将玉梳放在她手心里,“阿娘不难过,只是有些心疼你!嫁给世子,后半生都要受分离之苦!”
顾北嬿扔掉手里的瓜子皮,“哎呦,阿娘,你这说的什么话,姐夫去了边境,没人管姐姐多肆意潇洒啊,整个王府都是姐姐说了算,这是哪门子苦啊!”
顾南枝点着她的鼻头笑,“你这机灵鬼!”
沈氏被两个女儿逗笑,也掩下心中不舍。
两家婚礼准备仓促,因陛下赏赐,宾客倒是接踵而至,顾南枝正忧虑自己脚伤如何是好,虽那药不错,但也非一两日就能好全的。
嬷嬷喊着吉时已到,陆随舟已行了奠雁礼,伴着嬷嬷新妇升堂的呼声,顾南枝被镜辞和阿嬿搀扶慢步到正厅,她一把正红团扇半遮面,嬷嬷又将红绸放在二人手中,行了搭手礼后两人一起拜别高堂。
顾南枝牵着红绸,被陆随舟扶起后,突然身侧人将她拦腰横抱起来,“路太长,你脚伤严重,我抱你上轿!”
嬷嬷和厅中人皆是一愣,但抱新娘入轿,以往虽少也不是没有过,众人便任由他如此行为。
可直至八抬大轿停落在陆府大门,顾南枝又被他从轿中抱出,大门两侧已有丫鬟在准备传席,院中放着马鞍火盆,四个丫鬟看着自家世子抱着新娘跨过门槛,一时不知这席是该传还是不该传,面面相觑后皆看向身后嬷嬷。
不等嬷嬷开口,里面的平阳郡主却是带头道:“这顾家嫡姑娘当真是让两家都极为爱重,前几日我派人去请顾府姑娘赴我生辰宴,却是被顾侯爷拒了,今日又蒙世子如此爱戴,”她捻起帕子轻笑,继续道:“王爷我看这马鞍火盆不如便撤了吧,若天下女儿家都可如顾氏这般,成婚不走传席,日后可免生育之苦,当真羡煞旁人啊。”
老王爷欲解释,可底下的宾客却嘀咕起来,“这确实不合礼制!”
“按郡主所言,流传出去各地女子都效仿起来,真的不生育我大昭泱泱大国岂不无子嗣传承?”
管事嬷嬷上前来对着二人低声道:“世子,这怕是于礼不合!”按理这传席需新人一起走过,马鞍火盆却是要新娘来跨,可世子似是没有放下夫人的意思,虽大家都知晓夫人负伤,可这礼需行呀!况且那郡主身份尊贵,此番说这话怕是有意诋毁夫人。
顾南枝团扇下眸色流转,红唇轻启,“世子如今可还愿冒着有违礼法的罪名抱我进去?”
陆随舟抱着她似是一点不费力,他低头看她一眼,嘴角轻抽,面向众人沉声道:“我妇为我二人顺利完婚被岳丈大人家法处置,如今既负伤嫁我,我夫妇二人便是一体,今日这传席、跨马鞍、过火盆皆由我来替她,众宾若觉有违礼制,王府大门便在我身后,若能体谅一二,先行谢过,待礼成我与诸位痛饮一杯。”
一路走过去,陆随舟一席正红婚服,手里拿着红绸一端堪堪拖地,一端握在怀里的顾南枝手上,二人在大家异样目光中一路行过,那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赞赏,有轻蔑。最后两人站在老王爷面前,拜了天地高堂。
夫妻对拜后,顾南枝却是对着站在老王爷身侧平阳郡主行了礼,“郡主方才所言极是,我夫君乃军中莽汉,说话不中听,我却是听出了郡主的惋惜之意,若天下女子皆凭郡主今日仗义执言可少受苦楚,郡主当如女娲在世,我先替天下女子谢过郡主祝郡主福泽绵延。”
三言两语便将话锋转了头,如此刁难新妇,新妇非但不怪罪却还替天下女子谢过,是以让女子都感同身受,可于平阳却是如鲠在喉,不仅讽刺了她当日对陆随舟的诋毁,又将这原本众人认为不合礼制的事情安在了她头上,实在是一箭三雕啊。
陆随舟见那郡主似是要纠缠,立即堂前礼生递了眼神,那礼生喊道:“送入洞房!”
老王爷这才认出来人竟然是他十年未见的孙子,他登时喝道,“都让开,是我孙子!”老王爷两鬓发白,却从一众守将中冲出,双眼浑浊却有神地看着陆随舟,老泪纵横捏着他的宽肩,“比祖父还高,壮实,是我陆家好儿郎!”
陆随舟抱着老王爷,不料老头害羞,推开他擦掉眼角水光,“去看看你媳妇儿,因求陛下让你俩完婚,她被你岳丈行了家法,此时怕是快要站不住了。”
陆随舟闻言一眼便从人群中锁定她,见她唇色苍白,黑葡萄般的眼睛扑闪双睫轻颤,被女婢扶着,柔弱不堪,对上他的视线也是羞涩躲闪。
撤回目光,他对老王爷道:“孙儿带了一千精兵在后面,劳烦祖父安置,孙儿先带顾氏回府。”
不等老王爷开口,陆随舟跃上马轻拽缰绳,那马儿竟晃着屁股闲庭散步般到她面前停下,马头微垂瞥她一眼又昂首,倒是比他那主人更嚣张。
陆随舟拍了拍马头,伸出手放在她面前,顾南枝四下扫视发现众人视线都聚集在她二人这里,她不知这人想做什么,便将手放在他的大手中。
不料天旋地转中,他竟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肩膀,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上了马!她反应过来时,后背便已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众人皆低头不敢看他们。
陆随舟轻夹马肚,二人越过一众来接世子的文臣武将径自向城内走去,“刚听祖父派去的家丁说,你脚伤未愈,何苦冒伤来接我。”
顾南枝感受着他胸腔震动,旁边巷子里黑色人影闪过,是大昭帝的暗羽卫,这场戏到这儿应是演足了。
陆随舟亦扫过那巷子,随后大手贴着她的腰腹,手间温度越过衣服传进来,顾南枝这才回神,前世不乏翻云覆雨,可两世以来还未曾有人抱她上马,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如此招摇。
饶是她如今心理年龄比他还大上五岁,却也忍不住脸热,“既当众请陛下下旨让你我完婚,你千里迢迢赶回我却不来接,于情理说不过去。”
陆随舟知晓她说的不是真话,大手不禁又将她揽回了些。顾南枝有些呼吸不畅,略移动了身子,身后人立即道:“别乱动,右侧屋顶有人盯着。”
她回头笑容艳艳对着陆随舟说了一句话,似是撒娇教人看着实在妩媚,实则视线扫过那屋顶,眸色轻闪。
陆随舟听到她说的话:“原来世子也看到了啊!”
顾南枝说完转头,一副娇羞模样。陆随舟闻着女子发间丝丝飘香,喉结不自主动了动,目光投向别处,“你同小时候不一样了!”
顾南枝浅笑,他一介武将前世对自己从来谦逊有礼,而今却异常张扬,“世子不也一改往日一腔热忱?”
上一世即便是到最后他也依旧守在边境一线,今日却处处防着。只是她至今也不知,为何那日在城门自缢时会看见他!难道是人之将死眼花缭乱?
马儿停在了顾府大门,陆随舟跳下马,随后揽过她的腰际,将她打横抱下马,大步踏过顾府大门也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你房间在哪里?”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脚不想要了?”
顾南枝看着府里一众家丁丫鬟婆子低着头,却又忍不住抬头偷瞄,索性大方给他指路。一扫廊道的家丁碰巧撞上两人,陆随舟随口吩咐,“送坛酒到你们姑娘房中。”
陆随舟将她放在床上,从家丁手里拿过酒上了门闩,坐在她面前拎起她的脚脱她鞋袜。
顾南枝压下嘴边那句放肆,按住那双大手,“你要做什么?”
陆随舟推开她白嫩的手,继续脱,“从军中拿的金疮药,能让你好得快些。”
她收回手任由他将自己的两只鞋子脱下,脚掌血迹早已染红白袜。
陆随舟看着她脚掌结痂处因挤压过度复裂,未结痂处粘着白袜难以取下,他索性用剪刀剪开,抬眼看她,“当真是不想要命了!”
顾南枝不语,见他将酒倒在碗里,又拿白布子沾酒,“有些疼,你且忍着!”
白布贴到伤处,她疼出声,“呜……”陆随舟听着她克制的声音,动作放轻了些,“伤口裂开需用酒精消毒,痛但最为保险!”
“你继续,我忍得住!”她接过他递上来的白布,咬在嘴里。
陆随舟快速清理了伤口处沾的白袜布碎,用竹板将金疮药轻抹上去,一股清凉之意缓解了疼痛,顾南枝摘下口中白布。
他包扎着伤口,看着她额上细微的汗珠,又专注手上动作,“我手握十万重兵,旁人皆知陛下忌惮我陆家三代掌西北兵权,向来能避则避,顾侯爷这些年也只字不提婚约,独你为何求陛下让我回京成婚?”
顾南枝看到男子腰间玉佩,是那半块血玉,当年祖父与镇北王爷曾以此玉为她二人定下婚约,她的那半块被父亲锁在书房,“世子不愿与我成婚?”她还不知此时的陆随舟到底存了何心思,只得装傻。
面前男子一改方才张扬盯着她的眼神犀利,突然他扣着自己的后颈施力,他们呼吸间不过一拳距离,他笑,“方才这几秒内,你眨了三次眼,与我对视了两次,你在回避我的问题,也在……试探我!”
原他想彻底平复边境,便回来娶她,可按祖父信中所言她父亲并不打算继续这场婚约,他便一心想放她自由,为何她会重提婚约?回京这一路,他一直在想。
直到方才跟着她的视线看见巷子里的黑影,他才确定,他的阿枝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温软可爱的阿枝了,陆随舟眸中闪过一丝笃定,“你在试探我是不是一个好的同盟!”
她倒是忘了这陆随舟十二岁上阵杀敌,十七岁连收三座城池,是个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阎王,她那点心思在他这里自是藏不住。
顾南枝与他四目相视,不再躲闪,最真实的谎言便是真真假假自己也分不清,“世子掌十万重兵,便是再怎么散播你鲁莽武夫的名气,挡不住有心之人的查探,更挡不住身侧之人的异心,我选世子做同盟便是知世子高风亮节,不会如我父一般欲将我送至宫中稳固顾氏世家地位,请旨时我便将世子当作同盟了!”
陆随舟放开她,拿了新的布条包扎,他故意加重力道,顾南枝出声,“嗯……”
她看着这人收拾着她的血袜和酒,涂药时将她的脚当作稀世珍宝般小心,现下又故意让她疼,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随舟收拾好只浅浅道:“算人算心,做局破局最忌以身为诱,阿枝这招儿虽暂安帝心,却也将自己折进去了,实乃下策!是该疼一下长记性。”
自祖父去世,鲜少人叫她阿枝!
以身为诱?
他看出来了。
那日她本是看出大昭帝对她的欣赏,便是她不入宫选秀以大昭帝的手段她也难逃宫闱。只得先提出婚约,其后听那平阳郡主道陆随舟丑闻,她惊觉陆随舟此举乃是藏拙,顾陆两家早在陛下心中留了根毒刺,此时联姻只怕加快那毒刺生根。
为让两家脱困,她算准父亲那般汲汲营营之人必会反对,是以才故意激怒父亲,换来这一双血肉模糊的脚,便是为了在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让家法之事暴露,让大昭帝和众文臣武将看出顾陆两家对谋逆罪名的惧怕,而这场婚约只会变成她二人的私情。
帝心疑虑,不过是怕兵权旁落姓了陆,反手逼宫,若叫那帝王看见两家避讳如蛇蝎,帝心自会有所判断。
而这家法便是顾家对两家联合的反对之心,亦是对大昭帝的衷心。
何况若两家出事,众目昭彰下文臣武将又有哪一个是傻的?大昭帝向来会笼络人心,他必不会让自己落得千夫所指的地步。
自那日一别,陆随舟第二日来送药,被母亲沈氏以婚前三日不见面拒了,大昭帝听闻她重,特赐宫中八抬大轿让她与陆随舟完婚。
此时她坐在镜前,母亲和阿嬿为她梳妆,身旁的嬷嬷吟诵着遥调,“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
顾南枝透过铜镜见母亲眼里噙着泪,却又奋力扬起嘴角,她拉过母亲的手,“阿娘,我还会回来的,不必难过!”
沈氏将玉梳放在她手心里,“阿娘不难过,只是有些心疼你!嫁给世子,后半生都要受分离之苦!”
顾北嬿扔掉手里的瓜子皮,“哎呦,阿娘,你这说的什么话,姐夫去了边境,没人管姐姐多肆意潇洒啊,整个王府都是姐姐说了算,这是哪门子苦啊!”
顾南枝点着她的鼻头笑,“你这机灵鬼!”
沈氏被两个女儿逗笑,也掩下心中不舍。
两家婚礼准备仓促,因陛下赏赐,宾客倒是接踵而至,顾南枝正忧虑自己脚伤如何是好,虽那药不错,但也非一两日就能好全的。
嬷嬷喊着吉时已到,陆随舟已行了奠雁礼,伴着嬷嬷新妇升堂的呼声,顾南枝被镜辞和阿嬿搀扶慢步到正厅,她一把正红团扇半遮面,嬷嬷又将红绸放在二人手中,行了搭手礼后两人一起拜别高堂。
顾南枝牵着红绸,被陆随舟扶起后,突然身侧人将她拦腰横抱起来,“路太长,你脚伤严重,我抱你上轿!”
嬷嬷和厅中人皆是一愣,但抱新娘入轿,以往虽少也不是没有过,众人便任由他如此行为。
可直至八抬大轿停落在陆府大门,顾南枝又被他从轿中抱出,大门两侧已有丫鬟在准备传席,院中放着马鞍火盆,四个丫鬟看着自家世子抱着新娘跨过门槛,一时不知这席是该传还是不该传,面面相觑后皆看向身后嬷嬷。
不等嬷嬷开口,里面的平阳郡主却是带头道:“这顾家嫡姑娘当真是让两家都极为爱重,前几日我派人去请顾府姑娘赴我生辰宴,却是被顾侯爷拒了,今日又蒙世子如此爱戴,”她捻起帕子轻笑,继续道:“王爷我看这马鞍火盆不如便撤了吧,若天下女儿家都可如顾氏这般,成婚不走传席,日后可免生育之苦,当真羡煞旁人啊。”
老王爷欲解释,可底下的宾客却嘀咕起来,“这确实不合礼制!”
“按郡主所言,流传出去各地女子都效仿起来,真的不生育我大昭泱泱大国岂不无子嗣传承?”
管事嬷嬷上前来对着二人低声道:“世子,这怕是于礼不合!”按理这传席需新人一起走过,马鞍火盆却是要新娘来跨,可世子似是没有放下夫人的意思,虽大家都知晓夫人负伤,可这礼需行呀!况且那郡主身份尊贵,此番说这话怕是有意诋毁夫人。
顾南枝团扇下眸色流转,红唇轻启,“世子如今可还愿冒着有违礼法的罪名抱我进去?”
陆随舟抱着她似是一点不费力,他低头看她一眼,嘴角轻抽,面向众人沉声道:“我妇为我二人顺利完婚被岳丈大人家法处置,如今既负伤嫁我,我夫妇二人便是一体,今日这传席、跨马鞍、过火盆皆由我来替她,众宾若觉有违礼制,王府大门便在我身后,若能体谅一二,先行谢过,待礼成我与诸位痛饮一杯。”
一路走过去,陆随舟一席正红婚服,手里拿着红绸一端堪堪拖地,一端握在怀里的顾南枝手上,二人在大家异样目光中一路行过,那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赞赏,有轻蔑。最后两人站在老王爷面前,拜了天地高堂。
夫妻对拜后,顾南枝却是对着站在老王爷身侧平阳郡主行了礼,“郡主方才所言极是,我夫君乃军中莽汉,说话不中听,我却是听出了郡主的惋惜之意,若天下女子皆凭郡主今日仗义执言可少受苦楚,郡主当如女娲在世,我先替天下女子谢过郡主祝郡主福泽绵延。”
三言两语便将话锋转了头,如此刁难新妇,新妇非但不怪罪却还替天下女子谢过,是以让女子都感同身受,可于平阳却是如鲠在喉,不仅讽刺了她当日对陆随舟的诋毁,又将这原本众人认为不合礼制的事情安在了她头上,实在是一箭三雕啊。
陆随舟见那郡主似是要纠缠,立即堂前礼生递了眼神,那礼生喊道:“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