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

    两米多高的蔷薇花卉蜿蜒交织成的铁艺大门,随着电机带动下向两侧缓缓打开,发出‘嘎吱’声。

    一辆黑色锃亮的轿车徐徐驶进绿陶园,红底格子的车标在太阳下反光,铺的细石子被压的发出沙沙声。十三岁的少年站在管家女仆旁一脸的无趣,随着车门打开才收起眼底不耐,露出和身旁人无异的恭敬神情。

    车身稳稳停住,司机小跑到后车门旁半躬身得打开车门,一双红黑色小皮鞋伸了出来。或是身高不够,那双小皮鞋朝车外扭动了下,才往下一蹦落在地面,同时露出的还有随着动作弹跳的白色纱裙摆。

    他不继续看也知道是谁,便把视线移到副驾驶座。下来的男人西装革履,发丝梳的油亮精神,不细看眼角纹路并不会觉得这人已经步入中年。

    “屿川。”黎长庚嘴角带着欣慰,打量着几月未见的儿子。

    “阿爹。”黎屿川回敬笑意,眼里含着想亲近又羞于亲近的少年羞赧。

    “苏老板。”最后下车的是坐在女孩身旁的苏照临,黎屿川额头微微下低,幅度不大却很敬重。

    还未等大人多说,女孩下车低头整理了一会被坐出褶皱的裙摆,便仰着小脑袋朝他小跑来,在半臂距离时又停下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屿川哥哥!”随着跑动,两个麻花辫挽成的小发髻垂在脸颊边晃动,上面扎着的两只白色雪纺蝴蝶似要展翅飞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在周遭浮动。

    女孩圆嘟嘟的白净脸蛋在笑容下挤出两个小馒头似的颊边,圆圆的眼双眼皮褶皱似有似无,长长浓黑的睫毛扑闪扑闪,小巧的圆鼻头,红润的小圆嘟嘟嘴,黎屿川觉得她应该叫苏圆而不是苏零,不过也大同小异。

    “菱宝妹妹。”黎屿川朝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继续夸道:“小白裙很好看。”

    苏零更高兴了,肉乎乎小手捻起两边绣着粉花的裙摆展示转圈,软乎乎的嗓子更得清亮了些:“这是爸爸在花旗国给我买的,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条了。你看,有两层呢!”

    小姑娘提起表层的蕾丝纱露出里面夹棉层,黎屿川还看见小肉腿上的厚厚白色小棉裤。

    “菱宝,不可以做不礼貌的动作。”虽是带着责备的话语,苏照临面上却是带着宠溺的笑。

    苏零噘噘嘴,放下了小手,对爸爸打断自己炫耀小裙子的举动有些不满。她还没意识到,即使再好看的裙子,黎屿川也生不出羡慕。

    黎长庚缓步上前,“你娘呢?”

    “阿娘在后厨忙着,说您和苏老板久久才回一次,得好好接风。”

    “婆子下人这么多嫂子还忙活什么,也不怕累着自个身子。”苏照临随意指了个佣人道:“去厨房看着点,让嫂子来前厅,就说我们在等她。”

    佣人应声点头而去,黎长庚笑道,“阿虹也没什么长处,也就能在吃食上照应照应。”

    “哪的话,平时我们不在这么大宅子不得靠她守着,还把屿川带得这样好,功不可没阿。”苏照临笑说着拍了下黎长庚胳膊,抬脚往前厅走去。

    本来跟在身后的苏零站着不动,仰着小脸对走在前头的大人道:“我可以和屿川哥哥去玩吗?”

    黎长庚率先回头,笑眯眯开口:“去吧。”又朝黎屿川嘱咐:“好好陪妹妹。”

    黎屿川眼里笑意变淡,点点头:“是。”在他们转身一瞬彻底变成面无表情。“苏小姐想玩什么?”

    苏零却毫不意外,小胳膊背在身后往花园走去,小裙子一跳一跳晃得黎屿川不耐的移开眼。

    “听说樱花开了,陪我去看看嘛。”

    黎屿川朝前厅看了看:“东洋鬼子的花有什么好看的。”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提脚跟上。

    苏零从小跟着父亲生活,天南海北的经商,一年里只会在江阳城待上四五个月。长时间的居所不定,小苏零并没有稳定的朋友,其中陪伴最久的就是这个黎屿川哥哥。

    她能看出他的心不甘情不愿,但不重要,如果再故作善解人意那这唯一的‘朋友’便也要失去。

    苏零停下脚步,侧过头扑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那屿川哥哥觉得应该看什么?”

    看什么?当然是看斗蛐蛐,看花看鸟看唱戏有趣了。

    然而他只是抿了抿嘴:“走吧,看樱花去。”他又想了想:“好像还有些迎春。”

    顺着石板路挪步,圆圆看到树枝叶中显露的石砖矮墙,一簇簇粉白花瓣争先恐后溢出墙院,仔细看还有点点绰绰嫩黄。

    今日春光盛,日头好,阳光艳艳的照在枝头。苏零在月亮门前停下:“有纸鸢吗?”

    黎屿川面无表情瞟她一眼:“没有。”看她撅起了小嘴,继续跟着小步子往里去。

    苏零在婆子看护下摘花,他就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云。苏零一点一点把花枝编成花环,他便用小细枝逗弄石桌上的蚂蚁。

    头顶一阵阴影穿还有点滴凉意,小苏零把花环带到了他的头上,凉意是落在他额头流下的水滴。

    “好看吗?”苏零兴奋的声音响起,黎屿川忍住把花环取下抛出去的冲动,声音平平道:“好看。”

    “又没问你,你又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转而侧头问婆子,婆子自然答好看。

    黎屿川便不理会她,只当自己在完成任务,任她折腾。

    过了一会在前厅当值的婆子过来传话开饭,黎屿川松了口气似的在前面大步,苏零一边摆弄手里的花环,一边慢悠悠踱步,黎屿川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等她。

    到达前厅时大人们正在谈论何虹妹的肚子,黎长庚爽朗笑声传出:“这一胎真要是个女儿我可要去普陀寺还愿了,最好是个像菱宝的丫头,那简直得含嘴里都舍不得放出来。”

    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是夸赞的语气,苏零一个箭步腾腾的跑过黎屿川往厅里去:“虹姨的小宝宝是不是要出来了,快让我看看。”

    “还没呢,还有四个月后才能看见小宝宝。”虹姨也有小几月没见苏零,上次还是平坦小腹,这次已经肚大如罗。

    她捻着手帕细细为苏零抚开鬓角被薄汗打湿的碎发,对这个长相可爱至极的小姑娘是从心底的喜欢:“这些天忽冷忽热的,再玩热了记得停下来歇歇。”

    “没事的虹姨,明天我少穿一个棉袄背心就好。”苏零眼睛盯着和西瓜似的肚子,好奇开口:“我可以摸摸小宝宝吗?”

    虹姨刚一点头小手就迫不及待的抚上来,静静感受了几秒突然惊喜的睁圆了眼睛:“小宝宝会动吗?她好像在踢我!”

    “嗯,宝宝调皮了。”虹姨柔柔笑道。

    黎长庚扶着苏零的小肩膀蹲下,指了指浑圆小腹:“以后这里会出来一个弟弟妹妹,可以和小菱宝一起玩。”

    “我想要妹妹,不想要弟弟。”

    “那这黎叔可做不了主哦。”

    苏零转身跑到苏照临身前抱着他的腰:“阿爹,我想要个妹妹,我不要弟弟。”

    苏照临安抚拍了拍她的背:“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以后都能听我们菱宝的话陪我们菱宝玩。”

    “真的吗,就和屿川哥哥一样吗?”

    黎屿川在一旁不悦的抿起嘴不去看她,虹姨张罗着开饭:“天气还凉着呢,再不吃可得回锅热热了。”

    众人才一一落座。

    一道糖醋鲤鱼被挪到苏零面前,这是虹姨的拿手菜也是小苏零最爱的菜。大人们聊着分别几月里的见闻,黎屿川看了看红彤彤的鱼,又看了看一点点戳着鱼肉的苏零,夹了一筷子虎头鸡送进自己嘴里。

    鲜嫩鸡肉还未被咀嚼咽下,他捕捉到黎长庚似有似无的目光,又看了看那道红彤彤的鱼,还是用公筷夹了一大筷鱼肉到干净瓷盘里,仔细去除了大刺只留下能嚼烂酥脆的小刺,再把瓷盘推到了苏零面前。

    苏零淡淡道了句谢,毫不客气的两三口吃完,又把瓷盘推回去。黎屿川无奈,只好继续夹鱼剔刺。

    饭桌上不知是谁把话锋带到了读书上,苏零从小四处随着父亲的生意版图迁徙,读书不同于黎屿川的固定学堂,而是随身带的老师教授。

    苏照临自谦道:“我也不指望养出个女文人,只要能识字辨是非,我也就没什么要求了。”

    苏零停下筷子:“我不仅能识千字文,我还会背论语和孟子。”

    黎长庚十分捧场:“是吗,菱宝最喜欢哪句?”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意思是学习不仅是记住,还要动脑袋去思考,也不能只思考而不去学习,想要进步缺一不可。”稚嫩童音里带着些骄傲,作为苏照临独女,虽母亲早逝,但仍是泡在蜜罐里长大,很多时候她并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孩子差些什么。

    果不其然的迎来一片赞许,黎屿川也趁机偷个闲多吃了几筷子虎头鸡,这菜做法繁复,阿娘平日并不常做。

    下午午休结束后苏零换上了白底点缀淡紫色小花的大袖短袄,露出软和厚棉的白色里袖,下面是黑青色长裙,裙摆处点缀了一圈黑色毛绒。两个麻花辫被放下垂在肩侧配上柔顺的齐刘海,较上午的白纱裙多了几分恬静可人。

    “屿川哥哥!”

    黎屿川闻声侧头看着她从房门走到内厅,快速思索一番:“要不我送你去找佑夏她们玩?”

    兴致高昂的小脸立马变得怏怏:“我才不去。”

    去年他明明看到了自己被排挤居然还提出找她们玩,顿时有些不高兴。苏零垫着脚坐上凳子,自顾倒了杯茶水喝,只是凉掉的白开水,没有自己房里的桂花水好喝。

    苏零放下杯子,见他同样打不起来的精神,转了转圆圆的眼珠子:“要不你送我去梨园听戏吧,定个隔间让婆子们陪我就好。”

    黎屿川立马来了精神,招呼着佣人做准备,就送着她一道出门。

    汽车平日要留给父亲办事备用,他们这次便乘坐了自家马车,路上黎屿川不时掀开窗布朝外看,苏零晃动着小脚慢悠悠道:“屿川哥哥要是有事就先去吧,戏台子落幕时来接我就好。”

    黎屿川放下窗布,摇摇头:“我送你进隔间。”

    苏零便不再说话,一路在两名婆子的伴随下入座了,黎屿川再三嘱咐要等他来接,苏零乖巧点头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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